我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何等仙人,能将天籁之音凝于笔端。我不相信音乐的声音竟能写出来,能读出来。
每天晚上回到家,我总要先放上一段钢琴曲、萨克斯风,或是笛子、古筝什么的,然后把自己埋在松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靠垫,闭上眼让音乐洗去一天的疲惫。虽也能领悟到音乐的恢弘,也好似听到松涛阵阵,波浪翻腾,鸥声唳唳,我却终究不敢肯定,一支笔竟能记下一部音乐跌宕起伏的声音。至少,于我从未敢尝试过。
当喧闹的城市趋于安宁,哄睡小儿及至能闻邻人此起彼伏的鼾声,我端坐于电脑前,读霓裳邮来的《音乐笔记》。我奇怪今晚的思绪如此捉摸不定,连神经也从麻木中打了个冷丁,既而激越起来。倏忽间,悠悠笛声已从山野,从城市的某个角落缓缓升起,和着一屡轻烟,在城市上空弥漫盘旋,丝丝箫声隐于其中。片顷,已垂落至我的窗台。恍恍然,我似被一双纤手扶起,冥冥中,推开那扇厚重的窗。乐声直扑进我的怀,亲我的眉、抚我的唇。刹那间,我连呼吸也停滞了。思维定格在这一瞬间。
我就这样痴痴地伫立在窗前。窗外是一天繁星和安睡的城市。偶尔一、两声车鸣,未能将我从梦幻中唤醒。在这个空旷的星夜,我娶进我音乐的新娘。我掀开她的头盖,是怎样一个纯情女子,绚丽烂漫!我血管里奔腾起激荡的浪花,胸中闪过雷霆万钧,我知道我眼里和着泪,嘴角挂着笑,只感到心在颤栗,整个人也飘忽起来……闭上眼,我轻闻她幽幽体香,搂她婀娜的肩,在她耳边悄悄地问:可是仙女下凡?她嫣然一笑:是霓裳将我放进涟漪,是桃花瓣载了我来!
我很高兴,今晚我真的遇见音乐女神!我见她体态轻盈,衣着却很单薄,想为她披件衣衫。她嬉笑着摇摇头,只一转身,犹如反弹琵琶,弦声过后,月儿已织一锦轻纱在肩在背。我揽了她,她偎着我,我邀她讲讲自己的故事,她甜润的嗓音,如鹂啭莺啼,紧紧攫住了我全部身心。她给我讲起江南古巷阿炳操弦半世,却一生飘零半辈孤单,留下那支让后人揣摩不透的千古乐曲;她又提到,浔阳江头琵琶女一曲《霓裳》,让沦落天涯的江州司马泪湿青衫,不忍挪步。她又为我描绘幼时随爷爷听京戏于烛影摇红里,听抚琴锣鼓,看青衣花脸帽翅翎子水袖髯口玉带皂靴,和手眼身法步融为一处,于脑海中吸纳了中国古文化的醇厚……
她的呢喃细语,如玑珠叩我心田,我已心荡神迷、飘然欲醉。我邀她共枕衾香。她却定要拉我看她的嫁奁:一曲《春江花月夜》,让我领略“江天一色无纤尘,空中孤月皎皎,箫筝和鸣波音轻微,继而旋律如歌,乐队齐奏,白帆点点由远及近,渔舟破水波澜排岸,古筝琵音浪花飞溅 ,橹声?乃,渐渐地,归舟远去万籁俱静,春江宁静夜深沉”;一幅《乡村暮景图》,呕呕呀呀,老瞎子的单弦,还有用老酒泡过,用酽茶浸过,用烟叶子熏过的古旧昏黄的嗓音和故事;还有就是随身携带的乐器--箫笛琴筝、钢琴萨克斯长笛和吉他,再就是一块夹带馨香体温的玉佩,和一张白金唱片,灌满了她一生的吹、拉、弹、唱,还有她余音袅绕、浪迹天涯的踅音……
我已神魂颠倒。我乃一凡夫俗女,如何能抗拒此等音乐女子的妖娆魅力!夜色氲氤,夜色漏沉,女神我爱,你随我入梦,让我拥你进怀……可叹梦长夜短,一觉醒来,枕边音乐已烟消云散,惟留余香盈盈,惟留我心中凄苦惆怅。只待来日欢愉,只盼明晚再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