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画家
“你好!”
我听见有个陌生的女人在说话,抬起头时,看见一个长发飞扬的轮廓。阳光太烈了,她背光站在我跟前,我看不清她的脸。
“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对方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她的长发有点儿故意的凌乱,化着很前卫的浓妆,这使我不能肯定她究竟有几岁。
“有事吗?”
“我看你一直坐在这里,很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忍不住……”她说着从长椅脚下拿出一块画板,“想把你画下来!”
她把画板竖在我跟前,我看到铅化纸上用炭笔画了一副少女肖像,低着头,轻蹙着眉,真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潋光离开了我两年,我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但是……你不快乐,别这样,笑一个,好吗?”
我觉得这个人不仅无聊而且无理,我从长椅上站起来,连“对不起”也不想说就想走开。
“我不喜欢你忧伤的样子!”她拦住我,然后把铅化纸从画板上取下来,“你应该这样!”
“嘶――”画被她撕成了两片,“把不快乐一撕为二。”
说实话,那张画真的很漂亮,看得出她是个班科出身的,但是那样一张需要至少半天才能画出来的素描肖像她却痛痛快快就撕掉了。
我不喜欢古怪的人,所以我避开她扭头就走。
“你不能走,画撕破了,你不赔我别想走!”她拉住我的手臂蛮横地说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无理取闹的人,简直不可理喻,明明是她自己画自己撕,关我什么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失恋啦?”
我愣了愣,的确,我这种情况只能归结为失恋――我被潋光甩了。
“哈,让我猜中啦!”她弯腰很夸张地笑起来,当她仰头时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皱纹。美女实在不应该大笑,自从朱丽娅罗伯茨在《漂亮女人》里用那种粗嘎的喉咙大笑后,似乎这种笑法成了时尚,宁静也在《红河谷》里那样笑。可我觉得,又难听又难看。
我不明白我失恋她笑什么,这个人真是恶劣,是潋光而不是别人甩了我啊!
“那种不懂得欣赏的傻瓜,他不甩你你也该甩了他,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着她背起画板,另一手挽住我的胳膊,“我们去喝一杯吧,庆祝你失恋!”
“太过分了!你懂什么啊?”我甩开她的手,我想我一定气得脸颊通红,牙关咬紧了。
她皱起眉头看着我,似乎有点儿委屈(?),好象我的控诉不能成立,大大地冤枉了她一样。“我真是嫉妒那个家伙,你居然对他那么痴心!”
“不关你的事。”
“你们上过床了?”看我默认了,她盯着我的小腹好一会儿,突然就怒气冲天,“真是个混帐!你该不会……又蹦像……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忙。”
“你用不着帮忙,我没怀孕,更用不着去堕胎。请你――走开好吗?”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到公园里坐坐都会被这个怪女人盯上。
“要走开可以,赔我一副画!”她死皮赖脸地说。
“你搞清楚状况,画是你自己撕的,我没欠你什么?”
“有!”她说道,“你欠我一个微笑,我要把你微笑的样子画下来!否则今天绑也要绑住你!”
我真的拿这个人没辙。
这是我和邝维的第一次见面。在初秋一个阳光亮丽的午后,我坐在小公园一条隐蔽的长凳上发呆了一个下午,这时候职业画家邝维盯上了我,一定要让我做她画画的模特。
不久她举行了次反响不错的画展,那次画展让她在这个城市小有名气。而一副《小松微笑》就挂在显眼处,她称它为自己的得意之作,他对来捧场的朋友这么说时一边还看着站在角落里的我。
但我实在看不出那副鬼画符一样的所谓“得意之作”和我有什么联系,邝维画得一手好画,可是她画我的肖像却根本不能称之为肖像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也许我缺乏艺术细胞吧,我压根看不懂邝维的画。
邝维喜欢把我介绍给她各种各样的朋友认识,而且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便以我的亲密好友自居。她频繁地到我的宿舍来找我,弄得人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画家朋友。圈里圈外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赞美邝维和她的画,可她偏偏赖上一个对她的画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陈小松。
邝维是个非常神经质的艺术家,幸而她不像有些艺术家那样邋里邋遢,相反,她打扮得很前卫,住的地方也相当奢华,比潋光的那撞别墅还要气派。我觉得她有些自恋,她有一间收藏室,专门挂自己的画,全是她喜欢得舍不得卖掉的作品。不过艺术家非自恋即自虐,或者兼而有之,否则他们总以为自己不够“艺术”似的。
邝维高兴的时候就请一大帮男男女女的朋友到她那间别墅夜夜笙歌。她虽然不吸很烈的毒,但是偶尔会抽大麻。抽烟则抽得比潋光还凶,每次舞会到后半夜,一屋子的人就或趴或躺倒在地板上,空气里有着浓重的烟酒味。我想她追求一种颓废贵族式的生活,即奢华又糜烂。夜上海使她看起来颓废得不象话。
她有时候也很忧郁,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她会抱着我边哭边吻我,然后在我怀里自慰。
她从未做过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所以我决定离开她。我不接她的电话,不去她住的地方找她,甚至她亲自来找我时,我扭头就跑。我真是见这种死缠烂打的人怕了,我真后悔有一天跟着她去酒吧里喝地烂醉把潋光的事全说出来了,那天晚上灯光很暧昧,她的脸变成银蓝色,像金属一样泛着寒光,她捧着我的脸,慢慢地靠近我。我没有拒绝她吻,我太寂寞了。
邝维是一个双性恋,她喜欢可爱的少女,也喜欢清秀的美少年或强壮健美的成年男子,她用一切美型的东西装点自己空虚的生活,刺激她日渐麻木的神经。我知道她以前有过不少女性伴侣,在她追我的那段时间里还和另一个少女将断不断。她说那个女孩不爱她,只爱她的钱,所以她厌倦了,非要甩掉人家不可。
在她吻了我的第二天,她在家里举行了一场舞会。那天晚上我要参加辅修课考试不能去,但是考完试我的心情很落寞,所以我决定去找她。
我有她家里的钥匙,我打开房门进入二楼大厅,这时我看见一大群男男女女在地板上交缠着、呻吟着,很多人未着寸缕,而邝维张开双腿盘在一个男人腰上,我还看见有两个男同性恋者在疯狂地吼叫^这种群交的场面让我想到地狱,我心里一阵恶心,冲出了她家的一道道门.我于是下定决心离开她.
我很庆幸还没和她发生性关系,我没想到自己能忍耐到现在.大约是有人告诉她那天晚上的事被我看到了,所以她来找我时对我说:"那纯粹是肉体上寻求刺激,虽然我有很多性伴侣,但我心里真正爱的只有你!你是那样的独一无二,我爱你!"
我记得潋光一开始向我表白时,用的是“喜欢”这个词,而非“爱”。她说“爱”是需要付出很多责任的。
“我不能失去你,失去你我会死的!”
当她热烈地表达爱意时,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她喜欢我的“冰清玉洁”,可我并不是她嘴里那个纯洁的少女,我不但身体不洁,我还会有很多刻毒的想法,很多邪恶的念头。
所以那个时候我说:”那你就死吧。“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不该说这种话的,我想她或许是真的爱上我了。
此刻,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徘徊,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邝维自杀被发现后是钟点工把她送到医院的。她真的准备死了,她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一个人说她想死,她关紧房门躺在浴缸里,血流了一地。她通知钟点工第二天早上不用来了,如果接电话的是那个钟点工,而不是钟点工那个接了电话却忘了转告的儿子,大概邝维真的会死。
周末一早钟点工像往常一样去打扫,然后她看到全身冰凉,脸色泛白的邝维躺在浴缸里。当时她吓坏了,还以为邝维死了,幸而她探探邝维的鼻息,发现一息尚存。于是她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想方设法为邝维止血。
有一阵邝维从昏迷中微微说了几句胡话,她说:“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小松你这个凶手!小松……我爱你!”
当然她说这些话是断断续续的,等我赶到医院时,邝维还在抢救。医生说她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如果那道伤口再深那么一点,她铁定没命了。那个等早医院里的钟点工说,她一直叫你的名字,我从她手里找到这个。”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我们在外滩拍的合影,这是我在大学里唯一一张带着笑容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四月十二日,晴,我的天使终于笑了。”下面用另一个颜色的笔加了一句:“六月六日,多云,让我带着天使的微笑死去。”
她称我为“我的天使”。
我的眼泪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钢笔的字迹。我曾是潋光的天使,什么时候成了邝维的天使呢?我蹲在地上,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哽咽声,我在为潋光的抛弃而哭,还是为邝维的痴情而哭呢?我不知道。我也深深地爱着潋光,虽然不至于了结自己的生命来表达我的爱,但我可以说我的爱并不比邝维爱我更少。也许此刻从心底发出的哭泣之声是为了我和邝维的同病相怜吧。
邝维终于没有死成,我走进病房,看见她苍白的脸上脂粉未施,她只有二十八岁,比潋光还小了六岁(潋光已经有三十四岁了),可是她的脸看上去比潋光还苍老。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摩她彩妆下的真实面孔,说实话,我更喜欢这个样子的邝维,带点儿沧桑和历练风尘的味道,但是洗尽铅华,像婴儿一样毫无矫饰地展现在我眼前。
下午,她脱离危险醒了过来,这时候病房外已经挤满了记者,邝维只放我一个人进去看她。
“我出名了。”她淡淡地笑着,无奈地说。
“你本来就很出名。”我说。
“是啊,如果画家死了,那么下个月的画展说不定会爆棚。”她自嘲地一笑,“可是我没死成,结果像一个笑柄,一点儿神秘感也没有了。”
我想向她妥协,可是我知道不能对邝维轻言心语,因为她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当她以为血的威胁可以达到目的时,她以后会变本加厉,所以我说话的口气仍是淡淡的。
“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小松!”
我转过身走向房门。
“小松!你真的……”
我没有回过头去看她的表情,潋光刚刚离开我时,我一定也是那副表情。“等你伤好了,我再来看你。”
“小松?”她的嗓音露出欣喜之色。
“画展的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尽管开口,虽然我可能什么都不会做。”说完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自杀时间后,邝维真的开始检点自己的私生活,她不抽大麻了(虽然还是背着我抽烟),也不再喝烈性酒,连妆都变淡了。她答应我不再和别的男人或女人乱来,一个人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凭我的魅力,邝维不可能痛改前非的,即使她曾以死相逼。在他们那类人看来,死亡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他们宁肯放弃生命。
所以我并不期待邝维为我守身如玉,只是我没想到画展还没开始,她就和一个叫梁瑞航的室内设计师眉来眼去了。我这么说也许不对,其实梁瑞航这个美艳绝伦的男人对邝维并没有意思,虽然他的私生活和邝维一样淫乱,不过他认为邝维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人,这倒不是因为邝维矫柔造作、不漂亮(邝维还是挺有几番姿色的),而是因为她是个有大脑的女人。所以事实上是邝维单方面地垂涎梁瑞航的美色而已。
画展比原来推迟了一个月,邝维对展厅的摆设不够满意。在她和室内设计师讨论时,她也总要我在场提意见。主办人几乎要为画展的一再延期而发火了,但是以邝维在圈里圈外的名气,取消画展又是大大的不值。
八月底,画展在这个城市最豪华的展厅举行,邝维说什么都要把室内设计师的名额给我一个。幸而梁瑞航并不介意,其实以我的癖好和能力,展厅的内部格调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冷酷的华丽感,而且我的专业也不是室内设计。不过我知道其实邝维心里比较喜欢这种风格,她一再表示不满只是为了让我整个暑假都陪着她。
这一次的画展很轰动,邝维有一副作品就是她自己。她用一个全透明的玻璃大盒把自己装起来,盘腿坐在那里,周围放满了野菊花,她原本要裸露上身在上面绘一副画的,我极力反对,因为我觉得人体彩绘又俗又媚。有时候艺术和色情真的只有一线之隔。我建议她戴上面具,披上黑色长袍打扮成死神。有梁瑞航的帮忙,最后弄出来的效果非常诡异前卫。
加上邝维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事件,墓地菊花和死神更叫人诸多揣测。画展结束后,作品几乎都卖出去了。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庆祝。
我说:“怎么不叫Larry(梁的英文名)一起来呀,他出了不少力。”
“不行,我怕你会吃醋。”她嘻嘻地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啊?”
“还说不是?”她很得意地笑起来,“我听你的口气很酸呢!我难道不该视为吃醋?”
“你少自作多情!你敢说你没有对那个娘娘腔的动心?那种货色也看得上。”我忿忿不平地说。
她“哈哈”大笑起来,从椅子上“啪”地掉到地板上,“都气成这样了啊?哈哈……小松,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真的是爱她而发火的吗?也许我只是受不了一个不忠的恋人。
我瞪了她一眼不说话,就让她那么以为好了。
隔着几盏烛光,我们一起喝了点甜酒,吃她做的法式餐。我不习惯用刀叉吃饭。以前我和潋光在一起都是吃海鲜、江南小菜或者一起包饺子吃。潋光喜欢吃北方人常吃的那种韭菜炒蛋馅的饺子,而我们南方这边几乎不可能用韭菜做馅,每次一个锅里煮好的饺子捞上来,她吃绿色馅的,我吃粉红色馅的。她很可恶,有时候往肉馅里裹一点韭菜,一吃那种饺子我就哭丧着脸恨不得咬死她。潋光还喜欢吃拉面,她说南方这边的拉面都不够地道,而且北方的面馆的一碗面能抵得上这边的三碗,至少也是两碗。
“在想什么呢?想出神了。”
“没什么。”我虚应一声。
“不行,我一定要你说!”她的脸映在烛光里,与火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僵硬。“又在想你那个旧情人?我说过那种人没心没肺的想她做什么?她走时考虑过你的感受吗?”
“行了!”再下去一定会吵起来,“我没在想她,我在想我不喜欢法式菜,我想我哥给我煮方便面烫伤了手的事,我暑假回去看他时,他说他结婚了,我在想我回去时带什么礼物好!你这个人真是多疑!”
“真的不是想她?”
“都快三年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如果她回来呢?你还是会选择她吧?你很希望她回来吧?”
“她不会回来了!”
“最好她永远不回来!”
我的胸口一阵绞似的疼痛,“她不会永远爱我,你也不会,只有最终分手才是永远的真理!我已经不希望她回来了。”
“你还说你不希望她回来?”
“我不想再提她了,如果你还想吃完这顿饭的话就不要提她!”我火大地说道。
“你在意她永远比在意我多!你既然那么在意她为什么不去找她?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
“你说够了没有?”我尖叫起来。
“你居然朝我吼?不够!不够!不够!……”
“啪嗒!”我把餐具往桌子上猛地一丢,扭头就往外冲。
刚到门口,就被她死命地拉住了,她从背后抱住我,一边哭一边哀求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我……我太嫉妒她了……”
她缠上来,从我脖子里开始,一路吻到我的唇边,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叹了口气,“你还要我怎么样呢?她已经是过去了,你才是现在。”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
我想起了安瑞,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名字,可是曾经,我也那样地在意过,那样不甘心,当潋光出神的时候我就气得又叫又跳。我回忆在机场问来的每一个细节我记得他们都说潋光和一个长发美女一起走的。长发美女?!能和潋光站在一起的长发美女究竟是谁?我怎么都不相信潋光会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交往,难道我对这个人的了解需要全盘否定吗?我看着邝维的眼睛,觉得自己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样。
“今天晚上我留下,这样够了吗?”
她愣了愣,终于带着泪笑起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早上刚醒来时有点儿迷惑,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天花板,没有风铃,只有一个吊灯。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是邝维的房间。
邝维的卧室布置得很有艺术家气息,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很怪异。天花板漆成深蓝色,像夜空一样,但是这样深色的天花板很有压抑感。东西两个方向的墙连在一起呈半圆形,全部用落地窗做墙,两层帘布。许多人家里的内层窗帘都是用白色镂空提花布,但是邝维用遮光布,这样即使睡到太阳落山也浑然不觉。地板上有一副她自己画的漆画,色彩对比之强烈,简直让人有高低不平之感。
记得以前潋光的那个卧室,满室的风铃,席地的床,虽然不见得如何奢华,但是充满温馨感,和潋光的中性打扮一点也不搭调。潋光是那种有着北方人的豪气和坦率,又被南方都市气息浸染过的人。
我回过头来,邝维还在睡,这个人就躺在我的身边,昨晚我们还有了性关系,然而此刻我却一点儿也没有恋爱的幸福感。我真的爱她吗?
邝维的任性我固然可以忍受,可是我不喜欢她的矫情和滥情。我心里总会暗暗地拿她和潋光做比较。我当然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而常常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潋光有关的任何东西。也许我的身上有太多潋光留下的味道。
我穿好衣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地拉开遮光布的一角,我把手心贴在玻璃上,外面,是八月底依然热气蒸腾的南方城市。离潋光离开我的日子,已经将近三年了,过几天,就是九月,又是九月!三年前的九月末,她一句话也没留就走了。那一天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灿烂,还带着初秋一些沁人心脾的凉爽。
“早安……”邝维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把我吓了一跳,但她说“早安”时却柔得出奇。
我的手不由地摸了摸小腹,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昨天晚上我拒绝用那种成人用品。那个橡胶的人造阳具让我充满厌恶感和恐惧感,所以我只有坐在一边看她。后来她让我为她做,她叫得好大声,那完全是一种兽性的发泄。想起以前和潋光做爱,我也会叫那么大声吗?潋光怎么会不笑我?我发现潋光劝我放松,可是每一次她自己都很克制地咬住呻吟声。
邝维不想让我一个人干坐着,所以提出来为我手淫,可是她的指甲留得很长,虽然她立刻就剪了,可是新剪的指甲一样刮伤了我。
“我弄痛你了吗?”她用双手盖住了我的手,轻轻地牵带着它游走。
“不要紧。”伤痛已经造成了,我说“痛”又怎么样呢?最让我感到痛的是我在潋光之后又有了别人,那种不忠之感使我有种深深的失落。难道我放弃了等待吗?
“我只希望你也觉得开心。”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去哪里吃?”
原本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温馨地做早餐,看来邝维是不谙此道的。我从未见过她从买菜洗菜做菜一手包办,她顶多也是去超市买西式的半成品带回来或蒸或煮地弄熟,而多半只是放进微波炉热一热就好了。
“我为你做早餐吧。”我说道。
“好耶!”她大叫着抱紧我。
我用她冰箱里的一些鸡蛋、冻肉、袋装蔬菜和熟牛肉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又配上稀粥、牛奶和夹肉片面包,我们吃了一顿中西合壁,还算丰盛的早餐。
邝维稍稍做些下手活,看我忙进忙出,她笑道:“你真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好女孩!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怎么样?”
“听说去学校打申请搬出来住很麻烦的。”
“我看是你心里不乐意吧?”她不无挖苦地说。
我回过头去看她,“我是说,不打申请就搬过来。”
“真的?你不担心抓到了受处分?”
看来她还是挺关心我的,“不会的,下学期就大四了,高年级的有很多都搬出去,管得不严。”
“那就好,到底,法不责众啊!”
“法不责众”,以前潋光工作的时候,我也向她问起过这个问题。……
“今天我们就动手吧!你把一些必须品带过来,下午我给你去买几件衣服,瞧你,穿得像个土里巴几的高中生。”
“你不是喜欢我清纯的模样吗?”
“清纯和土气是两码事。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穿得就很有味道,像个日本女孩。”
我嘲弄地笑笑,“日本女孩就比中国女孩时尚啊?”
“不跟你吵,反正下午我们去买衣服。然后……”她将我打量了一番,“去剪个头发吧!最近你这种年龄的女孩子已经不流行长发了。”
我低头看看垂在胸前的几缕长发,潋光曾说我最动人的地方,首先是嘴唇,其次就是这一头青丝了。我自以为漂亮的眼睛只排到了第三位。
“也好,换个发型,变个心情吧。”我淡淡地答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条件地牵就邝维,明明知道越是牵就她就会把事情搞得越糟,可我还是违心地牵就她了,以前都是潋光牵就我的,也许我真的变了。
自那次画展办成功之后,邝维担心自己很难突破,她常常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我知道她又偷偷地抽大麻了。有时候她又会突然给自己放假,跑出去逛好几天,什么事情也不做。
梁瑞航成了她众多好友中的一个,那个过于艳丽的男人总是很抢风头,从邝维的口中我得知他是一个双性恋。一想到两个男人……我心里就一阵发毛。我不歧视同性恋者,因为我自己就是,可是性欲旺盛的男同性恋做爱总让我联想到动物一样的交欢:臭烘烘的汗味和直肠道,很恐怖。
其实梁瑞航并不娘娘腔,尽管他的外表过于艳丽,脖子里有时也围女式围巾,可是他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又帅又酷,盛气凌人。除了他自己,他压根儿就瞧不起别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包括我在内。舞会上他要么冷眼坐在一旁,要么找个性感的女人躲到别的房间去做爱。不过我从没见过他和男人在一起,这一点我觉得奇怪。邝维圈子里的人对性是惊人地开放,所以梁瑞航不必要觉得难堪。
邝维说,虽然梁瑞航对我很冷淡,可是只要我主动去搭讪,他一定会和我上床的。他是那种人尽可妻的男人。
我很想知道邝维有没有勾引过他,是不是成功了。
“可是……”邝维又说,“那家伙对男人是很挑剔的。虽然还不至于为某个人收身如玉,不过他不会在公共厕所里搞那档子事。”
“也许他怕艾滋。”我刻薄地说道。尽管邝维想方设法美化梁,可是我对这个男人一点好感也没有。
对他彻底改观是在一个晚上,我、邝维还有另外三个男女夜宵回来,经过一条小巷时有两个男人冲出来用刀抵着梁和一个叫戴平的男人,包括我在内,三个女人都吓得面如土色。邝维就在我身边,我可以感觉到她在发抖。我们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叫戴平的男人稍稍反抗了一下,被持刀的抢劫犯刺伤了肩膀。短短三分钟,得手了的两个男人跑出了小巷。我们刚要庆幸财去人安乐,梁瑞航就冲出了小巷。
受了伤的戴平没力气喊住他,只好冲我们虚弱地说:“快把那个傻瓜拦住……”
我是第一个冲出小巷的,这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呻吟,另一个还在和梁瑞航搏斗。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梁瑞航的伤势,但我肯定他挂彩了,而且不轻。
心虚的歹徒开始边退边求饶,梁却越战越勇,他那架势简直是疯了。呈浅褐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反射出华丽的光芒,一如他的设计作品一样,华丽而充满冷酷妖冶的感觉。
“当啷”一声,歹徒手上的刀被踢掉了,梁扑上去把他痛揍了一顿,招招都打在要害之处。
打完,梁瑞航看向我这边。
戴平在两个女人的扶持下走出了小巷,他一脸怒色,但显然不是疼痛所致。他恼火地说:“你有病啊?我不是没事吗!”
梁瑞航走过去,走到戴平跟前时突然变得摇摇晃晃,下一刻他倒在戴平的怀里呜咽起来。深夜的街上,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抱在一起,一个哭,一个骂骂咧咧,而我却被梁瑞航的勇气和深情折服了。男人固然偏爱露水姻缘,可他们也是有感情的动物,男同性恋者也一样。
结果那一次,梁瑞航的伤势比戴平重多了,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不能下床。
我是在那个时候和戴平熟悉起来的,也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和过去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男同性恋者。
怎么看,戴平都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他长得英俊高大,谈吐彬彬有礼,和梁瑞航一比,他那永远不变的白T恤加休闲裤简直有老土之嫌。总而言之,他看起来是典型的规矩人,而且是好男人。我也不明白他怎么会和梁瑞航那样的花心萝卜凑在一起。
不过感情的事是说不清的,据说他们两个在一起很久了,梁瑞航不停地更换男女床伴,但他却始终没甩掉戴平,而且月夜遇袭可以看出他对戴是相当在意的。
有时候我很为戴平不值,因为他似乎只有梁瑞航一个情人,不过想想看,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别人无权过问。
邝维说,她之所以喜欢梁瑞航,就是羡慕他死去活来的恋爱方式。(所以她也那样对我吗?)
尽管我和邝维搬到一起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我对她那种做爱方式始终无法苟同,我对性似乎不像过去和潋光在一起时那么热衷了,所以我一直拒绝像她那样使用工具满足性欲。
不过邝维很喜欢为我手淫,看着我闭上眼睛微微喘气,她就有一种成就感。有时候她会毫无预兆地把手伸进我的裙子。她现在已经把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可是我不喜欢突然袭击,那会带来不快的刺痛感。
有一次我在床上昏昏欲睡,却看见她拿着画板在画什么。等我意识到时,她已经把我一丝不挂的样子画下来了。她极力赞美我的身体和她的画技,并一再保证这些画只画给我看。最后我懒得与她计较,反正再怎么反对,她还是会画的。
那段时间她几乎在一种近乎疯狂的精神状态下画我的裸体,从素描、水彩、水粉、油画、版刻、雕塑直到变形画,甚至抽象画。她觉得那是在她热恋中完成的作品。
我也记不清她究竟画了多少张,她白天睡觉或修改一些次要的部分,比如背景等等,晚上和我疯狂地做爱,精疲力尽之后我睡我的,她画她的,幸而我对开灯睡觉还算适应,要不然我肯定神经衰弱。有时候她还会一边画我,一边就开始自慰了,我觉得她纵欲过度,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劝她。
为了画画我们还吵了几次,我觉得我穿合适的衣服时才是最好看的。她却总是边画边激动地说,“小松,你看你有多美啊!……”
有一天晚上她又开始为我手淫,其实那不是我的需要,而是她的心理需求。她说:“试试那玩意儿吧?”
我知道她指什么,想也没想就摇摇头。
“你一次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它不好呢?”
“反正不要。”
“那东西比男人还棒哪!”她笑了笑,凑近我,“你没和男人做过吧?”
“我没兴趣。”我冷冷地说道。
“如果你试过男人,你就会知道纯粹的手淫有多没趣了。”
我白了她一眼,把被单一拉背过身去想睡觉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手还是伸进了被单,用手指在我背上的凹槽里上下地抚摩我的脊柱。我感到一阵酥麻,那是潋光最喜欢做的。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她的吻如蝴蝶般落在我的背上。她的另一只手往下伸过去,在那里的周围画着圈,我期待那根柔软的手指快进来,我的下部越来越湿,爱液已经开始外溢了。“噢……别……”我带着哭腔哀求道。我希望她别这样挑逗下去了,我快受不了了。我想挣扎,可是双手被她困住了。
我听到打火机轻轻地叩响,接着是一阵有点儿呛人的烟味。
“尝尝,这个会让你放松。”她把烟递到我嘴边。
我闻出是大麻的味道,本能地有些抗拒。
“试试看嘛!这东西不会上瘾的,感觉很好,能让你尽兴……”
烟味不停地飘到我鼻子里,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头晕,喘不过起气来。
“吸一口吧,慢慢来。这个不是海洛因,真的不会上瘾。”说着她的手指又撩人地在那里一划。
我差点呻吟出声,轻轻地张嘴就含住了烟,很小心,很小心地吸了一口,没有特别好的感觉,也不是太糟,就是有种窒息般的晕乎。
她的手慢慢探入,轻轻地一抽又离开了。她这是在折磨我。“再吸一口就再来一下。”
她替我夹着烟,手指在发抖。我又轻轻吸了一口,把烟含在嘴里,再吐出来。
她的手指又插入,抽动了一下,拔出。
我下面开始抽搐了,我狼狈地哭了起来。“别这样,我求求你……别……”
“马上就好……”她又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乖孩子,再吸一口就好。”
这次我猛吸了一口,气势锐不可挡,烟全进了肺部,我一阵猛咳。
“我说了小心点吸!来!再来!”
吸取了教训,我像前两次一样轻轻吸着,我感到她又进来了。
“噢……”
不!不对!不是手指的感觉!那东西让我涨痛得要命,那绝不是手指的感觉,接下去它一下子像蛇一样窜如我的深处……
“啊――”
夜空里回荡着女孩的尖叫声,嘶哑而凄厉。
我伸手拔出那东西,我怒气冲天地瞪着邝维,我觉得我的眼睛里全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