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当时我还不知道,我和潋光会由于这个风铃而结缘。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我站在临街的一家精品店里,手里捏着风铃的一块心形金属片。这颗瘦削的心上连接着太阳,太阳周围是九大行星,每颗行星下也各有一块形状各异、锃亮的金属片,一面写着梵文,一面光滑如镜。在镜面般的金属片里,我看了看自己的眼睛、上下排的睫毛,然后我看见落地窗外的琉璃大厦,晴朗的天空里飘着几缕轻纱样的白云,街上来往的车和行人都不多(现在不是交通高峰期),几株刚栽的小梧桐树摇曳着纤弱的身子,全部的绿色叶片都像一张张青涩的小脸。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身后不远处,一辆银色私家车里的人。
其实我对车的概念几乎为零,只是这个城市里并没有银色的出租车。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让我认定那是辆私家车的依据是坐在车里的人。
那个人戴着墨镜,看不清目光聚焦在哪里。但是我看得见其他的部分,那两道英挺的眉斜斜地插向两鬓,眉梢被几缕额前的短发稍稍盖住。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个性化的下巴,整张脸有一种近乎洁癖的幽雅。那个人手肘撑着车窗玻璃抽着烟,从深色西装的袖口微微露出白色的衬衫袖口,黑白映衬,说不出的整洁和干净。如此精明干练的人,我相信一定有能力拥有这样豪华的私家车。几乎所有用来赞美男人的词汇都可以加在这个人身上。当然,只除了壮硕。其实这个人不需要壮硕,因为俊美型的人不需要满身鼓胀的肌肉装点门面。我喜欢那种清秀聪慧的人。
“老板,这个风铃不能便宜一点吗?”我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仍然盯着街边车里的那个人。这一个月来我每天都要把这句话说一遍,我已经不期望能得到意外的答复了。这个风铃实在太贵了!买不起,只好每天来摸一摸了。店老板笑道:“要卖我早卖给你了,真的不能降价啊!”
她是吃定了,真惨!我咬着下唇,捏了捏手里的二十块钱――这是准备买水粉颜料的。可是这点钱连半个风铃的价钱都不到。我不是没钱买,而是用那么多钱买一串风铃,哥哥一定会骂我的。
我站了一会儿,只好转身走开了。这么贵的风铃,一定没人买,等我手头宽裕些了再回来买吧。每次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就轻松起来,鞋尖踢着林荫道上的几片法国梧桐树叶,我向着文具店的方向走去。
走过那辆银色汽车时,那个人突然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我们擦肩而过,我闻到淡淡的中性香水的味道,我猜测那个就是最近流行的CK香水。
我回过头,看见那个人走向那家精品店。
在文具店买颜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地跑了回去。
果然,落地窗的背后,原来挂风铃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握着手里的颜料,狠狠地跺了跺脚,“真该死!”
一 少女
在我回家的路上有一家门面不算大的精品店,我这个人不喜欢精品店,但我被一个总在精品店徘徊的少女吸引了目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不小了,接近而立之年,但当那位少女轻易地捉住我的目光后,我仿佛又回到了青涩而纯真的年代,想起了白球鞋、单车、课本、操场,以及在那里打架打到出鼻血的小巷。
那个吸引我注意力的少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这个年龄大部分的少女一样,她穿各式各样能展现青春的服装,可爱的斯奴比短汗衫配牛仔裤,中规中矩的校服,狂野而怪异的朋克装或者清纯而甜美的背带长裙。她的脸很生动,娇嫩而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一条皱纹,像一只刚剥去了外壳的荔枝一样让人恨不得去咬上一口。我看见她抬起手摸一摸精品店里的那个风铃,像朱丽叶摸着罗密殴的脸一样充满了柔情蜜意。这种我这样年龄的人看来傻乎乎的事情她几乎每天要做一遍。理由很简单,那个风铃太贵了,她还拿不出钱和决心买下它。
很多次我驱车追上她,首先看见她混在一群同龄少女中“咯咯”地笑着,后面背着大书包,一百米的直线可以走成两百米的曲线。当车子与她擦身而过,我又从观后镜里窥视她,她手上抓着零食或少女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某部电影里一些好笑的镜头。我多么羡慕她!那年轻的心是我憧憬的地方,如今的我在烟酒声色泛滥的都市里已经失去了年轻,所以我只好借由她去感受年轻。
当然,如果仅仅是追忆那些年轻的岁月还不足以让我触动她生活的门铃。少女们都很青春亮丽,随便哪一个少女都能满足我。但她是特别的,她那样幸福地笑着,那样精彩地活着,风风火火地踩着单车赶早课,嘻嘻哈哈地在路摊吃小点,听非主流音乐,读盗版小说。只有我知道,这笑容是与众不同的。
第一次看见她的照片时我就被她的笑容征服了,那是一张档案袋里的一寸小照,我一直以为这样的证件照应该是有板有眼,正尔八经的,但是她笑得像在做牙膏广告的模特。她不是刻意说“茄子”,然后就有了那种摆弄出来的笑容,我确信她是对着摄象机或摄影师笑,笑得有点傻傻的,很可爱。后来我又找了几张她的生活照,每一张照片上,她都那样笑着,露出一口洁白但算不上十分整齐的牙齿。
曾经我很犹豫,我是不是应该走近她的生活。确切地说,我和她是没有交集的。她是几个月前转学到这个南方小城里一所中学的普通女高中生,十七岁,出生在金色与绿色同行的九月;而我,是一个曾才北方大城市里玩弄过政治与权术,后来被“贬”到南方工作的失势者,二十九岁,出生在寒冷的早春二月。唯一的共同点是:对这个秀丽玲珑,小家碧玉的南方城市来说,我们都只是客人。
我很担心,因为我终于发现我爱上了她,这意味着我可能把她拖入另一种生活。引诱一个纯情的少女是一种罪过,我在律师事务所工作,我知道对未婚的我来说,即使和她交往也不触犯法律,但是她年轻的身心能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吗?
不过当我想要踩刹车时,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她已经投入了我的怀抱,成了我的小情人。我很清楚自己的魅力,还在校园里时我就属于那种招蜂引蝶的类型,我成绩很好,篮球很棒,跑步永远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另外我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家庭,这种高干子弟的身份使很多少男少女喜欢和我套近乎。后来我战胜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在家里成了最受瞩目的人。我在一个政坛要人身边做副手,随着年龄和资历的增长,我知道我会小有成就。只是,后来我卷入了一场令人不齿的恋情,我执迷不悟地陷在那个女人的柔情里,最终导致里我在政坛生涯的英年早逝。这一点,那个美国总统可比我幸运多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我觉得固然我能把政治玩得很好,但那实在不是我的兴趣所在。这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自欺欺人,因为当我离开北方到这个南方小城重操旧业替人打官司时,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唯一遗憾的是那个女人迫于无奈选择了自杀,而不是跟我一起到南方来。
这里是那个女人的老家。我也许有点儿恋旧吧,所以期盼着能在这个城市的角落找到她遗留的一些痕迹,知道她曾在这里生活、成长,我就不由地激动莫名。
没想到,我遇上了一个让我心动的少女。
少女的恋情总是纯得没有一丝杂念,当她对我掏心掏肺时,我却像所有世故的大人一样隐瞒了我的过去。这让我有很重的愧疚感。不过人总该有点隐私的,聪明的她并不来打探我的过去,为此我心存感激,恨不能跪倒在她的面前吻她脚前的尘土。
我和她的恋情有别与一般中年人与纯情少女的“忘年之恋”,她固然也被我的成熟魅力所吸引,但我们是为了爱而爱,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来不得半点污渍。而且我担心一旦牵扯到性,她就会对我产生厌恶感,少女们憧憬爱但拒绝性,就好象女人有时候渴望恋人的粗暴对待但她们并不真的喜欢被强奸。爱与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有本质区别。
我们无忧无虑地恋爱了三个月,那时候她借口到我这儿来上家教,我们几乎每天要呆在一起,我整理案件的证据资料准备开庭审理,她则在一旁认认真真做家庭作业,因为她刚转学时成绩一落千丈,而那段时间进步很快,所以外表看她还真像来我这儿上家教的。当然很多时候我们一起看碟片,煮晚餐或到外面吃肯德基。有时候我会有一些空挡时间,于是无所事事地看她趴在桌上一边听流行歌曲一边很认真地做作业的样子。我很奇怪她能这样几乎完美地一心两用。我工作时讨厌任何的声音,有时候她跑过来说话都使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但是她却能一边随着节拍晃着脑袋,一边在纸上运笔如飞地演算或写作文。
不过当她沉浸在音乐和题海中时,她和外界也几乎隔绝了。所以我喜欢偷偷地靠近她,猛地从后面抱住她,她会遭电击一样地跳起来,然后试图推开我,我把她的脸掰过来吻她。最后她总是缴械投降,把笔一丢,像一滩水一样溶化在我怀里。
我永远记得我们初吻时的情景。说到这不得不提那个风铃。自从我知道她对哪个风铃着迷后,我去各种精品店搜罗了上百个风铃,我把这些风铃错落有秩地挂满整个卧室,把床拆掉打了日本式的地铺,另外把各种大件家具搬到与卧室相通的小间。我在某一天的下午出其不意地买走那个她朝思暮想了近一个月的风铃,把它挂在这一百多个风铃中间。
我想我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小我十二岁的少女如此大刀阔斧地营造浪漫,费尽心机地引她踩如我布置的陷阱。不光我自己这么觉得,如果有人知道我的动机也会认为我很卑鄙。
不久我们“相识”(在这之前我已经注意她很久,比她偷偷注意我要来得早多了)。她第一次到我住的地方来,见到满室的风铃时,那一声“哇!”真是很受用,我觉得任何努力都没有白费。她忘了脱鞋就奔到那个风铃跟前,千求万求要我卖给她,结果我非但摆了她一道,还要她把球鞋踩脏的地板擦干净。她也够麻利,一捋袖子,四下里找起抹布来就要动手,于是我就很得意地躺在床上看她撅起屁股擦地板。
软磨硬泡了一个月我还是没答应下来,我担心把风铃给了她,她就没有理由再来我这儿了。于是我半开玩笑地提出以她的一个吻来交换风铃,她二话没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心里竟然狂跳不已。下一刻我把她扣在怀里,一手托住她的头吻上了她的唇。我记得她的唇浅玫瑰色,异常柔软,唇线不明显,笑之前习惯抿紧然后撅一下。
我是一个长相非常英俊的人,黑色西装,银灰色领带以及淡淡的CK香水味道都是强烈吸引人的地方。而且我接吻的技巧不差,我知道如何吻一个青涩的少女,让她为我晕旋,我也知道如何泡一个酒巴里艳妆的空虚女人,让她为我躺平。这个吻我用上了我生平所学的一切技巧,可是我心里却像个初恋的小傻瓜一样乱成一团。我们已经捅破了朋友那一层薄如蝉翼的膜,问题是我还不敢肯定她能不能接受我,接受这在她看来近乎荒唐的恋情。
我轻轻撬开她的牙齿,那柔软娇艳的唇瓣带着少女特有的甜蜜芳香,细细品尝起来是那样令人神魂飘荡。她的胸口抵着我,即使隔着层层衣料,我也能感受到那两团小小的柔软,还有她突然狂跳的心脏。屏息了很久,她的喉间发出让人心醉的呻吟声。
我们几乎都要窒息了。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开我,我向前一步再次捉住她,这次有点半强迫性质地吻住了她。她的鼻息急迫起来,第二次吻,那短促而零乱的呼吸有点儿破坏了浪漫的情调,但是气氛变得热烈而激情起来。
我说过,少女喜欢温情脉脉的浪漫、玫瑰、街头的傻等、出其不意的小惊喜。但偶尔,一点成人的激情也能挑动她的好奇心。
等我终于放开她时,她双腿瘫软地倒在床上,瞪着一双奇怪的大眼睛看着我,她眼睛里的迷茫与慌乱让我激动地无法自己。
“别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好吗?”我无力地说道,最后搔搔头弄乱我的头发,那些所谓超级优良的定型者哩水在我的扒拉下全线溃败,我泄气地说,“把风铃拿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我受不了你了……”
她缓过呼吸,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风铃也没拿,连鞋子也没穿上,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这是我早就料到的结果,但是想要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所进展,我必须冒这个险。我不想一直欺骗她,让她毫不设防地呆在我的身边,然后我却在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用微抖的双手挑开她的马尾辫,看她一头长发像丝一样铺在床上,一边总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确实受不了了,要么让她正式成为我的恋人,让我可以抱她,吻她,爱她,要么她从此在我眼前消失。
一个星期后我把风铃包裹好,开着车子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一开始她有些拒绝上我的车,不过我随口向她的同学搭讪了几句,并且谎称我和她是表亲关系。这样我带着三个少女一起去餐厅吃了一顿,看了场电影,回来的路上我首先把她的两个同学送回家,然后我们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她坐在后坐,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样子。
我把包装盒递给她。“我不奇怪你会那么讨厌我,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别把我当怪物来看好吗?”
“我没把你当……其实,我早就怀疑你那个……只是不敢肯定而已。”她吞吞吐吐地说道,一边接过了风铃的盒子。
“现在肯定了,是不是准备离开我?”见她不说话,我又说道,“我不是个变态,像我这种人并不如你想的那样。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此而已。再说我也没有结婚,是个干干净净的单身贵族。我不像一些男人那样乱来,像我这样的人,首先需要的是感情,我确实有过一个女朋友,不过我们已经正式分手了。我在一些酒巴里也偶尔接触过一些和我情投意合的女孩子,但她们不是看上我的钱,就是水性扬花,空虚寂寞,很快与我分手投入新情人的怀抱,与我有过那层关系的人屈指可数。”
说到这儿,她的脸红了起来。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我再一次说道,“我很希望能和你做朋友。当然,感情的事是要两相情愿的,我决不强迫你,只要在一起开心就好。”说着我从观后镜里看了看她的反应,一边下意识地点上一支烟抽起来。紫色的烟雾迷漫了我的表情,也镇定了我的情绪。我要想好当她拒绝我时,我该怎么应答。
“我才高二,别和我谈感情,我不懂。”她轻声说道。
我真想说现在的女孩子初二就早恋的比比皆是,用不着这么说,可是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而且我们的年龄、生活方式都相差太大了。
“你讨厌我吗?”我问。
“我……不,不怎么讨厌……你人很好,而且很特别,有魅力,可是……我一时实在难以接受,你竟会喜欢我,我是一个……”
我打断她,“我的初恋情人,我向你提起过的,送我第一串风铃的那个人(我并没有撒谎,那个风铃至今挂在我卧室里,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它),她就是个很单纯、温柔,但是也很普通的女孩子,而且是她先向我表白的。我们曾经很相爱,大学四年几乎形影不离。”
“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我实在不想多提,“后来我的事业不允许我和她之间的恋情,等我放下一切准备和她回南方时,她已经离开我了。”
“你说过,你在北方出生、成长的,她是南方人吗?”
“对。”我吸了一口烟,窄小的空间里已经满是烟味,我把车窗玻璃打开,让烟气尽快散开。我喜欢抽烟,但是不想让她抽二手烟,今天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烟。也许我抽烟的样子不错,她在后面专注地看着我的背影,从她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来,她确实不讨厌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倾慕之情。我就这样通过观后镜看着她的眼睛,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我继续说下去,“她就住在这个城市,靠近城南公园的那个小区。当然,几年前她家就搬走了。不过假日里,我常常去那一带走走,从枫杨路转弯处数过去第八棵树上,上面有她小时候刻的名字,我第一天来到南方时,就去那里找到了那棵老枫杨树,在她的名字旁边刻下了我的名字。……”
“你还是很爱她?”
“不,已经不爱了,只是很怀念她,觉得可惜。我欠她太多。”一支烟抽完了,我从怀里一掏,这才发现刚才那一支是最后一支了。
“不爱她,怎么又会来到她住过的地方?”
“你不会懂……并不是我见到你之后才不爱她的,在这之前,在她下定了决心甩了我时,……你明白吗?是她不要我的,并不是为了某个新欢,就是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她说受不了那个压力……”我把脸埋在手掌里,眼前又看到一浴室让我头皮发麻的鲜血。我们有过性关系,在她例假的日子里我也会闻到经血的味道,那种带点儿暧昧色彩的味道会让我产生很多美好的记忆,但那和手腕上流出的血是不一样的。她决然而然地选择用这种方式弃我而去,令我不能够原谅她,更加不能够原谅自己。
“……在那个时候,我就心灰意冷不再爱她了。到南方只是没别的地方好去,来看看而已。”
“其实……和你在一起……我并不讨厌你,你在一些细微之处很体贴人,,这是普通的男人无法做到的。可是……要我接受你做恋人,这实在……”她咬住下唇,同时咬掉了下面的话。
“你恋爱过吗?”
“我……偷偷地喜欢过高一时的历史老师,不过后来,我转学例如,暗恋也结束了。”说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轻愁。
“你怎么暗恋他的?”
“他上课的时候特别紧张呗,还有收集他用过的粉笔头,在日记里记下他每天的穿着……”说完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暗恋过吗?”
我说道:“是的,暗恋你。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暗恋过一个人。一忍再忍,左忍右忍……终于忍不住要去吻你,抱你……相信我,像我这样的人,对你不会有非分之想。你还小,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不会想去怎样地占有你,这种龌龊的事我不会做的。”
她将我全身上下扫了一遍,乐了,“你也做不来!”
我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小鬼一个!”
“我懂的可多了!”她得意扬扬地说起来,“现在的女孩子,一册言情小说看理论,一册日本漫画搞实践,还有什么会不知道的?”
“这种垃圾真该禁,你怎么看那种书?”我有点讶异于她的漫不经心,不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确实会直言不讳地说出真心话。无论她看多少的垃圾书,她还是一样的单纯。
我那么一说,她就火了,“女孩子看的还算好了!你怎么不去问问盗版书商都给男人们看什么?女孩子看的漫画只不过几个帅哥露露肩膀,男孩子的漫画书里,所有少女全是一脱到底。再说女孩子看这种书不过是好奇加消遣,男的看这种书呢?发泄跟强奸!”她越说越激动,眼里居然滚出了两颗豆大的眼泪。
“你别哭啊!”我慌了,过去也是这样,一看到女孩子哭我就束手无策,但是我觉得女孩子的哭相真的如一副美丽的图画般充满艺术气息,我喜欢看那梨花带雨般的脸(我这么说有些人恐怕要骂我变态了)。当然,看到心爱的女孩子难过,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一般的,我会默默地递上手绢,再把她揽入怀里让她哭个够。只是今天受汽车座位的限制,我只能做到第一步。
“对不起……一时有些……”她胡乱地抹了抹眼泪,“自从知道你的想法,我就很乱……我有些害怕……”
“我理解。”我给了她一点时间平定情绪,然后才说,“你认为我安全可靠吗?”
她抬头看我,眼圈还是红红的。
“我会对你乱来吗?会侵犯你,欺负你吗?”
许久,她才肯定地说:“不会!我相信你不会!”
我笑了。这正是我要的答案,而且我也知道这将是我得到的答案。我和那些欺负过她,伤害过她的人是不同的,我带给她最大的安全感,我可以给她最细心的呵护,最真诚的感情。一般男人们为做爱而做爱,而我却是为了爱而爱。我不骗任何人。
是的,我爱她,我爱这个叫陈小松的少女。我活了二十九岁,经历过一场死去活来的爱情,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要孤独地过了,没想到如今我又有了爱人的能力,因为陈小松出现了!
我常常在她会出现的路口等待她的出现,我送给她最新版的日本漫画,我为她找绝版的CD片,我在七月的热浪里背着她上医院十二楼动阑尾炎手术,为此我感谢那部适时出了故障的电梯。当她看见我深沉的哀伤和痴情的目光时,她心软了。
那一个黄昏,我们站在九月金色的阳光里相爱了。尽管一开始她还有些勉强,但是,她决定敞开心扉接受我的爱。尽管我知道多多少少是由于过去的创伤才使她接受我作为恋人,但我并不在乎。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那一场灾难,一切会变得很完美,我也可以确定她是真的爱我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我可以看透她很多很多,只有一点我看不透,那就是――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爱”。
我从来不觉得大她十二岁就是一种罪过,谁规定相差了十二岁的两个人就不能相爱?我当然也知道她才十七岁,在她面前还有高考,还有大学,还有很长的艰辛之路要走。但我不是一个只会做梦只会写情书的青涩男孩,我知道该怎样牵引着她扶持着她,陪她度过这一段最无忧无虑的金色时光,走向她应该走的方向。
我们相爱了短短的三个月,当圣诞节寒冷的风吹过街道时,我们手牵着手在街上散步,像这样,多好我甚至希望有些人带着讶异而嫉妒的目光看我们。当然我们还不敢公然在公共场所过分亲昵,这是个保守的东方过度,如果有人知道我们的恋人关系,必定会对此唾弃的,这种世俗的目光太有杀伤力了,我曾经深深地领教过它的厉害。
也许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发现在无人的楼道和她吻别时,有一双眼睛在窗帘后面注意着我们。
于是,在小新年的欢声笑语里,叫大楠的陌生男子站在了我的跟前。其实大楠不算陌生人,我早听小松无数次地提起过这位可亲可爱的兄长。平常时候小松会说:“大楠是‘楠木家具’的‘楠’”,高兴或特别不高兴时,她就说:“那口‘楠木棺材’!”
大楠并不像小松所说的那样,积了一个月的臭袜子丢给妹妹洗,在妹妹撅起屁股擦地板时会用不穿鞋的大脚在背后偷袭。看电视要抢频道,放CD时像开炮,吃起饭来从来不觉得饱,懒得生虫居然会六点起床去晨跑。
我见到的大楠,深色的西装,银灰色的风衣。他坐在巴台边等我,像怀旧电影里的男主角,压抑而忧愁。他有着相比与我也毫不逊色的英俊,比我高小半个头。
“是王潋光吗?”他一手放下酒杯,向我走过来。其实他早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已。
“我是。”我站得直直的,屏息等待他的拳头。
我看见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他一定以为,我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耍了阴谋诡计引诱了他亲爱的小妹妹。
“我们谈谈!”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
“谈什么?”
“你,离开小松。”
我看着他,顿了顿,坚定地答道:“办不到!”
话音未落,我的眼前就像炸开了的番茄酱瓶,一片通红,我跌倒在地上,带翻了椅子和一张小桌上的瓶瓶罐罐。不是我吹嘘,我真的能躲开这一拳,但是我不准备躲。只要不让小松受苦,让我一个人面对拳头根本算不了什么。
服务生冲上来欲插手,但是我甩开了扶我的那双手,我要独自面对我必须面对的一切。我可以自己擦掉流出来的鼻血。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小松的血,流多少都无所谓。在干驾的时候,我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你这变态!”他又拎起我的衣领,大声吼了出来。
“变态”,我冷笑。每个人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是,我是变态!那么两年前那群家伙很正常,他们做了什么?”我的嗓音沙哑,我咬牙切齿地用诅咒一样的低沉语气说了这么一句。但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曾发誓不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知道,可是当我想到小松受的苦,想到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时,想到有人用“变态”来形容我这个真正爱小松的人,想到以这样的理由强迫我离开小松时,我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我爱上了小松,全心全意地爱她,这有什么错?我并没有侵犯她,我小心地呵护她,生怕一丝一毫的粗心大意就会让她想花儿一样枯萎。我这么用心这么努力地爱一个人,难道就换来“变态”两个字吗?
大楠脸上骇然表情一定不亚于事情刚发生的那时候,他送开我的衣领,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小松告诉你的?”
“不,不是小松说出来的。”我擦了擦鼻血,在离我最近的桌子前坐下来,示意他也冷静一点,“是我事前就知道的,我就是那个接了案子中途退出的律师。”
大楠露出嘲讽之色,“好!很好!原来你就是那个律师,一开庭就说‘我的当事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请求法庭宣判他们死刑。’说完拍拍屁股潇洒走人。我早该想到的,别以为我们家会感激你,只有你这种神经病会做这种事。”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请你也别告诉小松说我知道这件事。”
“不会告诉任何人?”大楠冷笑两声,“你是骂我不是人喽?”
“我……”我一时语塞。
“先不说这个,你凭什么喜欢小松?”
“我爱小松,就是这样。”
我看见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好象我说爱小松也是对小松的亵渎,“为什么是小松,天下的女孩子多的是,你为什么偏偏缠上她?”
“她单纯,可爱,充满活力,勇敢,坚强……”
“停!你说到重点了!”大楠粗暴地打断我,“‘勇敢’、‘坚强’?!是的,勇敢坚强!告诉你,小松过去一点也不勇敢,一点也不坚强。我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我很自责,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留在她身边。我宁肯她是过去那个只会依赖别人的小丫头,喜欢任性撒娇。你爱的是现在的她,我爱的却是以前的她。”
“也许我说的不确切,我想两个小松我都爱。我是被她过去的照片吸引住的,而现在这个小松我也爱,我爱的是全部的她。”
“别‘爱’啊‘爱’地挂在嘴边,恶心死了。我才有资格说这个字!你算什么东西?!”他越说越激动,酒巴间里有很多人看着我们吵架,他们都带着迷惑的神情,我知道,他们迷惑的不是我们的争吵(有也只是一点点),他们迷惑的是我这个人。
他挫败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的表情里所含的意义:现在的陈小松是现在的样子,以前那个他所爱的陈小松却再也回不来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尽管看上去,一切没什么变化。
“你以为,即使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小松也一样爱你吗?”
我觉得胸口像被人用针猛扎了一下。
“她和你不一样。她是个正常的孩子。我不希望因为那件事使她变成你的同类。我希望她快快乐乐地生活,爱上与她同龄的男孩子,哪怕是早恋,我也会替她高兴。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她会过很正常的生活,我期待着有一天我能看着她和自己心爱的人步入礼堂,希望有一天抱一抱她的孩子。
“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晚上,把一切全毁了,就是因为那样,她才选上你的!你因为她爱你吗?少自作多情了!我问你,你能给她什么?你能给她安全感吗?也许你根本就是个和女孩子胡搞的老手了。你能给她婚姻和家庭吗?你学法律的,你该知道你没这个能力!”
最后他以一种无比嘲讽极端鄙视的语气凑近我说:“是男人的爱吗?”
我觉得我在发抖,我即生气又恐惧,我全身都在发抖。
“你不能!你跟她没有未来,你会毁了她的,趁早滚远点!婊子!”
低低地抛下最后两个字,他从我跟前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巴间。
“婊子”,还有哪个词眼更能污蔑女人呢?妓女?贱货?也都差不多吧?难道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我就不能爱小松了吗?
我早就知道,阻挡爱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年龄、狗屁的性格和家庭出身,而是我这具女人的身体。尽管看上去,我那么像一个男人。我身边的人时常陶醉于我那出奇的中性之美,然而最最可悲的是,我仍然是一个女人。
我并不想变成男人,我爱女人,我也很高兴自己是个女人。可是,身为女人,我就没有了爱陈小松的资格。只有这一刻,我渴望自己是一个男人。
可我始终是女人。
也许大楠说的对,我应该让小松过上正常的生活,我已经见识过那种爱情的杀伤力了。我并没有屈服于大楠的拳头,我是屈服于那一场血的教训。那血并不是属于我的,既然当初流的血是那个爱我的女人的,那么如果小松爱我,今后流的血就可能是小松的。
也许小松并不爱我。
尽管,我已经是这么地深爱她。
作者手记:
这两天很冷,不过光落雨不下雪,不知道北方现在怎样了。虽然我有个同学在北京念书,不过这几天正好在家里过年,所以她也不知道北方是不是很冷。也许今天晚上去看看中央台的天气预报。
今年的这里连一场雪都没有,我喜欢雪,很向往北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