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她双臂抱在胸前,一脸的鄙夷,讥讽地说,“明明欠了人家的,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心安理得地占用别人的东西!”
我多少有些迷糊,但是没有力气反驳,只是觉得很伤心,为自己真心的下场伤心。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的事,是我的错,”这句话我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但是直到现在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心力不济,觉得愧对了她,以我的价值观看,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可是,我不是一直在补偿你吗?”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只因为那一夜的失贞,她就要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和三年的时间来让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真的很佩服她,更可笑的是,我竟因此而觉得我得到的更弥足珍贵,想必说出来,一定有人笑疯了。
“你说什么?”她皱起了眉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盯了我几秒,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好象听到了全世界最可笑的事情。自从出事以来,她已经对我这样笑过好多次了,笑我的迟钝,笑我的后知后觉,而我,好象一个傻瓜一样。
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要扮演一个傻瓜的角色。
因为她是持刀的复仇女神,而我却把她当成了怀抱玫瑰的爱情。
看她笑得开心痛快,我知道又有什么谜底要揭开了。但是,我有些心不在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么开怀笑过。早知道这样会让她快乐,那我早应该成全她。
“你在想什么?”
“我想,原来你也可以这么开心,”我深吸了口气,没有看她,望着远方淡淡地说,“真好。”我无法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落寞。是的,真好。但是,这快乐却不是因为我,曾经无论我怎样付出,她都不曾这么开心过。
长久的沉默。
“到现在,你还以为,” 她抬手捋顺了头发,先打破了沉默,淡淡地说,“我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怨恨你?”
“难道不是吗?不是因为你不是LES,而我却跟你上了床?难道不是因为那是你的初夜?”
我想答案已经肯定不是这些了,而这些却是我以为的答案。
“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有人那么在乎一夜情吗?”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踌躇。
“是啊,除了我这个傻瓜!”我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我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失败者。我好象看到我的心上千疮百孔,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等到有人帮我把它补好的,事实上根本是一个幻想。
她愣了一会,忽然有些恼怒起来,不知道是恼怒我说的话,还是恼怒她那片刻的失神,还是想起了什么让她恼怒的事情:“对,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她的这些封号,我愿意照单全收,因为,她讲的都是实话,我实在是愚蠢得可笑!
“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一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为什么不用用你的脑子?如果我不是跟你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怎么会离开相爱四年的男朋友去接近你们这些变态?如果不是因为要取得你的信任,我怎么可能把连男朋友都没有给的初夜给了你?如果不是因为达到今天的目的,我何必出卖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上你的床?……”
“够了!”我的声音大得惊人,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呵斥过她,我自己都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我的声音沉了下来,“别再侮辱你自己。即使你不爱我,也别再侮辱我的感情。不管你究竟为了什么,你现在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我不再欠你的了。再见。”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等等!”她追过来,拦住了我,大声地说,“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你今天的报应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怪,你只能怪你自己!”她从提包里抽出一张报纸,狠狠地摔到我身上。“你别告诉我三年前,你是不看报纸的!当年,是你一手收购了叶氏集团,导致叶家几代的家业毁于一旦。”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她已经泪流满面,冷冷地迎视着我,“叶氏集团总裁叶兆荣就是我爸爸。叶氏集团宣布破产的当天,”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哽了一下,“我爸爸就从叶氏集团大厦的顶楼跳了下去,我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心脏病发作,很快也……”她的身体抖成了筛子,无法再说了下去。
我的心一痛,情不自禁地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她竟没有反抗,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呜咽了起来。这些压抑在她心中多年的积怨肯定已经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了,为此,我深深地内疚,只要能补偿她,无论让我做什么。三年前,我在做什么呢?叶兆荣出事的时候,我正送我的弟弟去美国斯坦福大学办入学手续,但是即使我在香港,就可以挽回一切吗?商场就是这样残酷,错的是我自己,不是游戏规则。
对不起,叶湘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挣脱了我的怀抱,盯着我的眼睛,狠狠地说:“林枫,我恨你!”说完,转身跑出了门,钻进她开来的保时捷,开走了。
如果我的爱不能治愈你的伤痛,如果恨我是你唯一的出口,那,你就恨我吧!
八
阿珍告诉我她的确不是LES,而且她还有一个很要好的男朋友时,我真的慌了。在我的生命里,我还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对不起一个人。对母亲,我很孝顺,对弟弟,我一直很疼爱,对朋友,我重感情,重责任,对商场上的对手,我讲原则,讲公平。我一直觉得,我没有亏欠过任何人。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床单上的血渍告诉我,那是她的第一次。优越的物质条件使我养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惯性思维,那就是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补救的。可是,这种伤害我怎么补救得了?更要命的是,第二天起,她就失踪了。我托了很多人找她,却一直没有下落。
我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个多月,却在一个完全意外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她。
在公司的周年庆上,我和公司的所有董事一起出席了庆祝活动,并会见了新员工。我代表董事会致辞,走上讲台,扫视了一下下面,我的心一下停止了跳动。我的目光不能移动,死死锁定在她的身上。她穿着一身奶油色的套装,高贵大方,神情冷漠却光芒四射。昏头胀脑地结束了致辞,我马上找到了人事部的负责人员,要来了所有新员工的资料,从里面查出了她的资料。
叶湘兰,24岁,毕业于美国康州大学金融专业,现在投资部工作,职位是经理助理。
在庆祝晚会上,她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年轻的职员们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她。
我只能站在人群之外,却不由自主地追寻她的目光,有时候我们的会无意撞在一起,待我想捕捉时,她却如蜻蜓点水一样游移到别处去了。只剩下我自己一阵心烦气躁。是了,从一开始,她就在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疲惫不堪,却又乐此不疲。
正当我一个人怔仲出神时,她挽了投资部经理的胳膊来到我眼前,投资部经理将她介绍给我,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盯着她看。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冷漠的,对别人的态度却是亲昵的。投资部经理显然被她紧挽的胳膊弄得受宠若惊,心猿意马,俨然以她的保护人自居。
我提不起任何情绪,淡淡地敷衍了几句,便败下阵来。
晚会还没结束,我就离开了现场,来到了酒吧,一口气喝了几杯威士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烦躁得好象着了火。阿珍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但会拿出最好的酒招待我。酒吧里乌烟瘴气,阿珍建议我到楼上的房间休息。我听从了她的建议。
在房间里,我一边喝酒,一边回忆今天晚上她的一颦一笑,真怪了,喝了那么多,竟然不醉。后来门被敲响了,我好象有什么预感,冲了过去,打开门,她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我抽了口气,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一语不发,冷冷地盯着我。我们奇怪地对峙了一会,忽然,她用力把我推回房间,自己跟了上来,将门在她的身后砰地关上。然后,她扑进了我的怀里,哭着喊道:“我恨你,我恨你……”
我抱紧了她,正想道歉,她忽然抬起头,用力吻住了我,堵住了我要说的话。她的吻热烈无比,我一下子飘飘欲仙,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将她压在了床上。
亲爱的,你恨我,但是,我还是要你,哪怕因为你的爱我要粉身碎骨。
激情过后,我象个贪婪的孩子抱住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放手就不见了似的。她背对着我,一声不吭,我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地抚摸着她缎子似的肌肤,心里暖暖的。我的手指顺着她身体起伏的曲线游走,她的身体战栗了起来,忽然打开我的手,恨恨地说:“我恨你。”
又是这句话,我清醒了一下,想起她不是LES,想起她的男朋友。
“如果你恨我,为什么要来找我?”我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我,然后我看见她满脸的泪水和咬紧的嘴唇,嘴唇已经破了,有血丝渗了出来。我的心一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她的唇。
她倒是没有避开,冷冷地盯着我:“我陪你上床当然是有代价的,我要调到总部。”
我的手僵住了,可笑的是,我觉得受伤害的好象是我,而不是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把跟我上床当成了一种交易?”我的声音有种奇怪的沙哑。
“是!”她在我的注视下毫不退缩,相反还仰起了头。
无名火从心里冒了出来,我冷冷地说:“那你实在应该在上我的床之前就先把条件列出来!”
她跟我僵持了一会,冷哼了一声,下巴一扬,坐起了身子去找衣服:“多谢指教,这次就当我没经验,吃亏了!”
我火冒三丈,她把自己搞得象个妓女,而我成了一个赖帐的嫖客。我一把搂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按在床上:“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
她别开头不看我,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打在了棉花团上毫不着力:“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恨、你!”
我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我爱你!”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呆了。跟文卉一起读书时,我曾经尝试过很多次,都吐不出这三个字!现在竟这样容易出口了,是因为我的随便,还是赌气,还是因为我真的爱上了她?
我心慌意乱地放开了她,不敢看她的眼睛,沉声说:“我会通过你的工作表现来决定你的升迁调动,所以,你没有必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她一语不发,穿好了衣服,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我,冷冷地好象在警告我似的说:“你一定要记住了,我恨你。”
“那你也一定要记住了,你对我的恨,绝对没有比我对你的爱多。”我也冷冷地说。
我们久久地对视着,象战场上对垒的两军。
爱情就是一场战争,普通的爱情是用自己的爱赢得对方的爱,而我的爱情,则是要用我对她的爱打败她对我的恨,然后再赢得她的爱。
这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可是当时的我,雄心勃勃,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