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开车在家门口足足绕了几十圈,才鼓起勇气开进去。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我更怕她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因为她,我真想去跳楼,可是,也正是因为她,我不能去跳楼。
下了车,我的脚步犹如灌了铅,沉重无比,我几乎是拖着走进别墅的。刘嫂给我开了门,象往常一样把我迎了进来。
我看到母亲正坐在客厅里,象往常一样端着一杯茶,平静安详地看电视。我低着头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没有勇气抬头看她。
“回来了?!”母亲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慈祥地问了我一句。
“恩。”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喉头好象塞了什么东西。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呢。”母亲依旧温和地说。她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的脑子疯狂地转着,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妈……”
“恩?”
“没,没什么。”
“枫儿啊,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就是你的亲人啊!难道,你连妈妈都要瞒着?”
我吃惊地抬起头,看到母亲了然一切的目光,我的声音颤抖了:“妈,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会看电视啊?再说,陈律师都打电话告诉我了。”母亲的眼里没有半点责备,只有我最熟悉的宠爱和宽容。“面对外面的压力,你已经很累了,回到家里,就不要委屈自己了。”她向我张开了怀抱,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怀抱。
我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失声痛哭起来。
“妈――我没用,我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弟弟……”我说着全世界最没用的废话。
“你呀你,用不着这么自责。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母亲抚摩着我的背,语重心长地说,“如果说对不起,是我和你爸爸对不起你,把这么大份责任让你担着。我们也知道,做生意不适合你的个性。你爸爸生前常说,你生性淡泊,为人淳良,不适合在商场生存。要不是他去得早,那时候,你弟弟又未成年,我们怎么也不会忍心让你委屈着自己去干你不喜欢干的事情呢?”
想起了还在美国念工商管理的弟弟,我的心里更难受了:“我辜负了爸爸的信任,没有把林氏企业照看好,我对不起弟弟,我把他的东西给弄丢了……”
“说什么呀,你。钱财乃身外之物,甚至,有时候还是一种做人的累赘。那也不是你弟弟的东西,是你爸爸的……”
“爸爸呀,我对不起爸爸……”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从高空坠落到地面使我的思维发生了混乱,我莫名其妙地哭着。
“哭吧,哭吧,”母亲搂紧我,拍着我的背,“我知道,让你伤心的,不止这些……”
超然世外的母亲竟然是最明白一切的人。
是的,最让我伤心的,不是这些……
四
人生没有后悔药,可是我们仍然忍不住后悔做过的事情,而且,我们每个时间段后悔的事情都不相同。
三年前,我以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不该一声不吭地放文卉回台湾,我甚至都没有对她讲清楚我对她的感觉。但是,如果问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答案已经变了。我最后悔那一天晚上不该去参加那个LES婚礼派对。可是,我又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即使那天不去参加,那天晚上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好象冥冥中的安排,我们谁也躲不开,或者我根本就不想躲开。因为,我曾经的的确确为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偷偷庆幸过,尽管后来我为此吃的苦头远远多于快乐,至少在发生这场灾难性的巨变之前,我是一直庆幸的。这从某个方面充分展现了我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愚蠢。
那时的我还沉浸在对文卉的缅怀中,那对LES的婚礼更是刺激了我。我沉浸在关于如果当初挽留文卉的种种假设中不能自拔,一口气喝了几杯烈酒。然后,我看见她也来了。那是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后刚好一个星期的时间。酒吧里一直在讨论关于她是否是LES的问题,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还跟老板阿珍打赌,我说她不是,阿珍赌她是。
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LES对我的眼神是冰冷的。阿珍笑着说物极必反。
看到她出现在我身边,阿珍冲我暧昧地笑了笑,我已经忘记了我要输给她什么了,我想我不是合格的赌徒,因为赌徒都盼着自己赢,我却盼着自己输。
她又是一连喝了两杯威士忌,然后问我是否有烟,我递给她一只万宝路,为她点燃。不同的是,她没有再次通过烟雾审视我,而是又要了一杯威士忌,我也要了一杯。然后,我们象拼酒一样,一起喝了起来。不知道喝了几杯以后,她忽然将她手里的一杯推给了我,冷冷地说:“我请你!”
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冷冰冰地邀请。我想我已经喝多了,酒吧里很多人都喝多了。我克制不住地傻兮兮地笑着,接过来一口喝干了。她默默地又推过一杯来……
我跑到洗手间吐了个痛快,摇摇晃晃出了门,阿珍拦住了我,将我拖上了二楼,那里有个供我休息的房间――因为这个酒吧有我的股份,而且是不小的股份。
我躺在床上,还含混不清的嚷着:“她呢?……她呢……”
“她,她,她,她是谁啊?”阿珍笑嘻嘻地拨开我的胳膊,转身走了出去。
是啊,她是谁?她究竟是谁啊?
我的脑袋已经迟钝得象生了锈的齿轮,转起来很困难,但我很专注地思考这个问题。在我想出答案之前,有人敲门了,我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开了门,阿珍扶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等我开了门,将那个人往我怀里一推,笑着说:“她也在问,她呢?她呢?”说完,替我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我们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原来,她也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