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05-16 00:00:00 编辑:欧崖 字体: 大|中|小】
“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冕臣看着窗外好一会儿,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我正盘腿坐在沙发里看时装杂志,我说:“只要你别告诉我你明天准备逃婚,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你过来。”他回过头,向我伸出手来。
我从沙发上跳下来,上前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我保证,今天晚上不起来乱吃东西!你可以看住我。”
冕臣用手在我肩头轻抚着,说道:“是关于海雅的事。”
我愣了塄,这是几个月来我们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我轻声说道:“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要结婚了,她在波士顿读书,就是这样。”
“她不在波士顿,她……就在这个城市。”
我更紧地搂住冕臣的腰,轻轻地摇着,“那也不关我的事。”
“先别忙下决定,听我说完。”冕臣的手还是那样轻柔,他把我垂在脖子里的头发拨到脑后,一遍遍地抚摩着,“她是去了波士顿,但没到学校报到,大概过了没几天就飞回来了。这几个月她经常流连在同志酒吧……或许……”
“你别说了,对她的事,我没兴趣。”
冕臣轻轻推开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戒指,明天到底要不要套到你手上,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我看着戒指,接过来小心地打开,那枚戒指奕奕生辉,光彩夺目,有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上面,使它更加美艳动人。
“我这个人天生马大哈,放我这儿铁定会丢!上一回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说着我把戒指塞回他手上,“婚礼以前,还是你帮我保管吧!”
“朵朵……真的……这么决定了?”
我点点头,“决定了,明天一定要和你结婚!海啸台风,山崩地裂,什么也不能阻挡我!”
冕臣“哧”地笑起来,笑得很幸福的样子,他抓过我的手,让我的手心摊开,然后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低头一看,是两枚戒指。
“别再骗自己了,你这个样子,我没法和你结婚。”
“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冕臣抬起手捧住我的脸,“还记得我曾说过吗?你只是把我当成父亲,虽然你一直否认,可你也一直把我当父亲,你怎么能和自己的父亲结婚呢?你说你梦到赶不及参加婚礼,又梦到自己跑错了地方,其实你就是希望会发生这种事情,你并不期待这个婚礼。”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你听我说,我不会怪你,我有我们的结婚影集,有你答应结婚的这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些天来你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我不想要这样一个丁朵朵,事实上对于这场婚礼,我自己也有些胆怯了,真的有点不想要你了……”
我摇着头,眼泪不住地滑下来。
冕臣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几乎揉烂了的小纸片,“去找海雅吧,这是地址。他们说她最近经常去这个酒吧。去把戒指给她吧,至少去和她说清楚,问她,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又回来了,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我大声抽泣起来。
冕臣还是笑着,“要知道,如果那样一个女孩子,她能真的付出她的真心,能爱上你,那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你要珍惜,别错过了。”
我用手捂住了抽泣声。
冕臣把纸片塞进我牛仔裤的后袋里,把我推到门口,说:“去吧去吧,快走吧,再不走可要看见我哭了,那样也太没面子了吧……”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可是我也没有迈开步子,我觉得脚下是那么地沉重,我大声地哭着。泪眼朦胧中,我看见芷慧站在门口,她沉默地看着我,如水的眸子显得那样纯净无辜。天哪,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走过去跪倒在她的脚下,喉咙里被什么完全哽住了,无法呼吸。
芷慧,她可以原谅我,而我又怎么原谅海雅,怎么原谅我自己?
那一次,芷慧跟我赌气赌得厉害,果然选国庆节就结婚了。我看新郎对她很呵护,也就稍稍安下心来。再说人家知道芷慧的性取向,想来也不会太为难她,更不会因为看见芷慧和别的女人赤条条地躺在一起,就像老家伙一样气得中风。
几个月以后楼魏东到我们这边来出公差,我碰少年宫他就问了芷慧的近况,他说芷慧已经怀孕了,说的时候一脸的甜蜜,我想我终于没把这件事搞砸。
很快我自己也到了写毕业论文拿学士文凭的当口,海雅还是一样忙里忙外,连为我操刀写论文的时间都没有,害得我只好自己来。又是写论文又是答辩地忙了一阵子以后,我想到搬出芷慧那栋豪华公寓,和海雅共筑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小爱巢。芷慧虽然没问我要回房子,可这房子早晚也得还给她。
有一天早上我和海雅正讨论我们的爱巢应该装修成什么样子,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江口那片经济开发区的事。
她说:“听说你干爹对那片开发区很感兴趣。”
“那是当然,他那栋写字楼,最上面一层的会议室就朝着江口。”一说这个我的话就多了,“你大概不知道,他以前是干城市规划啊建筑设计啊那一行的,具体什么我是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他有高级工程师职称的。要不是我爸当年硬拖他一起下海经商,他现在早把那个开发区搞起来了。整个规划案的雏形是他而是年前就想好的,可以说,那是他毕生的心血之作,真正的人生目标!”
“少吹了,那是政府在规划的,你干爹顶多拿到那几栋主楼,给政府造造房子而已嘛,你当他是皇帝老子啊!”海雅对我的话不以为然。
“我刚不是说规划案的雏形他二十年前就想好的吗?他可是当年负责那个规划案的工程师之一,政府就是采用了他的方案,只不过这些年政府一直放在城南的建设上,江口太穷了,一直没机会发展。而且那片地的投资太庞大,一直搁着。干爹会议室里现在就摆着开发区的模型,他现在最想的就是造那片主楼群。很漂亮的,下次我带你去看看那模型。”
“可我听说东海集团也想拿下那个项目。”
“东海集团?”
“就是楼魏东他们家那个财团,人家都出到30亿呢!我说怎么要那么多啊?”
“什么?”我吓了一跳,“看来他志在必得啊!干爹说造主楼群20亿就能启动了,30亿真是疯了,这又不是几千块钱的事,十亿资金他们闹着玩啊?说得跟扮家家酒一样。”
“那你干爹最多会出多少?”
“他说顶多……”我看了看海雅,她手上拿着梨在削皮,这时候正削到一半,见我不说了,她抬头看我。
“怎么不说了?”
“干爹说那是最高机密,我想还是别乱说了。”
海雅冷冷一笑,“最高机密?既然是最高机密他怎么随随便便就告诉你了?你不说就算了,反正许冕臣不是我什么人,楼魏东也不是我什么人,就算你说了,我也不必要害了这个,帮了那个。”
“那就好了嘛,很快要动工了,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海雅削完了梨,一个人慢慢吃起来,梨在她嘴里咬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她边吃边说:“我不过是好奇,反正那是你和你干爹‘两个人’的最高机密。”
我走过去在她正吃的梨上咬了一口,边“咯吱咯吱”咬得脆生生地响,边含混不清地说:“别这样嘛,说还不行。干爹说他能筹到25亿,他会全投进去。”
“我说了不是?他也很大手笔啊,钱不当钱,5亿的钞票拿来扮家家酒。”
“你干嘛学我的话?”
海雅把梨心往我嘴里狠命一塞,笑着说:“你的不就是我的!”
我好容易吐出梨心,和她在沙发上打闹起来,正在兴头上,有人按了门铃。我怏怏不快地起身去开门,这时候会是谁呢?
一开门,居然是梁朗行。
我说:“稀客啊!原来你也有大白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时候,怎么,你那个破公司终于倒了?”
梁朗行一见海雅坐在客厅里,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回头为难地看了一眼海雅。
海雅站起身,理了理打皱的裙子,说:“我去书房看看我买的股票涨了没有。”
刚一关上书房门,梁朗行一脸凝重地坐到沙发里,好象真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
我给她端来了茶,在她旁边坐下来,“有什么事你说吧。”
“芷慧的事你知道了吗?”
“芷慧不是怀孕了吗?算算日子很快就该生了。”
“我就知道你还蒙在鼓里,这怨不得你。”梁朗行侧过身子盯着书房门,然后说,“芷慧是怀上了,不过好几个月前就小产了。你不知道她在吸毒?”
“什么?”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她怎么会去吸毒?”
“你也很吃惊是不是?”梁朗行冷哼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可我去找过她了,楼魏东正帮她戒毒。你不知道,那王八蛋怕事情抖出去给他们家丢脸,硬是把芷慧关在家里戒毒,什么药物辅助都没有,她又刚小产不久,整个人折腾得不成人样了……要不是我硬闯进去,他们家还不让我见人呢!”
“怎么会这样?她……她怎么吸上的?”
“楼魏东在帮她戒,应该不是他让芷慧吸的。芷慧她也不是傻瓜,会笨到自己去碰毒品。”说着,梁朗行又去看书房门,“芷慧不肯说出来,只说有段时间了,结婚前就碰了那玩意儿。”
“你怀疑是海雅?!”我又坐不住了。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摊在了沙发里,是啊,梁朗行什么也没说,为什么是我自己怀疑海雅呢?海雅和毒品……太可怕了!可是想到胡琦抽着毒烟躺在台阶上的样子,我又不知所措了,那两个人本来就是同类!
“你跟芷慧……我没什么好说的。”梁朗行又说道,“你不爱她了,要甩了她,这本身也无可厚非,可你怎么也不能把她往姓楼的王八蛋怀里推啊!你知道他第一个老婆的下场吗?上吊死的!你也忒没有良心了!还有,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我实在看不过去!芷慧小产不是因为吸毒,那孽种是楼魏东他老子的!”
我的手猛地抓紧梁朗行,我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心脏在“咚咚咚”擂得震天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芷慧!芷慧!那么美艳绝伦,倾国倾城的芷慧!
“那老王八蛋真不是人!要不是他,芷慧进了他们楼家哪有那么容易继续吸毒?这家人仗着有钱,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做得出来!”
“芷慧在哪里?”
梁朗行看了看我,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她甩开我的手,说:“她说她不想见你。你放心,我已经把她安置妥当了,等把毒戒了,再想办法帮她办离婚。”
我咬得嘴唇都出血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她一定恨死我了,她一定恨死我了……”
“她不恨你,她说她现在的样子没法见你。”
※※※
梁朗行说她还有事忙,说完了话就匆匆离去了,我回到书房,看见海雅正在电脑跟前。她回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说:“我又净赚了两千块!”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理顺呼吸,淡淡地说:“海雅,刚刚梁朗行在客厅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她不是要和你单独谈谈吗?她要和你单独谈的事,我没兴趣。”说完她又去看电脑屏幕,点鼠标的手有点儿发急了,想不到她也有犯急的时候。
“你真该听听!”
“是吗?她是你的偶像,你当然听她的话,不过我对她没有兴趣。”
“你好象对什么都没兴趣。”顿了顿,我看着她的背影,问,“还记得你二十岁生日时被人打的事吗?对那几个打你的人,你也没兴趣?”
“多久以前的事啦!怎么突然提这个?我都快二十二岁了。”
“你没兴趣,我倒是突然有兴趣了。说不定还能帮你找到了人海扁一顿,好替你出口恶气,再找出指使他们的人。”
“那几个人的样子我差不多都忘了。我得罪过的人不少,也不奇怪啊,多久以前的事了,有三四个人呢,我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三四个?”我愣了愣,随即问道,“三个还是四个?”
海雅似乎在努力回忆,最后笃定地说:“四个。”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又问:“你真的不知道梁朗行刚才跟我说了什么?”
“她总不至于告我的状说我干了什么坏事吧?”
“她就是来告你的状的。”
海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吁出一口气,回头冷冷地看着我,“看来你是信了?”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海雅站起身来,她没按正常程序关闭电脑,而是直接走到墙边拔掉了电源插头,蜂鸣器尖利地叫起来,提醒安全关机。海雅的脸异常冷酷,她大声说道:“我从来没指望你能听我的解释!”
我“嚯”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狠狠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倒在沙发上,“有什么事你是向我解释过的?啊?你理不直,气倒是很壮啊!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还敢在这里吼?!你怎么不解释解释?你有没有人性?你有没有人性?芷慧哪儿得罪你了,她不就是扇过你一个耳光吗,大不了你打回来就是!你为什么这么对她,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一个什么?你说啊!你说啊!”海雅的嗓门也大起来,我们第一次这么互相叫嚷着激烈争吵,海雅尖利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我的,“魔鬼是吗?你看清我了,你终于看清我了?DD对!我没人性,我是魔鬼!你的芷慧是天使,你的干爹是天神,你的梁朗行是偶像,他们都是圣洁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魔鬼!怎么,你怕了吗?怕了吗?”
“是,我是怕!你的报复心为什么这么重?你恨我你就冲着我来,你为什么要去害芷慧?你为什么要到处乱咬人?你简直是疯狗!”
“我是疯狗你就是贱狗!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也给了我自己机会,我早就不想报复你了,是你自己像条狗似的一次次来缠我!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说,你要我这么看着你却不恨你,可能吗?除了折磨你,你还要我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我爱上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笑话,就算你再怎么掏心掏肺地爱我,有什么用?你有什么权力要我也一样爱你?你爱我就要求我得同样爱你吗?你凭什么?”
“那你要恨我到什么时候,你给我定的期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说啊!你说啊!告诉你,我爱你一定会比你恨我多一天,至少一天!听着,是至少一天,也就是说不仅一天,一天以后的许许多多天我还可能爱你,我不知道会爱你多久。我不像你那么没人性,爱也行,恨也行,什么都可以收放自如,什么都可以加上一个具体期限!”
“好,我也告诉你,我早就不想恨你了,是你缠着我的,是你逼我的!你要逼我到什么时候呢?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呢?嗯?毁掉一个江芷慧还不够吗?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需要爱!谁的爱都不需要!”
“那胡琦呢?胡琦呢?你只需要他的爱?可他已经死了,他不能再爱你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谁的爱我都不要,胡琦的爱我也不要!看到他怎么死的吗?那就是他爱我的下场!你想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呢?嗯?告诉你,毁掉江芷慧还只是交响乐的前奏!你希望梁朗行怎么死呢?嗯?我听说她希望被自己最爱的人一刀捅死,我就让她如愿以偿,怎么样?还有……”
“住嘴!住嘴!你还说!你还说!”我扬起手抽她嘴巴。我一向以为对女人使用暴力是最最令人不齿的,上次为了海雅被偌大的事向芷慧动粗,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深感愧疚懊悔。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后悔,我知道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后悔!
海雅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还有你的干爹许冕臣!你不是说他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吗?别看他岁数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但是我保证可以让他死得很难看,身败名裂够不够?你可别小瞧了我!任何你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事,我都做得出来,不信你可以试试看!像我这样的魔鬼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海雅……海雅……我求求你了……”
“求我有什么用?求你自己,是你要爱上我,是你要我去害人,是你!是你!”
对!是我!是我!是我执迷不悟地爱上一个冷酷无情的魔鬼!我开始狠命地抽自己的耳光,我是白痴,是蠢货,是狗屎!
两个人发颤的呼吸回荡在空气中,我大声地抽泣起来。这时候海雅反而渐渐安静下来,她站起身,从我头顶上方传来冷酷而平静的嘲笑一般的声音:“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嗯?像什么样子?”
我抬起泪眼,看着她那张冰雕一样高高抬起的脸,那双充满了鄙视与狠毒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你不明白胡琦为什么会死?不是我见死不救,是你逼死他的!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海雅……海雅……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我一直爱你的呀,我现在还是爱你……”
“我以为我已经够贱的了,想不到还有人比我更贱!”海雅捧起我的脸,双手发狠似的挤着,我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你像什么,你知不知道?狗一样!我最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你知道吗?讨厌!讨厌得直想吐!”
“为什么?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哪怕不是爱情,哪怕不是爱情的感情吗?一点儿都没有吗?”
“你说你是不是贱?嗯?我那样对你你不恨我吗?嗯?”
“恨!恨!可是……海雅!海雅!我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海雅把我往沙发上一扔,她走向门边,把手压在门框上吁了一口长气,回头说道:“好了,既然你恨我,既然你不爱我,我也没什么必要留在这儿了,我要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什么行李也不带?”
海雅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好带的,这里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除了我这个人,都不是属于我的。尽管我本该卷了你的钱再走,尽管那样才符合一个魔鬼的职业道德,不过你的东西我不稀罕。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样也不带走,如果外面街上没人,我就把这身衣服脱下来给你留做纪念。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不想见你,你也不想见我,我们各走各的路,再见!”
“等等,你忘了一件属于你的行李。”
海雅似乎想了一想,问道:“什么?”
“我。”
海雅微微一怔,最后她闭上眼睛,“哧”地笑起来。这是我最后的筹码了,如果她甩头离去,我就扑上去把她一刀捅死!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最后无力地说道:“我很感动。”
我的眼泪滑过面颊,热辣辣的。
海雅向我走过来,她在我跟前的地板上躺倒,分开腿,“你不是一直说我下面湿 不起来吗?现在我湿了,来吧!”
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刻我不仅想捅死她,我还想捅死我自己。
“快点,过了这会儿我可没这个兴致了。”
我疯狂地吼着,抓住她拼命地摇晃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吗?我爱你啊!我是真的爱你啊!”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海雅!海雅!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你原谅我?那芷慧呢?”
“她也会原谅你的!会的!我们一起去求她原谅,如果她非要杀了你才能泄恨,我就跟你一起死!啊?怎么样?别走!别扔下我……我原谅你!”
海雅微微一笑,在她这个年纪应该是笑得很无邪的,可是海雅已经过早地失去了她的纯真,她还会像一个圣女吗?即使像,也是如同教堂壁画上那些圣女,拥有着残酷而没有神采的笑容。此刻的海雅,笑的时候竟有一丝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凄楚。
“太晚了……”她无力地叹道,“一切……所有的一切……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我问你,如果我诅咒的那些事发生呢?如果梁朗行死了,如果许冕臣也……到那个时候,你还能原谅我?”
我一时愣住了,“你做的还不够吗?你还要怎么样?”
“所以我说,太晚了……我已经失控了……”
“不晚的!不晚的!一切还没发生,一切……”
“丁零零……”电话响了。
我们一起回头去看,第一次觉得这铃声那么刺耳。
海雅无力地倒在地板上,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说:“怎么不去接电话,你怕了吗?去接啊!”
与其说此刻支撑着我站起来的是勇气,不如说是一种侥幸心理。我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
电话里是梁朗行的管家焦急而慌乱的声音。
我挂下电话,回过头来的时候,海雅已经不见了,门敞开着,屋子里空荡荡的。
※※※
总算,梁朗行命大,也还好那个女孩子只捅了她一刀,也不知道是一时手软了还是心软了。从鬼门关溜了一趟,硬是让梁朗行回来了,第三天的时候她醒了过来。这期间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刚一醒来,梁朗行就说:“我还以为有一屋子的美女正掉眼泪哪,没想到……是你这家伙……”
见她这么吃力了还要调笑,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握着她的手火大地骂道:“都这时候了还开玩笑!”
“这时候又怎么样?我还想呢,如果我死了,最好在墓碑上刻……刻这么一句:此人并非死于谋杀,而是淹死在无数美女的眼泪里了……”
我忍不住含着泪“扑哧”地笑出声来,“别没正经了,告诉我,这一刀是怎么被捅的?”
“你以为……你是警察啊?”
“我去叫警察,就在外面哪!”
“别……”梁朗行吃力地叫住我,“反正不是你的海雅捅的,用不着你来大义灭亲……我不是交代过别叫警察的嘛,谁他妈多管闲事!一定是刘东那臭……臭小子!”
“可……我知道是谁指使的……是海雅对吗?但是你的那个小女朋友怎么会和海雅搭上……”
“喂!”
“对不起,我想不出更好的词。那个小姑娘不是喜欢你吗?她怎么那么狠哪,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定是被人挑拨的,不然她怎么会捅你一刀。”
“我也纳闷呢,上次见面还好好的。昨天晚上泪流满面地站在我家门口,我刚要上前安慰几句,突……突然就一刀捅过来了……你说,她是不是爱惨我了?一个人爱你爱到要捅你一刀,这……这也是不容易的。”
我见她竟然很高兴地笑了,忍不住骂道:“毛病啊你!胸口扎个窟窿不觉得痛吗?你预备拿她怎么办?”
“当然想办法保住她了,她……她要是去蹲大狱,我可怎么办?”
“那个小姑娘不会去自首吧?”
说到这里,梁朗行颇为愠怒地吁了口气,“被我关在家里了。”
“嘿!真能耐啊你!”
“少……少罗嗦,滚吧!我……我累了,要歇会儿,你让警察走吧,就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听她的话站起身准备出去,走到一半,我低声说道:“对不起,海雅竟搞出这种事来……”
“这件事也不见得是海雅指使的,回头我会问清楚的。不过……海雅做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我……也不想全告诉你,总之……以后提防着点儿。走吧,我真累了……”
出了病房,我找到医生,想法儿把警察打发走了。下得楼来,在门外走廊上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欧阳宇,刚想打招呼,却见她扭过头去,她刚刚明明看到我了,却故意装作没看见。
两个人擦身而过,我颇不是滋味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了,我现在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人家会理我才怪!
非常沮丧地走出医院大门,突然身后追出来一个人大喊着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冕臣最得力的助手刘东。
“差点没赶上……”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才从梁朗行病房里出来,刚刚在电梯里错过了。
“东哥,出什么事了,找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这回非亲自跑一趟不可,快!”说着他带我去停车场,两个人边走边说。
刘东说:“今天上午竞标,让东海集团给抢了。你干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顶楼会议室里,谁叫都不开门,只好请你去劝他了。”
“什么?今天上午竞标?这么快?”我想起来干爹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的,怎么都没通知我一声呢?
两个人上了车,刘东继续说:“可不是,事前想通知你一起去,不过你干爹说不用了,让你好好照顾梁朗行。他这几天烦心事也特多,那个项目你也知道,他盼了好久,眼看资金都落实到位了,技术人员、工程队都安排好了,结果居然是这样?本来,有人能出到二十亿就差不多了,到二十二亿简直封顶了,你干爹这次是势在必得的。谁知道东海集团就多出了一千万,这不是摆明了有人做手脚?”
“不是公开竞标吗?干爹不会怕多这一千万的。”
“最近邪门的事也特别多,反正你干爹是好不容易才保证到竞标前筹齐预期的资金,但是人家显然早就知道我们的底了。一千万,哼哼,那是存心气人的,要我知道内奸是谁,我就……。总之,结果一出来,别说我们不服,连市政府的人脸色也很难看,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办法?”
“东海集团……他们原先没参与竞标的,这么短时间哪儿去调那么多资金?”
“还不是你死掉的老爸留下的,芷慧不是嫁给楼魏东了吗?拿你们家的钱和你干爹斗,多坑人哪?”
“怎么会这样,干爹不是监督着芷慧那一边吗?”
“早几个月就不对劲儿了,我早劝他把芷慧撤了,至少也给她架空。可你干爹那个人,你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他从来不碰,加上最近里里外外乱成一团,一直没能抽不时间大刀阔斧地整一整。他是准备等开发区主楼群那个项目拿下了再管指挥那边,可人家楼魏东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往后真要插手,我看也难了。”
“芷慧那边就这么搁着不管?”
“你干爹不是抽不开身吗?拜托梁朗行去查了,查的时候已经阻力重重了,别说芷慧是梁朗行硬闯楼家才给接回来的,就是梁朗行自己,前几天晚上不是也给捅了一刀吗?这东海集团简直是流氓土匪窝啊!”
我急得要死,对这些事我居然毫不知情,“怎么干爹一点儿也没跟我提过?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了。”
“斗得可凶了,可是这些个破事烦你也没用。”说着刘东瞟了我一眼,有点儿忧心地说,“不是我说,自从你玩上了南大那个小姑娘以后,对你干爹冷淡多了。你干爹嘴上不说,心里是很难受的。”
我别过头不去看刘东,直觉眼泪都快滚下来了,“干爹……现在怎么样了?”
“关在房里很久了。谁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这次他是真的很难过。你平常别看他和和气气的,出来做生意,容易吗?那些生意场上跟他称兄道弟的同行,还不是一个个红着眼睛竖着毛,千方百计要拉他下马?他的性格也不适合在里头混,所以更招人妒忌。他跟我说过,只有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来勾心斗角的,亏得他宠了你那么多年……”
我用手背擦掉眼泪,重复道:“是啊……亏得他宠了我那么多年……”
车到办公楼下,我几乎一路小跑地奔进电梯。顶楼会议室门口围着很多人,我先打发他们回去。刘东说门是没锁,可干爹不来开门,他们谁也不敢硬闯。
我转动把手轻轻推门进去,又在背后关上门。
会议室里相当宽敞,一头放着开会用的桌椅,另一头是江口开发区的模型,罩在上面的玻璃已经被击碎,沾了血迹的碎片撒在几栋主楼之间,有些房子已经损毁。
冕臣站在落地窗前,远远地眺望着对面那一片尚嫌低矮破旧的房屋。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垂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连我进来了都没发觉。
也许因为外面的光线太过强烈,会议室里反显得阴暗,衬得冕臣在窗前的剪影孤零零地,看得我揪心地难受,特别想哭。想起小时候还被他抱在手上那会儿,他就经常带我来看江对面的那片房屋,当时哪里懂得他冲着对面指指点点时的心情,我还顾自玩着自己的洋娃娃,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有一回还哭着吵着要去游乐园,嫌对面的房子又旧又矮又难看。
我知道他很满意于那个“工程师”的头衔,当年老家伙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兄弟情谊拖他一起下海经商,尽管生意做大了,他却始终有些后悔。老家伙呢,还在那儿洋洋得意,以为冕臣今天的成就全是因为当年他的一句话,他懂个屁!如今冕臣终于有机会一偿夙愿,却被我轻轻一句话把事情给搅黄了。老家伙和我简直是破灭他人梦想的谋杀犯!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那血迹斑斑的手。我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干爹……”
他回头看看我,淡淡地笑笑,又看向前方。
“干爹……”我哭着搂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
“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更紧地抱住他,呜咽起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泄露出去的,是我……我告诉了海雅……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忘了提醒你,梁朗行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听到他重重的叹息,抬头一看,他竟是在笑,那是一种自嘲,苦涩的笑。我知道,他也有很多失败的经历,但是如果他是输给了值得尊敬的对手,那么事情本身一点也不值得生气,然而这一次显然不是如此。
“想不到……我犯了兵家大忌,而且,居然是吹枕边风这种低级错误……”
我哭得更凶了,好象那个被至亲出卖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不怪你,真的!”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拥住我,下巴搁在我头上,我感觉得出来,这一次他的下巴特别沉重,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我告诉了你,你告诉了海雅,很自然。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我要去告东海集团,他们这群混帐东西,杀人犯!”我哭喊道。
“算啦……就这样吧。”冕臣轻轻推开我一点,说,“不高兴是难免的,但是我还有你,还有很多值得我珍惜的东西, 那才是最重要的。江对面啊,那个只是我的高档玩具罢了,没有了就没有了。”
※※※
把冕臣劝出了会议室以后,我顾自走在大街上,连车都落在医院停车场了。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其间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丁朵朵女士吗?”
我说是。我居然成“女士”了!?
“我们是×××房产公司的,您向我们购买了一栋价值206万的别墅,但直到今天下午钱还没有汇入我处,所以请您查实一下。”
我说:“你们找王律师去,他负责监管我的个人财产。”
“我们已经找过他了,他说昨天已经有人把您名下所有财产划走了,现在那个户头里只剩下102.8元。”
“噢,是么?”我笑了笑,“真有这回事?”
对方吓了一跳,“怎么,您不知道吗?王律师说是您自己签字同意的。”
“喔,也许吧,我不记得了。”
“那……买房子的钱……”
“既然钱没了,房子我就不要了吧。”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好象再提高一点儿嗓门就使不上劲儿了一样。
“阿……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没有答话,直接挂掉,还很干脆地关了机,好了,清净了。
一路慢腾腾地踱到医院,把车开回来,到家的时候,海雅正在“乒乒乓乓”地收拾行李。我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卷铺盖远走高飞了,动作未免太慢了吧?”
海雅一边把衣物叠整齐了放进箱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飞机要晚上七点才起飞,早着哪。你吃过饭了吗?”
“还懂得关心我吃没吃饭,有进步,真不容易。”我自嘲地笑笑,“怎么,晚上十点的飞机?我一直以为是白天的飞机呢?晴空万里,白云朵朵,‘咻DD’一声,飞机从头顶飞过,我开着车子在机场外追你一段!煽情得直让人猛掉眼泪。”
“你坐在楼顶看飞机的灯光慢慢升上天空也很煽情,最好再往楼下那么一跳,绝对是一出好戏。”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次我们居然没有争吵,而是像平时那样聊了一阵,我还削了个梨两个人分着慢慢吃了。
我问:“去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美国纽约,还是小日本那个东京呢?你瞧你,都没跟我说过。”
“美国,波士顿。”接着她嘴里冒出一串标准的美式英语,我只能听清楚大学的名字,我猜是指那个大学的工商管理学院吧。
“什么时候开始,想着要出国了?”
“考‘托福’那会儿。”
“那时候你不是说只想考个证书,赶时髦吗?”
“说是那么说,心里总想有机会就出去。”
“今天人家打电话给我,说我银行户头里只剩下100来块钱了,前几天你不是还说不想要卷了我的钱跑路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呢,我觉得你其实一直都说一不二的。”
“我想还是做坏人做到底吧。你说呢?”
“我点点头,要我送送你吗?这会儿恐怕赛车挺厉害,叫出租不方便。”
“那倒也好,我说,你的车如果卖了值多少钱?”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阵,海雅“扑哧”笑出声来,“放心,打的回来的车钱我一定会给你的。”
我也陪着她“哧哧”地笑。
我帮着海雅提了行李到外面,车子在下班的洪流里穿梭着,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到达机场。最后我把车停在广场上,海雅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这时候,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一脚跨出车外,身子还坐在座位上没移动。
“朵朵,我最后问你一句话。”
“问吧。”
“你现在还能原谅我吗?”
我的手轻拍方向盘,说:“我能原谅你。”
我从小挂件的金属片反光里看见她推车门的手绷紧了,但是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继续说道,“……但是我怎么原谅我自己?”
她没再说话,推车门下了车。
我呆坐在车上,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心里在为着放她走还是留下她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看着海雅白色的背影慢慢远去,她走得头也不回。此刻
我眼里的城市在落日的余辉中变得分外美丽,我第一次发现我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恋爱的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追出去。我接近海雅了,接近了,我一手抓住她的肩膀掰过她的身子,另一手举着刀高高扬起。这时候,我看见她泪流满面,她眼里的这个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个被泪色迷糊了的城市,一定宛若天堂一样散放出千万道夺目的光芒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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