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飞机的第二天,我就去找薇。薇是我初中时最要好的朋友,初中三年使我们成了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初中毕业,我考入高中,薇则进了一所旅游管理学校,她的志愿是在饭店里工作。高中三年,虽然不同校,但我和薇的友情却并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我们经常抽空聚在一起聊天。高中毕业,我考上本市一所大学,薇也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家合资饭店,因为薇的英语好,她被分在饭店的前台工作。由于薇的工作属于三班倒制,我们碰面的机会相对减少,改用电话联系。我大二的时候,父母为我联系到去美国留学的机会,我开始忙起来,忙着办理各种出国手续,又在加紧攻读英文,因为匆忙,走的时候我只给薇打了个电话算是告别,就匆匆踏上了赴美留学之路。
五年的美国生活弹指一挥间,我拿了本科和硕士学位,又在一家美国人的公司里做了一年工。五年的时间里我和薇只通过几封简短的书信,知道她已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本凭,并调入饭店的行政管理部门做起了部门主管。
美国的时间似乎比在国内要短的多,很不经用,特别是我所在的纽约,生活节奏异常之快,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只一会儿夕阳便已西下,时间一点也不留情,直让我有种自己将老的感觉,于是我决定回国,回国找工作。说起回国,这是我一早的打算,我不想在国外终老一生,俗话说:“在外千日好,不如故乡亲。”可当我把想法告诉父母时,他们却不太同意,爸说:“你回来看看倒是可以,但是留下来找工作,你还是想想,你没在国内工作过,也许你会不适应。”妈也说:“你那么着急回来干什么,国内没什么好的,还跟以前一样。”我只好说:“我想你们了,想先回去看看,如果不行我再回来。”爸妈总算高兴了。
(2)
坐在飞机上,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国了,心里的兴奋真难以用文字表达,五年!五年里讲英文舌头都有点不会打转了,这回好了。记得当年飞到美国时心里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坐飞机,那种晕机的感觉一想起来就害怕,如今却是归心似箭,十几个小时的飞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父母见到我自然是分外高兴,我拉着他们的手,一会看看这儿,一会看看那儿,真的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六月的天空依然与五年前一样灰蒙蒙的,空气中流动着一股干燥的热气,但我还是非常激动。当晚我就给薇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听到我的声音以为我还在纽约,当知道我已回来时,她大叫着要立刻见我,我们约好第二天在她饭店门口见面。
(3)
下午五点,我站在薇工作的饭店门口等她。看着不断从员工通道进出的人流,我想五年了,我们是否还会认出彼此。我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只见一个身材姣好,穿一身湖蓝色套装,足蹬一双黑色高跟凉鞋的女孩走出门口,她戴着一副墨镜,半长的头发。从身材上看象薇,但墨镜挡住了脸,看不太清她的样子。我向前走了几步,那个女孩站在门口左右看了一下,当看到我时,她大声叫着“依白!”然后紧跑两步,上前一把抱住我:“依白,真的是你,快让我看看!”她摘下墨镜,果然是薇。
我们站着拉着手彼些相互打量着对方,五年没见,薇的样子成熟了许多,圆圆的脸上衬着一对大大的眼睛,眼睛上打着颜影,小巧的鼻子,嘴上涂了深色口红,她的妆扮恰到好处的把她衬得十足一个白领丽人的形象。
“薇,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我由衷的赞叹着。
“你可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清丽,不过,你的样子可不象是从美国回来的。”薇一边拨着我的长发一边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我。
“美国回来的该是什么样子?”我撇撇嘴。
“起码不该象你这样吧,一件短袖衬衫,一条普通长裙。美国人不是很讲究性格吗?”
“唉,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从法国回来的穿着领导世界的时装;从美国回来的穿着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衣装。我这可是一幅纯美国式以舒服为主的打扮。”我笑着说。
我们边说边走,薇说要请我去附近一家新开张的韩国馆吃烧烤。
这是一家韩国味十足的饭馆,里面的服务小姐个个都穿着韩国传统服装,进门先鞠躬,说上几句听不懂的韩文。我们要了靠窗的一张小桌,薇点了烧烤,又问我喝什么。
“水吧。”我说。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只爱喝水?在美国这几年还没把你练出来?”薇一脸诧异。
“什么饮料也比不得水好喝,本人癖好,没办法。”
“怎么跟她一样!”
“谁?”我一脸问号的望着薇。
“依白,这几年在美国,有没有交男朋友呀?”薇转移了话题,又扯到我身上。
“有没有交个金头发,蓝眼睛的美国人啊?”薇一脸的笑意。
我看着她,也笑着说:“本人早已进化成功,不屑与兽为伍。”
薇听了先是一愣,即而哈哈大笑起来,还拍着桌子,“依白,你这一张嘴还是那么犀利,美国人哪里得罪你了。”笑完又一本正经地说:“真没有?”
“真的,五年,虽说不短,可读书工作已把我折腾个半死,哪里有那闲功夫。我这次回来还想等你帮忙介绍一个呢。”我冲她眨眨眼。
“好!包在我身上。”薇一拍胸脯,她的动作象个江湖女,一改几分钟前的淑女形象。
“你呢?有没有心上人呀?从实招来!”我拿着筷子敲着桌面,假装一脸严肃地看着薇。
薇听了,苦笑了一下,“心上人倒是有,可人家并没看上我。”
“什么?有没有搞错,象你这样的,谁看不上你那叫瞎了眼,没福气!哼。”我一脸气不过。“那人谁呀?”我又问。
“一个她。”
(4)
知道薇喜欢女孩子是我上高二时。一天薇神秘兮兮地找到我,告诉我她恋爱了,我当时惊讶地问:“他是谁?”“你以为他是谁?”薇语含得意地问。“我怎么知道他是哪里的英俊小生啊。”我笑着。薇却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嘴里说:“他不是他,是她。”说完,在纸上写了一个“她”字。“她?什么意思?”薇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有些看不懂她眼内的表情,只好说:“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薇说她一直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女孩子,但这种朦胧的感觉却一直围绕着她,直到她在旅游管理学校里认识了另一个女孩才真正让她认清了自己的感情所在。据薇描述,那是一个长相非常标致的女孩,从性格到穿衣无不象个男孩子,两人从一进校门就好上了,在一起已经一年了。
薇的故事让我只觉象坠在雾里,在我懵懂的爱情观里只有男女才可以恋爱,于是我问:“薇,女人怎么和女人谈恋爱呢?”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我没有答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只能说这是感觉,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发誓要永远在一起。”薇一脸坚定地说。
薇并没有如她所愿地永远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们毕业后就分开了,薇进了本市一家饭店,而那个女孩子全家却搬到外地去了。但旅游学校的一段恋情却使薇更加确信了自己爱的对象。
(5)
薇曾经问我当她第一次告诉我她喜欢女孩子时,我为什么没有吃惊。其实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确实没有吃惊,只是有些迷惑,我想弄清楚女人是如何爱上女人的,这可能吗?薇说:“那是因为你从没谈过恋爱,不知爱的滋味。”“是啊,可我只会和男人谈恋爱,不会知道爱上女人的感觉。”薇听了不置可否,继而又笑着说:“这也不难呀。”我当下明白了薇的意思,但我?不会的,我知道自己只爱男人。
(6)
当薇在韩国馆里说出“一个她时。”我还是怔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我一直极爱中国的文字,认为中国文字是世界上最丰富的一种语言文字,什么样的情景只要经中国文字一描述,立刻会变得栩栩如生,好似身临其境般。可这样灿烂丰富的文字却经常会在他/她问题上变得纠缠不清。我们一般说话时,当提到他/她时,你不知道这个他/她是男是女。他/她若在一个故事里多了,讲的人明白,听的人糊涂,远不如英文里的He/She来的痛快,一听即明。以前我们一听谈恋爱,就会马上断定是他和她,可现在他和她有可能是他和他或她和她,这就更让人有种模糊感,可也许就是这样含浑不清的说法,才越是让人觉得有所发掘。于是我就又问了一次,以示确认:“不是他,而是她?”薇当然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笑着点点头。
“她两眼无珠呀?看不见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喝着韩国小姐递上的冰水,心里一阵舒畅,但仍心有不甘地说。
“你不知道,好几个女孩都喜欢她,而且个个都不错。”薇一脸无奈地说。
“什么?”这话倒是令我有些吃惊,“现在社会流行男爱男,女爱女了?我们的社会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开通?”
“开通?社会开通要依靠人啊!人的思想开通了,社会才会开通。你想想,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历史的国家,人的思想怎么会那么容易开通呢?尽管现在社会还不能接受我们,还把它当做一种社会现象加以研究,但我们却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薇脸色涨的有些发红。
我不能否认薇的话,中国人喜欢跟风,事事喜欢研究讨论,根本不顾当事人的感受。一旦它不再流行,不再跟风,是否就意味着大家已经开始接受了这种存在呢?流行也许并非坏事,它可以使人们正视它。想到这,我说:“任何事总是要循序渐进的。”薇没有说话。我又问:“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她呢,好象魅力不小。”我有点对这个她感兴趣,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薇如此沮情。薇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与你一样,一个只爱喝水的女人。
(7)
见到程月菡是在她家的Party上,薇说她们每个月在她家举行一次聚会,都是圈内的熟人,想要加入都不是很容易的事,薇说她们之所以这样谨慎是不想把圈子扩大。我不知道薇带我去的时候居然对程月菡说我也是属于这个圈子的。
程月菡的家座落在市郊区的一片小区内,住宅楼全是只有三层楼高,小区四周围绿化的相当漂亮。薇带着我走近一座小楼,整个小楼只有三个门,薇走到中间一个铁门前,按了最上面的铃,有人问话,听到是薇,把门打开了。楼道里非常明亮,每一层都只有两个单元,我们上到三楼,薇走到左边的单元,门已虚微地开着,隐约可以听到屋里轻柔的乐曲声。
进到屋内是一间宽大的客厅,厅内摆设极其简单,一圈皮质沙发,两盆高大长绿植物,墙角的一侧是一个木制吧台,另一侧则立着音响,棚顶的四角都安着小型音箱。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两幅中国水墨画,除此以外再没有多余的物品。屋内十几个女孩或坐或站的聊着天。薇把我带到一个身材高挑,短发的人面前,此人正背对着门与另外几个女孩说话,“月菡。”薇叫了一声,程月菡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来。
我该怎样形容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子呢?有一种人的五官如果拿出来单看,个个漂亮,无可挑剔,可组合在一起就十分不耐看;可另一种人的五官单看时非常普通,丝毫没有出色之处,但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春风拂面般的舒适感。程月菡就属后一种人,当我望向她那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时,我看见一道闪电从她眼内一划即逝,四目相对,我心里竟对她生出一股契心的熟稔与好感。程月菡笑着对我说:“你就是薇的好朋友,谢依白?”我笑笑算做回答。“别客气,随便坐,你喝点什么?”程月菡仍然用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看着我。“她,和你一样,只喝水的。”薇在一旁搭腔,她看着程月菡的眼神竟是那样风情万种。“真的?那我可算是找到知音了。”程月菡笑着举举手上的杯子,里面有半杯清澈透明的液体,“我刚买了几箱崂山矿泉水,真的有种山泉的味道,你来尝尝。”说罢,她走到吧台后面的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打开倒进一只杯里然后递给我。那水确实不同凡响,喝进肚里,嘴里还留有一股凉凉的淡淡的甜味,我几口就把杯里的水都喝光了,“真好喝,可以再来点吗?”“我也想喝。”薇的语气带着一股娇柔。“我也要。”另一个女孩子也插嘴进来,“咦,今天你们都改吃素了?好,管你们喝饱。”程月菡笑着走向冰箱从里面拎出六瓶装的矿泉水。
我们每人手里捧着一杯清凉的矿泉水聊着,我不时能感觉到程月菡细细长长的眼睛瞟向我。不知什么时候大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快乐,每个人都说做为圈子里的人,要求快乐是很难的,一时间大家都有些低调,这时一个长头发女孩说:“其实我认为快乐在于对一件事情的追求过程,而不是追求到的结果。”她一脸哲学家的口气。“是吗?那你有没有试过曾在雨夜追过最后一班公车呢?”程月菡一脸严肃地问那个长头发女孩,女孩听了,先是一愣,即而大笑起来,其他人也都领略了话里的幽默也都笑了起来,低调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我发现程月菡确实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她的话语常常是凝炼精辟,并惹人发笑。
一个人的修养可以不断磨练,但一个人的魅力就来自天生。程月菡自身有着一股天成的魅力,魅力这个东西你有时说不清它来自一个人的什么地方,可它就象磁石般会吸引着你想去接近她。我不承认自己与薇一样是同志,因为我知道我是爱男人的,但这并不妨碍我被同性的魅力所吸引。
(8)
程月菡带我参观了她的两室一厅,整个屋子被她布置的相当简单,却非常舒适。卧室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大床,床头上面挂着一个长形竹制挂牌,上面刻着四个字:此情常在。床两旁各放一只床头柜,前面一台电视。另一大间做为书房,三个大书架一字排在墙边,一张宽大的书桌,墙上一幅刚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原无忧,因风皱面。“你写的?”程月菡只稍微点了一下头做为回答。我走近书架,上面的书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其中的一个书架上几乎有半书架全是有关佛教方面的书籍。“你信佛?”我有点诧异。“只是感兴趣。”说完她走近我,低声说了一句:“你不是的。”我一怔,看向她,“你说什么?我不是什么?”“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她两只细长的眼睛里闪着肯定的目光,我一惊,“你怎么知道?”“观察。”我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怕她怪罪薇,于是说:“不关薇的事,是我要她带我来的。”随即我忽然灵机一动,这是帮薇的一个好时机,于是又接着说:“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我是为了薇才来的,你知道薇一直喜欢你吗?她是一个好女孩,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她呢?”我看着程月菡,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她停了一会说:“你从美国回来难道是要改行做媒人或是说客吗?”明显的她的语气存着一种讥讽,这使我十分不满,“既然不喜欢人家,就要说清楚,何必让别人为了你而伤心。”“是吗?薇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来多看看这幅字才是。”说完程月菡指着墙上的那幅: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原无忧,因风皱面的字。“你这是假装潇洒还是真虚伪?”我也动了气,刚才心里对她生出的那点好感已荡然无存“薇瞎了眼,我看这里所有认识你的人都瞎了眼!”说完我快步走出她的书房,在厅里我拽过薇一把拉开大门。“什么事呀?”薇一脸不解地问我,其他人也看向我。我不说话,硬是拽着薇咚咚咚下了楼出了程月菡住的小楼。
外面夜色已深,一阵微风迎面吹来,空气中的干燥气息依然很浓。“到底出了什么事呀,看你脸色都不对了。”薇站在楼前,抱着手问我。我的气根本没有消,“薇,你知不知道这个程月菡对你根本就没意思,我都问过她了,你别傻了!”薇听了大吃一惊:“你问过她了?”既而又低下头,慢慢地说:“其实我都知道,但我真希望有一天她会喜欢我。我只是有点不死心。”我搂着薇,不愿她伤心,只好劝慰她;“长痛不如短痛。她不喜欢你自有别人喜欢你。”
我们走到路口去等车,因这一片属郊区,等了半天一辆出租车也没有。薇说她以前都是和其他人一起搭车回去的。六月虽已属夏天,可是夜深的时候气温也有些变凉,我不禁感到有些凉意,看看薇,她满腹心事的样子低了头不说一句话。我有些着急,伸长了脖子使劲向路上看,只见一辆车从一条小路上开了过来,我心里一阵高兴,正要招手,定睛一看,不是出租车,是一辆小型私家车。车开到我们面前突然停了下来,我本能地拉着薇往后退了几步。车窗摇下,只见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我们说:“上车吧,这会儿根本没有出租车了。”薇一听急忙屈身向前,“是月菡。”薇回头冲我说,我没想到会是她,刚想拉着薇再往前走走,却见薇已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并冲我招招手,示意我也进去。我有些犹豫,想着是否要上车,待在原地没有动。程月菡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把手搭在车框上,看着我,在路灯的照射下,我看见她在微笑。我有点恼,这莫名的恼怒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薇,我依旧没动,两手却抱住了肩,我真有点冷了,程月菡此时却从车里递过一件衣服,笑眯眯地说:“穿上它,暖和了才有劲站着。”听了她的话,我却不想再坚持了,于是走上前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程月菡问清我家的地址后,就一门心思地开车,一路上我们三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我不知薇在想什么,她一直闭了眼靠在车后座好象睡着了一样。程月菡先把我送到家,在门口我下车时,她突然递给我一个小卡片,说了一句:“欢迎光临指教。”说完,踩了油门开走了。
(9)
我与程月菡的初次见面从欣赏她到讨厌她都是因了薇的关系,如果没有薇,我想我是愿意结交这样一个朋友的,可她对薇的态度使我心里有种忿忿然,毕竟薇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不愿看见她伤心。
第二天我就打电话给薇,她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落。我有点想问她,又怕提到她的伤心处。薇却先说了:“依白,我还得谢谢你,我一直没有勇气对月菡说,昨天她说是你告诉了她。”我说:“她看不出你对她的喜欢,那她就是个白痴。”“十足的白痴。”我又补了一句。“可是你知道吗?依白,她说她不会接受我的这份情,她说太重了,她还说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她只希望与我们做永久的好朋友。是我自作多情了,经过一整晚我也想开了,其实谁也得不到她。”薇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薇的醒悟使我为她高兴,毕竟感情这回事是不能强求的。可这个程月菡,她真是什么人都不会接受吗?她为什么那么骄傲?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去了解这个叫程月菡的女子。顺手我从桌上拿起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只用魏碑体写了“忆娟咖啡屋”几个字,下面是地址,电话。我才想起这是昨天晚上程月菡送我回来时在门口递给我的,因为心里有气,回家看也没看就顺手把它扔在了桌上。想起她说的“欢迎光临指教”。薇曾说程月菡与朋友合开了一家咖啡屋,并说她们的咖啡特别好喝,于是我决定去看看。
(10)
按着地址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忆娟咖啡屋”,它座落在闹市区里,从外面看,整间门面全部是纯木制,甚至门。那是一扇厚木门,质感非常硬,也相当重。推门进去,一股清香的咖啡味道扑面而来,迎面是咖啡台,里面摆满了各种式样的杯子,还有做咖啡用的器具。柜台里还有蛋糕小吃,旁边一个大冰柜里是几桶各种颜色的冰淇淋。台子前面摆着单个的圆椅,四周有十几张大理石桌子,几乎坐满了三分之二。墙面贴着暗花墙布,地面干净光可鉴人,可这种布置与外观的木屋有点不伦不类。
我站在台前,一个男孩穿着一身白衬衣深蓝色马夹在台里问我要什么。“给她一杯水就可以了。”我扭头看见程月菡从旁边一个门里走出来,语含笑意地望着我。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翻领T恤,下面一条宽松的浅白长裤,整个人显得干净舒服。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对她,俗话说:“迎头不打笑脸人。”我对她的敌意只不过来自薇,现在薇已醒转,我也没必要再冷脸对程月菡。于是我说:“听说你这儿的咖啡与众不同,特来捧场。”“不喝水了?”程月菡细细的长眼睛里似笑非笑,我只好说:“喝水是癖好,除水以外的只不过是插曲而已,没准你的咖啡能改变我的癖好呢。”程月菡走到柜台前,套上一双透明手套,熟练地抓起一把咖啡豆放到磨豆机里,咖啡豆在轰隆声中很快被磨成碎末。她把碎咖啡倒出来转到咖啡机里,整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但喝这种新鲜的咖啡确是一种享受,一会儿,程月菡手里端着一个大盘,里面除了一杯清香的咖啡外还有一杯牛奶和一小罐糖,又从柜台里拿出两块蛋糕放在上面,端着冲我一摆头进了刚才她出来的那个门,我跟在她后面,穿过一个明亮的小走廊却已来到了外面,这是一座小院,两边有围墙隔着,围墙四周居然种满了一圈竹子,中间有七八个不规则的小木桌已坐满了人,每张木桌上面都插着一个遮阳伞。
“哇,这可是别有洞天啊!”我赞叹着。
程月菡将手中的盘子放在唯一空着的木桌上,自己坐了下来。她看着我说:“怎么样?”
“太棒了,你再放点鸟声,就更有意境了。”我边说边坐在了木墩似的凳子上。随手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我从不喝不加牛奶和糖的咖啡,虽然我很少喝咖啡,但只要喝,就必加牛奶和糖,我讨厌黑咖啡的苦味。可程月菡调制出来的黑咖啡喝在嘴里却有股奇异的清香。“咖啡也棒。”说着我还是取过牛奶和糖到了进去。
“那当然,我们的咖啡是专门从哥伦比亚进口来的新鲜纯咖啡豆,味道自然不一样。”程月菡语带骄傲地说。
“嘿,这样一个好所在,我可有休闲的地方了。”我环顾着四周围。
“好啊,欢迎常来,所有食物对你一律五折。”程月菡说完不知从哪掏出一瓶矿泉水,打开盖喝了起来。
“我以为你会给我免费呢。”我语气中假装带着不满。
“本店不姑息纵养懒人。”程月菡笑着:“不过你喝了我这玉液琼浆般的咖啡,有没有想过要更改癖好啊。”
我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剩下的咖啡喝光,看着她细长的眼睛说:“很报歉,咖啡虽香,癖好难移,你还有矿泉水吗?”说完我俩都大笑起来。
我们谁也没提那晚在程月菡家不愉快的事。
(11)
此后,我成了“忆娟咖啡屋”的常客,但我常常只是喝她提供的矿泉水,很少喝咖啡,程月菡虽然开着这个充满浓郁清香味道的咖啡屋,可她自己也很少喝咖啡,我们的嗜好一样:只是爱喝水。我说不清是喜欢程月菡那小院里的景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想见到程月菡,我不承认我对她有某种概念上的喜欢,但我愿意和她聊天。有时她店里生意忙的时候我会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面竹院里看书喝水,一呆一整天。程月菡没有遵守给我五折的优惠,相反她对我全部免费,虽然我与她争执过,但最终我还是成了被姑息纵养的懒人。
程月菡说:“依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她咖啡屋的小院里,我折下了一条竹叶放在嘴边试图把它吹响。听到她说喜欢我,我登时有些发愣,竟把竹叶放进了嘴里,程月菡看到我的样子,噗哧一声乐了:“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此喜欢非彼喜欢。”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有些失落,但一想到我并非圈里的人,此喜欢与彼喜欢对我又有什么不同呢,于是我说:“知道,因为我不是圈儿里的。”“聪明,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如果你是圈里的,我是绝不会对你说出喜欢两个字的。”“是么,喜欢两个字比爱还重要吗?”程月菡看了我一眼,她眼内的含义我看不懂,只觉那里好似蕴含着无限深的意义。
(12)
薇有一天找到我,说她所在的饭店正在招聘销售经理,问我是否有意应征。我回国已有两个多月,什么事也没干,自从认识了程月菡,就成天泡在她的咖啡屋里。父母只当我是回国渡假,并没有想我会真在国内找工作,所以也不管我,每天任我到处乱跑。我想想是不是也该着手找工作了,于是打了份个人简历,但是我没有在饭店工作的经历,薇说她帮忙问问。
“依白,我想问你件事。”薇的语气似有犹豫,她看着我的眼神也有点闪烁不定。
“什么事?你说。”薇没张口。
我知道薇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很含蓄的人,与我直肠子的性格正好相反,也许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和薇成了好朋友,她的含蓄总能适时的弥补我的直率。朋友相交也是需要互补的,但有时我真受不了她这拐弯抹角的脾性。我说:“有话直说,别莫莫叽叽的。”薇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据说你几乎天天去程月菡的咖啡屋。”“是呀,无事可做,总得干点什么吧。”“那你在她那又能干什么呢?”薇一点也不放松地问。“我?和她聊聊天或是看看书。”“依白,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程月菡喜欢上你了,还是你喜欢上她了,或者,你们俩已经好上了?”说这话时,薇两眼紧盯着我,看的我有点发毛。“你说什么呀,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一不干趁火打劫的事,二不干夺人所爱的事。再说我只会爱男人,不会爱上女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属于这个圈子。程月菡是个非常好的聊天对象,仅此而已。”我急急地分辨着,“又再说了你不是也说程月菡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吗。想什么呢!”我说完这些,竟无端地有些心虚,不太敢直视薇的眼睛。半响,薇重重地叹了口气,拉过我的手说:“依白,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但是我知道月菡的吸引力,我怕有一天你会陷进去。”“不会的,你放心,对于女性的吸引力我是绝对可以抵挡的,俗话说:同性相斥,但是如果换了一位英俊小生,我可就不敢保证了。”我拍着薇的手打着哈哈。薇只说了一句“但愿如此”拿了我的个人简历走了。
没过两天,薇安排我去面试。我穿了一身银灰色套装,特意化了点淡妆。面试我的是一个胖老头,刚见我时十分热情,他先问了问我的情况,然后开始大谈饭店的经营管理,说了一大堆我听不太懂的专有名词,又问我是否知道如何做饭店销售,我只好老实地说我从没有过在饭店工作过的经验,更没做过销售员。老头的态度马上变成了有些不屑,然后说会考虑考虑。
我在美国学的是SocialWork,回国还没想好要在哪方面找工作,但很显然,饭店的工作不适合我,人家也不想要我。我百无聊赖地竟不知不觉又去了程月菡的咖啡屋。
一进店就看见她正在忙着磨咖啡,当她抬头看见我时,不由得一笑,“这是刚打哪儿来呀,都认不出你了,相亲也用不着穿的这么正式啊。”她揶揄我。
“相亲?相你个头,我去面试了,人家不要我。回来都两个多月了,工作也没着落。”我神情沮丧地说。
“一般说来。”程月菡把咖啡递给客人,然后摘下手上的透明手套,两只胳膊抵着咖啡台,一双细长的眼睛看定我说:“人们都觉得工作好,可事实上,谁也不这么想。大家这样做,只是出于习惯,而且正是为了不去想,所以,当别人要你相信工作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时,你就相信了,这样,你就会不深思,不追求进步,不设法不工作。”
“那你呢?你为什么还要工作?”
“我正是在为了不设法工作而努力追求进步。”
“哼,话都让你两头说尽了。说来说去,要想不工作还是得先工作。唉。”我悲叹一声。
“得了,别自怨自艾了。”说着,程月菡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我又在程月菡的咖啡屋坐到很晚。
一次的面试打击让我暂时不想再去找工作,每天依然往返于程月菡的咖啡屋。程月菡说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人,经不起一点点打击,受不得一点点挫折。我不认同,她就说:“你喝咖啡都不能忍受那一点点苦味,还谈别的。”“喝咖啡放糖与否那纯粹是个人爱好不同,怎么能跟受打击挫折有关。”我认为她简直是无中生有。她听后只是笑。
(13)
时间不知不觉已进入九月份了,我回国转眼已三个多月了。九月二十一号是程月菡的生日,她说自己已经三十二岁,是老人了,不想再过生日,可圈内的朋友们却坚持要过,所以她只好决定在家里开一个小型生日Party。据说程月菡的父母早已移民国外,但程月菡就是不跟去,一个人在国内开着她的咖啡屋。
程月菡的生日我本来是要去的,可谁知父母怕我在家寂寞,特意买了九月二十一号晚上的一部美国进口大片的电影票要跟我同去,爸说九月二十一号是第一天公映。我知道父母平时上班都很忙,他们能抽出时间一起陪我去看场电影实在不容易,所以我是一定要跟他们一块去的,于是晚上我给程月菡打了电话告诉她不能去的原因,并说我第二天会去找她。
当晚的电影我并没有看好,本来我是想放松尽兴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老象有条毛毛虫一样一直爬个不停,脑子里总在想程月菡的生日Party过的怎么样。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到家虽然已很晚,但还是禁不住给程月菡打了个电话,谁知竟没人接。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程月菡的咖啡屋,我知她每天都很早到店做足开店前的准备工作,可店里的人说她刚打过电话说今天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一天。我又急忙打了车按照脑子里的印象图去她家。自从参加过那一次在程月菡家的圈内人聚会以后,我就没再参加过她们的每月聚会,因为我不是圈里的人,也不想再去凑那个热闹,我就每天只泡在程月菡的咖啡屋里。所幸我的记忆力不差,找到了她家。我按铃,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声音沙哑的人问我找谁,我说我是谢依白找程月菡。大门打开,我爬上三楼,推门进去,看见程月菡穿着睡衣睡裤正坐在厅里揉着眼睛,她一脸没睡醒的模样。看到我进来说:“你怎么来了?”声音沙哑的人就是她,“你怎么还在睡觉啊?声音怎么了?”我语带关切地问。“唉,别提了,昨天她们闹的太凶,又给我灌了不少酒,今天就成这样了。”程月菡靠在沙发上依然揉着眼睛。我去卫生间里浸湿了一条毛巾回到厅里递给她,她接过说了声谢谢盖在脸上。一会儿她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说:“感觉好多了。”
她忽然看到我放在沙发一端的长条纸盒,问:“那是什么?”“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把纸盒拿过来递给她。那是我根据程月菡的名字画了一幅彩色水墨画。画面上一朵盛开的荷花,周围浮着淡淡的荷叶,荷花上停着一只五彩蝴蝶,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满月洒下的月光映着荷花。旁边我只题了李白子夜四时歌夏歌里的前两句: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你画的?”程月菡惊讶地抬头问我。
“小时候我爸找人教我画画,我根本坐不住,静不下来,常常惹的爸很生气。所以只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我不无遗憾地说。
“画的很好,很传神。我的名字是我奶奶起的。”程月菡看出了画的含义。“为什么不是蜻蜓而是蝴蝶呢?”她又问。
我有些语塞,我该怎么说呢?我能说因为我把自己当做了那只蝴蝶?不,程月菡不会接受任何人,我也并非同志,可为什么当时画的时候直觉就认为自己就是那五彩的蝴蝶愿意守着那朵荷花呢?我的脑子一时有些乱,程月菡似乎还在等我的答案,我只好说:“蜻蜓太难画,所以就改蝴蝶了。”程月菡听了没再说什么低了头继续看画,隔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叹了口气,说:“你看这画,盛开的荷花,圆圆的月亮,蝴蝶翅膀的绽开都那么有风韵,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可这种完美就只有在画上。”她的语气有些悲凉。我不知她会触景生情,于是说:“我并不是个完美主义者,可希望凡事都能做到最好,使它达到最美。”“可这幅画对美有着太多的寄托,很不适合我。”“月菡,让我们一起努力实现它!”我冲口而出。
程月菡听了先是一惊,细细长长的眼内一道闪电象我初次看见时一样一划即逝,即而,她平静下来,淡淡地说:“不可能的,依白,你不是的。”我有点急,一把抓过她的手,她抖了一下,我把它抓牢,“月菡,我想我是爱上你了,让我们一起私奔,去国外。我都想好了,我们到国外住在乡下,买一块地,种满竹子,买最清香的矿泉水,每天在竹林里饮水聊天,你说好吗?”我一口气说完,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程月菡一直用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看着我,我也回看着她,她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那里很深很深,象无边的大海一样深不可测,又象海里倒满了红酒一样使人迷恋沉醉。我想要是再多看一会儿,我必定会醉在她的眼内。我期待地望着她,她却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来,然后微笑着说:“年轻人说话就是冲动。依白,你要记住,第一,你自己不是,你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圈子;第二,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喜欢除中国以外的其它任何国家,所以我只会呆在这儿。你明白吗?你不是的,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我也不会爱任何人。”程月菡的语气是那样坚定,不容置疑。我仍然心有不甘,“我真是爱上你了。”她却把手放在我的唇边,“嘘!别轻易说爱这个字,你知道它的份量吗?以后说它之前先想清楚。”
我真的沮丧下来,低低地说:“我是不了解你,可我知道自己喜欢你。我一直以为我爱男人,可是。。。”我有点说不下去。
“没有可是,你爱的还是男人,你只不过是有点迷惑了。”
“可我真的想了解你呀。”我大声说。
“好吧。”程月菡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上大三时认识了一个同年级叫娟的女孩,我们一见如故,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大学毕业后我们又同时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时我俩都留校了,我做了老师,她去了学校内的一个行政部门。我们一直以为会永远在一起,可事情还是让学校的人知道了,他们开始对我俩议论纷纷,说三道四,迫不得已,我办了留职停薪去了深圳。我们相约以一年为期,互不联系,看看彼此是否真的相爱。一年后我回来找她,打算把她也接到深圳,可得知她已结婚有三个月了。”程月菡说完低下头看着我送她的画不再出声。
我想起程月菡的“忆娟咖啡屋”,“你是为了那个叫娟的女孩才起的“忆娟咖啡屋?”程月菡点点头。我突然有些气愤,“这就是你不再去爱的理由吗?是她背叛了你,你不应该因此而惩罚自己不再去爱了呀。值得吗?”
“依白,你不了解我们,我们的爱不是象你们一样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我也从没认为她是背叛了我,因为那只是一种无奈。你跟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会了解的。”
“我是不了解你们,可我了解爱,我理解爱里所包含的所有。爱是不分你们我们的。”我试图想让她接受我。
“你错了,爱是有区别的,区别就在于爱的对象。你可以大声地宣布:我爱男人,可我们能大声的告诉世人:我们只爱女人吗?人们也许会说他们能理解,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们学校里有的老师曾对我说:‘程月菡,我想我能理解你。’他们的言辞很是诚恳,可一转头又说:‘但你还是离开这吧,人人都知道了,对你影响不好,对学校也不好。’所以你就会知道,爱在什么时候才没有区别呢,只有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前。”
“可是,毕竟社会在发展,现在社会上已有很多人都在研究这方面的事情,说明人们已开始重视这一现象了。”
“这种现象自古就有,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些人也只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你以为他们真正了解吗?他们只是怀有一种严重的好奇心而已,打着理解万岁的牌子。”月菡一脸地不屑。
“月菡,你太偏激了。不能因为一次的失恋而自暴自弃呀!”
“依白,你知道吗?你说这话完全是站在一个普通人劝慰一个‘正常失恋’人的角度。劝她重新站起来,再去爱另一个男人。你根本不了解我们的感情生活,一次刻骨铭心的爱已经足够,再有一次就是多余的。象我们这样一群人,那种感情生活其实只限于二十五岁之前,二十五岁以后的恋情对于我们就是一种奢侈,因为它要承受太多来自社会,家庭以及各方面的压力。你不是曾经问我是否喜欢两个字比爱还重要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爱’这个字对我们来讲永远是沉重又是渴望不可及的,所以我不会再奢求它,也不想再卷入另一场永远看不见尽头的感情里。我现在追求的只是每一天的心情平静。”
程月菡的一番话直说的我哑口无言,想想我不过脑子的冲动言行,对于她们,我真正了解多少呢?我也只不过象大多数人一样只会口口声声地说:我理解她们。虽然心里不认同自己是同志,却还想挤进这个圈子,我是否也象月菡说的那样只是怀有一种好奇心而已呢?我为自己说了很多蠢话感到有些羞耻。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如果你对一件事物不能充分的了解,你就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怪,它参杂着不安,愧疚与无奈。程月菡象是恫察了我的心里状况,把我的手拉到她的身上,抚摸着,“依白,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你的直率,纯真都是很难得的,我相信你会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男孩子。”
我只好点点头,又想起了那个叫娟的女孩,于是我问:“你还见过那个娟吗?”
“见过一次,是我开了这家咖啡屋以后,我告诉她咖啡屋的门永远为她开着。”
“你还在等她?”
月菡没有说话,又拿起了我送给她的画。
(14)
原来我和薇都是颗多情的种子,而月菡却是那痴情的红豆。
我想我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回国短短三个多月里却使我经历了一场爱情观的变革,爱情不仅仅是不分边界的,也可以是不分性别的,如果真可以实现,那时我会理直气壮地对月菡说:“你看,我真正了解了爱,我理解爱里所包含的所有。爱是不分你们我们的。”可那一天会来吗?
(15)
我手里拿着飞机票站在机场大厅与父母告别。父母的叮嘱一遍又一遍,我却翘首向远处观望,月菡没来,连薇也没来,我不禁失望。当我一步一回头打算入关时,却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薇,她笑着向我走来,“报歉,路上有点塞车,来晚了。”她见我还在向后张望,于是说:“月菡说她不来送你了,她说她见不得离别的伤情,让你自己多保重。这是她要我带给你的。”我接过一个长形纸盒,与我送给月菡的画是一样的盒子。
“什么时候再回来呀?”薇问。
”短时间内不会了,”我突然想起薇与我同年,快二十七岁了,月菡说二十五岁以后的恋情对于她们是一种奢侈,于是我拍着薇的肩由衷地说:“薇,我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幸福。”薇使劲点点头,又冲我呶呶嘴,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短发女孩子正站在一角向我们望过来,我用眼询问薇,她冲我眨眨眼,又点点头。我会心地笑了。薇说:“你放心,我会把爱情坚持到底!”
(16)
在飞机上坐定后,我打开了月菡送我的纸盒,从里面抽出一卷画纸,展开一看,上面两行苍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原无忧,因风皱面。呵,我内心已清楚的意识到,将来我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经历多少事,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和我一样只爱喝水的女子:程月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