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甜腻的微风中,有一栋栋发黄的楼房,江边轻柔飘动着的蜻蜓,绿得让人眼睛疼的草地,江面上折成船形的我的心愿……我不知道,那个将带我走的南方大城市里,是否会有这一切,是否会有我喜欢的绿色植物。我知道,我已习惯这里,爱上了这里的任何……
但我要离开,我想要脱离这里。我不愿过安稳的生活,平静的生活……
母亲的味道是很好的。正如她给我做的,独特有秋天味道的绿豆羹。它曾经是我莫大的幸福。
想过要永远生活在这里,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喝上一辈子的有秋天味道的绿豆羹……但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谁都不知道,谁也无法知道。所以,我要离开。
蓝是一个可爱的女生。大家都这么说。她似乎对每一个人都很会撒娇,而且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毫无防备。蓝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许只有我,才看的见鱼儿在冷水中滴下的泪。比水还要冰凉。
蓝一直很喜欢到我家玩,和我妈聊得很投机。她说,我家也许才是真正的家。
夏天,当我父母都上夜班的时候,蓝就会来我们家留宿。那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一直非常期待20天一次的属于我们两人的“家”。那时,我们会在家里大声唱歌,狂笑,疯至深夜。然后躺在空调被里倾诉心事。很多的时候,她在我怀里,发出幽怨的声响。泪水打湿我的睡衣,她的哭诉也埋在我心底。而我,总在她开始哭诉时,也忍不住泪水轻轻滑过我的脸颊,然后缓缓拭去它。因为我不愿让她看见我掉下的泪,为她担心的泪。
Rei,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一直像现在这样?蓝总在我们俩的深夜,抬起满是泪迹的脸,重复地问我这一句话。
我会一直保护你,陪着你,像现在这样。但我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我无力地答道。
明天,就是永远的尽头了。因为,明天是没有尽头的。压抑着她的东西,远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说的,想的,一直都是这么远。
也许吧。那么,今天你看见了永远的第一天了吗?好了,快睡吧!小蓝不会孤独一人的。因为她是Reiko的好朋友,Reiko最喜欢的人,Reiko是会永远保护小蓝的。
小孩子是要哄的。这些话,似乎的确能让人安心。蓝拥着我,清新如百合花般地笑了。这种笑靥,我是第一次看到。只有蓝才会的复杂的动作……
从小我就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凭着生来就有的好的天赋,学习成绩总是年级第一。学校的文艺汇演,我的琴总是重头戏。而我的画得的证书也总是贴在学校最显眼的地方。但是,那时我却感到深深掩埋住我的寂寞。虽然有时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来来往往,却全都透明得如空气。
蓝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学。可由于嫉妒和仇恨,我那时的人际关系并不好。缘于一个男生,我开始注意蓝。当我看到她那独特的,婴儿蓝的眼眸,我确定了。她是特别的。我们很快形影不离。
第一次,我逃了。
因为我的自我,我从学习第一的fantasy stage上摔了下来。我从不逼迫自己去干任何我不愿干的事。比如说,学习。
我一直是个很自我的人。所以脸上经常会有柔软的笑容。而蓝呢,总是有我擦不完的眼泪。
当她把大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普通却寒冷的家。透着颓败的气息。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恨的地方。蓝把书包重重地摔在了一张朴素的大床上。屋子里的摆设虽简陋,但井井有条。阳光从淡蓝色窗帘的缝隙里,斜斜地,照进来。可以看见无数的灰尘寂寞地挣扎着。
屋子里没有饭菜的香味,只有香烟浓郁地围绕。没有一盆我喜欢的绿色植物。
我默默地夺过了她手里的烟,你认为这样做就能解决问题是吗?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不可以改变什么的。我答应你,等我们长大,我们就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来。好不好?我听见泪水在黑暗中破碎的声音。我把蓝拥入怀里。
即使守护的天使暂时离开,我也可以代替它永远守护着蓝。是我们都看不到的永远。
我和蓝的中考都没有达到重高的录取分数线。
我给蓝的母亲去了信。她很快汇来了蓝她上学以及生活的一切费用。蓝神情淡漠地去领了钱。对我什么话也没有。或许她知道我给她母亲写信;或许,她不想提起任何关于她母亲的事。但是,她绝对料到我会这么做的,因为,她太了解我。她却没有制止我,她真的需要钱。
重点的确是好的。
第一次踏进这个地域,第一次融入这里的空气,我深深爱上了这里,我的宿命。
就像报复一般,没命似的学习。我不再逃,勇敢面对现实。
蓝,被吞噬了。我看着她一点点跌下去,跌下去……我面前站着的,依然是那淡漠的容靥。
他走了。蓝抛下了轻轻的这三个字。是蓝一直暗恋的高三男生。
无数次,我们牵着手一圈圈在操场里走着。温热的泪滴落在跑道上,滴落在我的手心里……
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我会永远抓住你的手。
跑道旁初夏的夹竹桃开出艳丽的花朵,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蓝,我不会让你逃的。我要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仔细看看这个你恨的地方。
是空的。
不,它不是!你还有我。你不是孤独一人。永远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逐自己。
我快要被高三的生活吞噬了。
我却开始学习着干家务活。因为和蓝的玩笑话。
蓝偶尔会当我在她家住时帮我洗衣服,做好吃的饭菜。她经常打趣我,这么大的人了,连衣服都不会洗,饭也不会做,将来谁要你。我接过话茬,你呀!她和我笑作一团,我才不要咧!我学会了洗衣服。
母亲一直都给我极度的自由。
她一直想让我过着平静且甜蜜的生活。考上一所好学校,找一个好工作,嫁一个好男人,有一个幸福的家……
这就是母亲的全部心愿。平凡而温暖。
在黑色七月到来之前,母亲的绿豆羹给了我很大影响。同作为一个女子,我深知做母亲的不易。深爱着自己的女儿,想给她全世界的幸福,然而又想要把美好留在自己身边。这种心情,每一个母亲的心情,恬美而矛盾。
我的脑海里从未闪现过“离开”这个模糊的词汇,不能想象没有母亲,没有绿豆羹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寂寞的生活。包括对蓝的暧昧的,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
一个洒着雨雾的下午,我怀里抱着一盆新鲜的植物出现在家门口。头发上,白的棉布裙子上,缀着晶莹的雨珠。
母亲打开门的时候,我吃吃地笑了。她说,这孩子,又买花儿了。不穿袜子,小心着凉。她接过我手中的植物,转身摆在了我房间的窗台上。
那是一盆只有一个花苞的朝鲜栀子花。
我不知道它会否开花。
我的房子里塞满了我喜欢的绿色植物。蔷薇、桃、仙人掌、文竹、羊齿……
植物是不会知道疼痛的生命。它们是幸福的。不像人类、小猫或是小狗。从出生开始,便被注定了将会承受的伤害。
我觉得植物们有时会谋杀我。
他们会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用二氧化碳把你窒息;然后等太阳出来了又用氧气将你救活。它们了解人类,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有时我觉得蓝什么都可以看得到。
我会在蔷薇花开的季节里,挑一个最大、最完美的花苞,看着它胀大,撑破,直到艳丽的蔷薇花瓣从中绽放出来,再看它用尽自己全部力气变红,盛开,招蜂引蝶,最后慢慢颓败,落没,只留下花萼。我喜欢这种过程,短暂的过程。像某个凄艳的女子。
剩下的花朵,我会把它们的花瓣一片片扯下来。有的撕碎,看着它们的红色血液缓缓从我指间渗出,只剩下半透明的躯壳;有的撒向空中,让他们快乐、自由的下坠;有的则收在小盒子里,看着它们自然地枯萎,干涸……而最后剩下的,一定只有那朵我认为最漂亮、最美丽的花。我一直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蓝戴上了我给她编的淡蓝色中国结手链。你知道我喜欢淡蓝色呢。蓝用她独特的笑容告诉我:她懂了。她知道了我的想法。我的手腕上也有一条和她一样的中国结,粉色的。
母亲打开门,坐在我床前。看样子,它要开了呢!
是呀,我也要走了。我淡淡地说道。
母亲像被电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我。
你不是一直想考W大吗?你现在的成绩足以进去了呀。
可我一直想去的,其实是S市。
母亲依然看着我,然后莫名地笑了。我突然惊奇地发现,这笑容很像她给我做的绿豆羹。
于是我也笑了。原来我离不开的,一直是同一件东西呵。
也好,你可以去尝试考F大。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出去,想去S市。并不是想考哪所大学。我喜欢那里。
母亲不再说什么。她已经明白了我想要的。你去吧。她说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写了S市一所并不起眼的学校。
如我所愿,我考上了。我带着蓝走了。我逃了。我一个人了。我一无所有了。花开了。
去S市的车上。蓝的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上,闭着双眼的脸上,终于有了甜蜜而轻松的表情。就像我养的那盆桃。第一次,世界上只剩下我最重要的。
蓝抬起眼,轻轻地对我说,Rei,你爱我吗?
我听见我们俩的心跳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我微笑着吻她的眼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蓝。
明天,就是永远。我们俩幸福地笑了。
希望明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あしたはいい日になる……
全世界只剩下幸福的,明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