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02-02 00:00:00 编辑:麦冬 字体: 大|中|小】
故事里的我是我,又不是我。在一个秋季的阴云密布的晌午,我看见丁楠漫不经心地向我走来,我说我想写下一段时光,在这段时光里发生了一些事,那些事……只是一些事。她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走了,于是我开始了那一段日子。
一
确切地说那一段日子的开始,是我二十五年来过得相当平静顺畅的时光,我离开了那座有家有房有母亲的城,来到了我们伟大祖国的另一座更为繁华的城市,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算是结束了为期两年的流浪生涯了吧,在这里我有一份相对不错的稳定的工作,住在单位安排的宿舍里,吃饭有食堂,从填饱肚子的角度来讲一切都挺便宜,我的工资虽然不算高,但已足够我一个人过上轻松自在的生活,当然前提是要求不高的话。甚至每月我都可以存上些钱,大约有工资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话,如果少些出去喝酒基本上不去外地疯玩的话。就这样,我算是在这座城市里安顿下来了。
对这一切,我都算满意。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来这座城市寻梦的年轻人中我已是相当幸运的了。衣食无忧,正好白日做梦。
我的宿舍就在公司后面,是一圈老式的厂房式的旧楼,样式在我看来确实有些古怪。我住的是一个狭长的两室一厅套间中的一间,公司里那个管人事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笑眯眯地对我说,一般我们这里不给女孩子解决住房,对你是特殊照顾了。我无限感激地点点头,说太谢谢领导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总不能谦虚推托吧。你住一间,另一间住了一个小伙子,是我们这里的司机。我的瞳孔放大了几秒钟,很快恢复正常,我明白,没的选。但我想我的嘴巴还是做成了O形。老太太继续说,其实也没啥,那个小伙子挺老实的,话不多,很好相处,你和他共用厨房卫生间和客厅,有困难可以找我。我忙附和着说,是的,是的,谢谢公司安排,谢谢书记关心。
后来,阿泉笑着对我说,那老太太对他说隔壁要搬来一个单身女孩时,他第一句话是“有没有搞错啊”。哈,我揶揄地笑,看来我来是搅了你老人家的好事了。他支吾了一下,嘻笑着说,哪里话,我还是很高兴和你做邻居的嘛。嘿嘿――,言不由衷。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他对我说过,这套房一个人住确实舒服。
就这样,我和阿泉作了邻居,算是缘份吧,两个陌生人,同一屋檐下,共同面对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期的未来,未来的一切的无可知。
二
第一晚我们坐在客厅里阿泉对我大致谈了谈房间的使用和缴费的情况,然后慢腾腾地说,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住一套房子是缘份,萍水相逢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吧。他的口气在我听来简直是语重心长、用意肯切,我心悦诚服点头如捣蒜。事实上,我的内心被新环境的新鲜感占据得满满的,二十来年云里雾里轻飘飘得惯了,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他住的那间房小且闷,不象我这间大房间宽敞明亮。他笑着说这是本科生待遇,和他们这些没文化的人不好比。我无话可回。在生活中我常常是口拙舌笨的,无法做到真诚地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我并不以此为清高而是缺点,尽管有人说我在理论上很强大,但我真的常常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阿泉当兵出身,待人热忱,做人也很自觉,对我这样一个怕吵又有些神经衰弱的人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邻居。外表我还是很斯文谦和的,我和他之间保持着礼貌的亲切与距离。
宁欣说,阿楠你的忧郁和神经质很难真正走近别人的内心。我有些愤愤,我不乐意她把我的社交就此判处死刑,但也无从反驳。从内心深处来讲我是无法在这方面真正自信起来的。但我还是不高兴她在我去一个新环境前说这些让我泄气的话。我把这归于她的不够体贴。因而我连气带怨,耿耿于怀。
宁欣是我的女朋友,从我的城市到她的城市要四个小时车程。听说火车马上就要提速了,宁欣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对我说,然后又怅然若失地,可惜我们现在赶不上了。因为我已离开了那座属于家的城市,现在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是二个半小时的飞机。我们俩在交往的几年间常常奔命于那象爬虫蠕动一般的火车里,来来往往,疲惫不堪。尽管如此,我们谁也不肯轻言放弃。对我来说,宁欣是最让我心安的。在饱受她的打击和鼓励还有温情之后,我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这座新的城市。
和阿泉相处得很不错,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的城市和空空如也的房间,一切需要自己慢慢置办。我小鸡寻食般一样样地把生活必需品搬回家。阿泉叉着双手笑眯眯地大声说,哟,东西越来越多啦。多亏他帮我搭起蚊帐,支起衣柜,并送我了一块漂亮舒适的棕垫,还和我一起在房间一侧的墙壁上挂起一张巨幅绚丽的图画,这是我在地摊上小贩成堆的图画中精心选出来的。在他的帮助和我难得的小蜜蜂做派下,小屋渐渐现出了家居的雏形,象模象样了。我笑嘻嘻地对阿泉说要请客谢他。他直起腰,好啊,女士请客怎能错过。
一切顺利。晚饭后,我舒服地躺在床上,点燃一支烟,注视着对面雪白墙壁上那幅满目金黄的秋日林荫大道,那些铺天盖地燃烧着的落叶让人心醉神迷。在满心的愉悦和忐忑中,我默想,新生活就此开始了吗。
三
工作的压力是无形的,让我无处遁形。因而我更加留恋晚上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一间小屋的清寂与落寞,常常让人满怀对生命的诸多感恩和感动,特别是在一串串的暗夜里。
妈打电话来说对我不放心得很,我说妈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于是她声色俱厉地说,你说让我放心我就放心啦。我只好说我一切都好,吃的好,住的好,穿的也和过去一样。她立刻尖声叫到,你不要老是打扮得怪里怪气女孩子不象女孩子。我只有噤声。她口气缓了一下,又嘱咐到,你要勤恳工作,好好学习,给自己积累些资本。我一边在电话这端点头如小鸡琢米,一边琢磨着怎样对付她例行公事般的最后的盘问。果真她又开始老生常谈,你也不小了,有合适的人选不要错过。用心良苦,万般无奈,我这个大龄女儿也实在让她头疼。我忙说妈你别操心了,我自己有数,现在是事业为重。我还不知道你啊,什么事业,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不会啦,我现在机会不容易,我会努力的。老太太才不再嘀咕,又叮嘱了句才挂线。
妈对我离家工作并不支持,觉得我岁数不小了,不该总是这样漂泊,食无定处,居无定所,但也不会横加阻拦。她搞了一辈子技术工作,天真得可以,岁数大了成了个好玩又可爱的老太太,在家的时候经常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她从来看不惯我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当然更看不顺眼我理得寸来长的一头碎发。刚理好的时候,她一脸悲愤地盯着我的头发,尖声说,出门戴个帽子,还有这些天不要来我单位。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象个二流子,丢人得很。来这里后,我给她寄了几张新拍的照片和一张侧面纸剪影,她来电先把我训了一顿,我不要照起相来一付叉手叉脚得怪模样。缓了一缓,又说,那张剪影倒是挺象的,我已摆在了床头。我大笑,老妈,你摆在床头干嘛,又不是领袖头像。
离开那座生活了十几年却一向不喜欢的城市,唯一担心的就是母亲了。屈指算来,父亲去世已十年了,那一年我十六岁,这十年来走得最艰辛的就是母亲。每每看见母亲轻缓的动作和花白的头发,我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老态。而我的叛逆与自私在我的身上写满了不孝。难过是噬心的,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因为那里没有我想要的生活,甚至容不下我,连我微薄的生存也找不到一席之地,也许――这里可以。
我越来越适应这座城市的蓝天了,碧空如洗,爽洁耀眼,大团大团柔白的云朵,缱绻变幻,各形各异,延展开来,在金色的阳光下绚烂夺目。城市喧嚣热闹,因而天空深之又深处的静谧与安详更加令人感伤。极目远处,云天一色,一抹幽深的苍青,帖着群峦悠美的曲线。高楼大厦的城市也全不似过往所见的那般逼仄,而是一片五彩缤纷的空阔,在天空的背景下显得雄姿英发、生机勃勃。地面很干净,一片片绿油油的草地,浓密繁茂的大树,来来往往的人们操着五湖四海的口音,蚂蚁一般地忙碌着,和花花绿绿的水泥森林一起展示着这座前沿城市的效率和魅力。
在这样的天空下我更加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我只是奔命于生活的一只小蚂蚁,很快就溶入整群的蚂蚁中去了,就象一枚小石块投入大海,不见一点涟漪,但石块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四
日子一天天地在过,在高楼大厦的狭窄空间里,早晨我看不见太阳升起,黄昏也看不见太阳落下,但日子还是一天天伶伶俐俐地过去了,前一天撞着后一天的脚跟,后一天跟着前一天的脚步,晨晨昏昏,按部就班。日子过得平静,但在这平静后面隐隐含藏着别的什么东西,那躁动的、不安的、使人心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沉的、让人忧郁又让人快活的、无法言说的东西,象一股潜流在静静的山脉下汩汩流淌。
少了母亲的唠叨,我常常一下班倒头便睡半夜象夜游神一般爬起来吞云吐雾地看小说,变着花样地买零食解决中晚餐,并得意洋洋肆无忌惮地摊东西把小屋弄得凌乱不堪而不必担心从天而降的怒斥,那是在家里常常发生的。当然还有确定阿泉不在的时候无所顾忌地和宁欣通电话,说些卿卿我我的情话。宁欣常常有些凄恻,说到我和她之间越来越远的空间距离,说到这座城市充满了诱惑。我笑了,说,背井离乡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以为啊,象我们这号人就象深海里的鱼,有那么容易浮出来的吗?即使有也找不到第二个你了。她叽叽咕咕地说,那谁知道。又说,如果你在那边有了新欢,我就离开。我赶紧说,哪会啊,除了你还有谁会要我呢。她乐了,也是,当时找你也没想到是个又懒又馋又罗嗦的家伙。哈,我大笑,就是,咪头,你尽管放心。我常常说她圆头圆脑的笑起来象个花脸小猫,于是昵称她“咪头”。此时咪头放低声音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
宁欣是我过去的同事,写得一手好字,文采斐然。一张圆白粉嫩的娃娃脸,还有一双总是灵活地乌溜溜打转的圆眼睛,总是一付淡定恬甜的神态。爱情让我们温暖,尽管都知道走这条路很艰难,但我们无从选择,也许这就是命运。
红尘漠漠,世事百转,有许多事谁能料得到呢。但那时我却执着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就是母亲和宁欣。
时过境迁,募然回首,才恍然觉得年少的承诺与誓言是多么幼稚和不可靠。或者说诺言本身总在天上飞,就象一片树叶,绿了黄了,黄了绿了,飘到哪儿是哪儿。
五
少了母亲的唠叨,却又常常百无聊赖。告诉宁欣很想她很需要她,但为了省电话费,我们不得不控制通话的次数和时间。开始有朋友打电话来问候我在新环境的情况,时间久了,大家各归各位地过自己的日子,电话也少了。这座城市里虽说也认识一两个圈子里的朋友,但接触了几次觉得合不来也就不怎么来往。电脑不在身边,既上不了网,也无法信手涂鸦(我已习惯了用电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真的开始觉得孤单了。
阿泉倒是个开心的小伙子,常常带几个过去的战友来房间玩,有时周末会邀我和他们一起去海边游泳。平常的日子里,我们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打发着无聊的时光。他喜欢听轻音乐,有时也有流行歌曲,见我一回来很自觉地放低音量。看不出胡子拉碴的他居然很喜欢日本文化,客厅里走廊上帖满了从日历上揭下来的梵高和日本的浮世绘,桌上常见他摊着日本小说和VCD与CD。一次他的战友阿辉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阿楠,你知道吗,阿泉是日本仔来的。是吗,我扬了扬了眉毛。他指指墙上的画,又指指正在播放的日本歌曲,再指指阿泉正捧着的一个他常用的日式塑料大花碗,眯着眼说,是吧。哈,好象是的呢。我冲着正在喝汤的阿泉挤挤眼睛。后来我还看见他在房间里学日语,叽叽咕咕点头哈腰的。我笑他说鸟语,学好了,以后好帮我们骗几只鸽子回来。
尽管阿泉胡子拉碴相貌平平,但是很聪明。墙壁上帖着的色彩斑斓的油画让我觉得亲切,使我想起过去在家时一起玩的一群在西湖边画画的朋友。后来才知道他高中时学过三年美术,考美术院校不的才参的军。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平时空闲时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一盆枝繁叶茂的铁树被他尊为“老婆”,宠爱有加。一次我站在客厅同他说话,突然见他挥动手掌表情滑稽地尖声说:“走开点,走开点。”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一看,原来自己正不知轻重地紧帖着他“老婆”。我忍不住大笑,至于这么紧张吗。从此后以重色轻友称之。他摸摸光秃秃的脑袋,笑而不语。此外,他还颇谙“养身之道”,什么牛奶可以杀菌啦白粥可以提神啦什么的,从内分泌系统到新陈代谢的运作过程,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把我和阿辉他们听得面面相觑听完之后嗤之以鼻。他却顶着一个极短的日本式的小平头,一付拿腔拿调神气活现的模样。
下了班,我们在客厅里一起吃饭,会聊聊天,渐渐知道一些阿泉的生世。他生自农村,是父亲的遗腹子,家境很不好。后来母亲再婚,继父对他母亲和两兄弟不好,还常受两个继兄的欺侮。高中毕业他当兵离开了那个家,发誓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在部队里他很下苦,立过三等功,当了班长,成了一名上士,由于技术过硬,被调去给他所在部队的一把手当司机。本来很有机会提干,可以成为一名威风八面的武警军官,却一不小心成了部队内部高层斗争的牺牲品,在部队干了五年后复了员,在这座城市落了户,经首长介绍到这家公司给老总开车。离开部队多少有些凄凉,难免有虎落平阳之感。他说,起起落落都经了,心也淡了。现在的梦想就是在这座城市买一套房子,把母亲和老实巴交常受嫂子摆布的哥哥接出来一起住,那是最快乐的事。我无言以对,最后咬着牙笑着说,好,为了钱,让我们脱胎换骨,勇往直前。
六
工作不忙,我有许多余暇在房间里涂涂抹抹。夏日里,天气不象家乡那般燠热,很透气,特别是在夜晚,微风象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微不至地轻抚着人们的身体和脸颊,舒爽宜人。晚饭后的休憩,坐在走廊上看对面天空的火烧云,竟能体会到几分乡土的恬然生趣。阿泉赤膊上阵,一边浇花,一边住在隔壁的同事邻居谈笑。有时也同我聊聊天,诸如人情世故啦,婚姻未来啦等等。触及到单位的人事是非,他讳莫如深。看得出他为人谨慎,想来是几年部队生活的结果。有一回他慢悠悠地谈起过去的女朋友,一个很温柔听话的女孩,就是因为太听话了,后来听了父母的话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家乡,同时也离开了他。斜阳的余晖轻轻柔柔地铺撒下来,映照在阿泉结实的臂膀上,他的眼里隐隐蒙着一团雾水。说起自己,我说有一男友在家那边,我们正过着痛苦的两地分居的生活,希望能早日团聚(这是我和宁欣的生活写照)。
宁欣常打电话来,说是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
天气晴好,和阿泉还有他的战友们一起出去玩。街上阳光明媚,金灿灿地为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唱着奏鸣曲。一辆辆流丽华贵的轿车神气活现地从我们身边飞奔而过,带着世纪末的倨傲与富贵。阿泉突然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阿楠,以后你也买这么一辆,带着我们到海边兜兜风。我歪着头笑,好啊。瞟见街旁楼花广告,又说,阿楠,以后你买了天价楼,也让我们沾沾光。如此渐渐发展到每过必说,每说必真,说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我哭笑不得不予理睬。一次看见一部红色跑车无声无息地从旁而过,我瞪大眼睛,哇,真靓。阿泉不失时机地凑过头来,这是最新款的宝马,怎么样,什么时候买一部吧……
除此以外,他还热衷于给我介绍“男朋友”。周末我在卫生间洗衣服,阿泉在客厅里看报纸,突然听见他大声念,二十八岁有车有房俊男觅友,阿楠,这个条件不错,又靓又有钱,不试试吗。我正想开口,他又念,男三十二岁本市户口经济优责任感强觅二十八岁以下温良有素质女,你看,这个也不错,怎么样啊。你闭嘴吧,多替自己操操心,我咬着牙说。哈,他摸了摸光光的后脑勺,象我这样没钱没房的没人要的了。
时光就这样在四方的天花板下缓缓流淌着。暗夜里我常常写下忧郁的诗篇,白天尽量谦和地面对单位里的人与事。工作一直没上手,我心里暗暗着急,私下里却依旧纠缠在自己的小悲欢里难以自拔,和过去那些流浪岁月一样。在一串串清寂而平静的日子里,我常常捏根烟,倚在窗前,静静地看楼下毛茸茸的青草地和马路上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与车水马龙。透过窗玻璃远远望下去有种看默片的感觉,人影幢幢却悄无声息的画面显得有些古怪,甚至有点儿神秘,象黑衣女巫水晶球里的世界。正对窗的公共汽车站亮着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时时能看见广告牌下相依相偎的鸳鸯们。我胡思乱想,其中必有男男鸳鸯和女女鸳鸯,只是隐蔽些罢了,许多时候我厌憎主流社会的自以为是和虚伪。但无论如何,这实在是座漂亮开放的城市,夜晚四处盛开着美丽的霓虹灯,到处是衣着光鲜的人们,富人有富人的快乐,穷人有穷人的希望。只是孤独无所不在,时不时地侵袭我的身心,让不肯在乎寂寞的我彻骨地感觉到一个人的脆弱。
阿泉经常不在,有时是工作,有时是找他的战友们玩了。黄昏十分常常会从他那里传来清澈悠扬的口琴声,咿咿哑哑,断断续续,虽不流畅,却在安静的房间里两个不安的心魂的背景下显得莫名忧伤。在他的琴声里,我胸中常常涌起莫名的情愫,我想那是对生活的无限况味吧。我承认我心的骚动不安,我还没有成熟到能真正把握自己。有时,我想,阿泉那个年轻健壮的身体里流动的也是新鲜的热血吧,当我躺在床上渴念着宁欣的时候,会突然想起,不知和我一墙之隔的阿泉是否在想着哪个女子。
七
小美,小美,我在心里轻唤这个名字,却依旧和当初一样不知所措。小美在我最虚弱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过了许久,我依旧扯不清关于小美的思绪,以及那一段迷乱的日子。
认识小美是因为阿泉,那时她的身份是阿泉新介绍认识的女朋友。在我们散淡的逍遥时光的一个周末,阿泉邀小美和阿辉来我们这里做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美。小美的脸并不能让人惊艳,但很有那么一点味道,再加上一付漂亮的身材,着实让男孩子们着迷,甚至是女孩子。看得出阿泉很兴奋,对小美竭力表现出男人的宽容和兄长般的照顾。作为朋友兼室友,我倒没有为他找到一个喜欢的人高兴,而是私下里暗暗担心以后房间里会不得安宁。
我和阿泉一起买了菜,然后小美和我一起洗摘,交由我们共同推举的“大师傅”阿泉主理。阿泉当然乐于表现,二话没说钻进了厨房。阿辉只是在客厅里摆摆桌椅碗筷什么的,小美见没什么事把他的事也抢着做完了。于是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VCD,是任贤齐的个唱会。对这个做作得令人生厌的超龄顽童式的男歌手我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无聊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得出阿辉很想撮合阿泉和小美,尽捡阿泉的好话说。于是我也附和着说阿泉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多么适合找来当老公。小美静静坐着,笑而不答。我在心里窃笑,这小妮子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后来阿辉起身到厨房陪阿泉去了,只剩下我和小美坐客厅。
你长得真清秀帅气,小美突然侧脸看着我说。我有些惊讶地扭过头,以为她说错了人。看见她盯着我,就笑了一下,客套地说,是吗,你也很漂亮啊。哈,她大大咧咧地笑了,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我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我说错了什么吗?
少年时初恋的女友曾经说过,在校园里,常常注意的那个阳光下高个子有着白晰额头的女孩,后来成了她的第一个恋人,那些甜蜜晦涩的青春岁月,已经过去许久了。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却让我突然想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有漂亮女孩子夸赞我的相貌,不论真假,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我立马把开始的小鸡肚肠说出来有失身份的担心扔到爪哇国去了,看小美也顺眼了起来,透过两个玻璃片儿特意多看了两眼。这个女孩留着一头清清纯纯的短发,穿着紧身T恤,包裹出玲珑有致的身段,眼珠黑而亮,闪着机灵狡黠的光芒,表情却是稚气的,光洁的皮肤,圆润而性感,涂满青春的颜色。
我没再当说客,和她聊起了家常。知道她来自西安,到这座城市工作时间也不长。父母在,不远游,夜深人静时特别想家,小美皱了皱好看的眉毛,略微有些伤感。我说自己家在杭州,还有个老母亲。她忽闪了一下眼睛,突然笑了,苏杭出美女啊。哈,我可是例外,不过,我是――。什么,她问。是――美少年,呵呵。她冲我怪笑,少臭美了你。小时候我在西安待过呢,我接着说。是吗,她瞪大眼睛。嗯,在那里待了差不多十年,才迁到浙江。
说起西北干燥厚实的黄土地和各式各样美味的小吃,我们意犹未尽。宁欣说我貌似忠良的外表加上巧舌如簧的言辞常常让人迷惑,她就是这样上当的。对此我不无愤愤,你除了气我还会干什么。
小美颇有兴致地托着腮听我口若悬河胡说八道,聊意正浓,男孩子们过来招呼我们吃饭了。小美顿了顿,鬼气灵精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平心而论,对小美不是没有非分之想而是不敢有非分之想。我很清楚自己,也清楚这个世界。女人们大多在忙着象找工作一般地找男人,即使没去找也脆弱得很,对于她们的感情,第一是无法信任,第二是小心谨慎。这是个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时代,大家都是如此,她们没错,我们也没错,也许是这个世界错了吧。
边缘地带挣扎得久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坦然了。没错儿,是这样的。
八
对小美的信任不知从何而起,也许是直觉吧。我不能确定她知道我会是什么反应,但这又何妨,在这座陌生的城,我们都需要朋友。
小美常常来我们这里玩,有时一起做饭,有时一起聊天。三个人的时候,我通常坐了一会儿就知趣地走开。阿泉看小美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了,我想我这个电灯泡可不能亮啊。有时小美也会进我的房间,和我一起上网或玩游戏,此时我已新装了一部电脑。她偶尔会翻翻我在纸片上散乱的涂鸦,是你写的吗?不是,抄的,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喜欢。我也喜欢,小美有点兴奋。这个时代所谓的理想已经半截入土了,我只是安分又不安分地活着,时时受着生的或死的诱惑,目前绝不会自绝生路。宁欣曾笑我典型的小资情调和小资堕落方式,末了特意强调一句,你,一个人,在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必定过着腐化奢靡的生活。真是哪跟哪儿啊,这座城市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醉花迷人眼,小老百姓如我整天想着的同样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我说。宁欣笑而不答。唉,成不了英雄也成不了狗熊,小资就小资吧。
小美嫌我们的房间太脏,于是成了我们的义务清洁工。周末,我和她常常一边听着被阿泉斥为噪音的PINK FORLOYD或是ENIGMA,一边扫地擦桌,直到把阿泉从床上揪起来为止。小美舞跳得很棒,我们常常在鬼影闪烁的舞池里快活地扭动摇摆,黑暗中我乘机用嘴唇触碰小美粉嫩的颊颈,心脏狂跳不止,她似乎没有反应,也许是没有察觉。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叫《恶梦与天堂》,小美读它的时候神情专注,我在一旁偷偷观察她长而翻卷的睫毛,闻着她的幽幽的体香,魂不守舍恨不得变成她手里翻动的纸张,然后悲哀地自怜连这微薄而渺小的愿望也实现不了。我想,我是有些迷失了。
一次我们聊起北方。她突然无限温情地说,我想念我家大黄。噢,我从电脑边抬起头。我家大黄和我可好了。是吗,我不无酸溜溜地说。是啊,小美笑了,我一回去它就第一个冲过来迎接我,我拍拍它的毛茸茸的头,它就快活地摇摇尾巴,用湿湿的舌头舔我的手心痒痒的。哈,原来是只黄狗啊,我暗暗舒了口气。那你以为是什么,小美坏笑地问。我愣了一下,干脆厚着脸皮说,以为是你的旧相好呢。去你的,小美嗔目笑骂。
有小美的日子,时光就象音符,自抚琴的神灵的手从天堂播撒下来,游弋在我的小屋里,盘旋几转,沿着窗楣流出去了,于是满大街都明亮了起来。
这个世界多奇妙,我说。是呀,小美说。
九
事实上小美的出现确实让我兴奋,在孤单的岁月里,我需要一个朋友或是――情人。是我不甘寂寞吗?我不愿多想也不想深究,这个世界有许多事不容人想,我只是一个俗人而已,想作个本分的好人,却常常做了坏事。
聊起未来,我说有个伴,有个相爱的人,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不必要婚姻。小美低着头,若有所思。后来我给小美看了些自己过去的文稿,其中有一篇名为《心灵史》。
第二天小美打来电话,“你想告诉我什么?”
“怎么?”
“那我就问了,是不是GAY?”
“……,不是。”我顿了一下,有种被人看破内心的恐慌。
“也许是我猜错了,对不起。”她细声说。
“不,你没有猜错。”
“嗯?”
“不是GAY,是LESBIAN。”
“我不懂。”
“哈,就是女孩之间,你说的是指男孩子。”
“明白了。”她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咯咯咯的。
“笑什么?”我被她的笑声搞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啊,其实我早就怀疑。”她收住笑,轻轻地说。
“噢,你挺敏感。”
“你这个阴谋家。”她突然细声说。
“我是吗?”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刚才干嘛那么严肃呀,怪吓人的。”小美也笑了。
严肃?呵,我不知道,也许是本能吧。我们是脆弱的一群,总是带不死的心向往着美丽的爱情,却那么地容易受伤。
我开始和小美胡扯八扯些关于女人的话题,开关于女人的俗气的玩笑。我们常常一起穿越半座城市去看午夜电影,有时她会陪我去GAY吧里喝红的白的酒,满大街左顾右盼地看漂亮妞。小美不会喝酒,但她说愿意看我喝。后来,她笑着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好啊,漂亮吗?还行吧。那不行,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哟。哈,你这个重色轻友之徒。
有时在我的小屋里一起翻看周志网页,许许多多感伤的文字。GAY们写的小说常常让人咯咯咯地发笑,还有拉拉图片,有些很唯美蓝调,有些则叹为观止。
再后来,我对小美谈起了宁欣。经过这许多风风雨雨,宁欣是我心中的绿地。小美听后沉默良久,幽幽地说到,真美好。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头昏了一下,心旌荡漾。
我告诫自己要把好方向,不要昏了头。
十
酒巴里灯光明明灭灭,昏昏暗暗,玻璃杯中的啤酒冒着气泡漾着琥珀色的迷人光彩。空气中氤氲着烟草和咖啡还有橡木桶混合的好闻气味,有些醉人。我点燃一支烟,一边用手掂着杯柄,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小美。她的脸在灯光下斑斑驳驳,亦真亦幻。
“阿泉天天给我打电话。”小美幽幽地说。
“噢,怎么样,不给人家一个机会?”我故作轻松地说,心里涌起一点小小的不自在,也许是嫉妒吧,我不想深究。
“什么呀,不是那么回事。”小美皱起了眉头。
“阿泉人品不错,车开得很棒,挺孝顺又挺上进,大专文凭也快拿出来了,你不会嫌他穷吧。”我违心地笑着说。
“他是挺好的。”
“贵贱穷达不在一时而在一世嘛。”
“看你说的,真酸。”小美,眨了眨眼,满目嗔意,让人心动。
“算了,你们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总不能强迫你嫁给他吧。”我真的笑了,露出难看的虎牙。
“看看你说的,已接近强迫了。”
“哈――”我大笑。
“既然你不喜欢,还是早些同他说清楚的好。”
“我说了,但他坚持。”小美额头又蹙了起来。
“有人追还不好,怕是你挑不过来呢。”
“那也要我喜欢呀。”
“你喜欢谁?”我笑了,顺口问到。
“……”小美睫毛抖了抖,没有说话。
“你呀,以后还是少来找他吧,免得他越陷越深。”我劝她。
“我本来就不是来找他的嘛,是找你。”小美突然抬起头,眼神黑亮,火炬一般直视过来。
我心跳加速,脸有些发热。好在酒巴的昏暗把一切掩盖在迷朦的光影中,使一切的真假美丑得以遁形,还有我的表情。
“小美,……”我清了清发涩的嗓子,却说不出话来。
我伸过手,慢慢靠近她,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纤巧柔软,白晰修长,似乎是天生应该拿起画笔或是弹钢琴的。我轻抚着,感觉到她的体温。
“你和我不同,你可以选择,而我是命运。”过了一会儿,我徐徐地说。
“……”
“以后你会结婚生子的。”
“别同我提这个。”小美突然不高兴了,“这是我的事。”
我沉默,抬起眼看见她眼里闪烁的泪光,我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
和小美接吻的时候我听见远处似有似无的叹息,声音象是母亲,又象是宁欣。
那天小美在我这里过的夜,我们做的时候和阿泉仅一墙之隔。
……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从未忘记宁欣,但我还是做了。
十一
我开始和小美在外面约会,与此同时,向来优哉游哉的阿泉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我无从表达什么,阿泉未必会察觉到我和小美的事,在我们这个国度,那个词眼还不是人人都敏感的,特别是女孩之间。我尽量掩饰,并安慰自己说,小美即使不跟我也会跟别的她喜欢的男人的,应该不是我的错吧。但一想到阿泉的温厚和过往他那些得意洋洋的牛皮,我就没法自在,即使和小美一起的时候。
宁欣打来电话,我说一切安好,让她放心。她没再说话,沉默了半宿,就挂了。我想宁欣察觉到什么了吗?
小美说起以前在学校里和一个女同学复杂微妙的感情,然后认定自己是个BISEXUAL。我被逗乐了,这也不奇怪,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两性,或者说每个人都会有同性性趣的时候,特别是在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黄金时代,再说,我顿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选我呢。哈,美得你,我选你了吗?小美扭过脸去。没有吗?我笑嘻嘻地,顺势搂住了小美柔软的腰。小美没有回头,身体却轻轻斜倚了过来。这就是小美,聪慧狡黠的,走起路来象小鹿一样不安分的小美,我的小美。
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只是我们都避免谈未来。
黄昏十分又一次听到阿泉的口琴声,忧郁的琴音自阿泉宽阔的胸膛传出来。落在空荡荡的房间,一堆堆的音符象孩童般轻盈跳跃茫然四顾,最终和秋日的阳光一同静止在空气里。我的心也象这阳光一样忧伤,象秋叶一样落寞。生活中的一切的一切,时而给我希望,时而让我沮丧。我燃起一支烟,想着宁欣和小美,发现自己和那些音符一样茫然失措。
窗外的默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上演着,捏根烟看着马路上五颜六色的车辆闪着耀眼的灯光鱼一般地流动,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淹没在水里了,象一尾窒息在浅水里的鱼。小美坐起身,从后面温柔地搂住我,她的小鼻头凉津津的,帖在我的脖颈上,有点痒,她的肌肤象丝一样滑……
母亲在电话里还是唠叨。在我和宁欣相识的纪念日里我给她寄去一只玩具小熊,她来信说夜夜抱着小熊睡觉。小美想搬来和我一起住,但因为阿泉,又觉得不妥。生活还是这样按部就班,和小美最初的快乐之后等待我的是无尽的忧郁。小美用柔软的唇安抚我焦渴的心。我们尽情分享着生命的感动和快乐。
拥着小美,我想,就这样到生命的终了,多好。
十二
我们年轻的生命依旧茂盛,生活在继续,不论是我和小美,还是阿泉。直到一天晚上,阿泉突然走进我房间对我说,他要走了。
那天他刚喝了酒,面色酡红,看上去有点亢奋。我们有缘是吗?我说是。有缘我才对你说这些话,他的脸显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光彩。
阿泉在我房间里坐到深夜,同我谈及以前从不触碰的单位里的事。突然离开是不愿意再受上司的窝囊气,因为一点小事,被骂得狗血淋头,实在气不过,当即就说不干了。虽然早就想离开,但没想到会这么快。随后他嘱咐我说,单位里人际关系复杂,人心难测,你刚来,性情耿直,想法简单,许多情况还不了解,以后凡事要小心为上,以免引祸上身,到时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我心中不免恻恻,凉从心起。阿泉突然又说,阿楠,你看我现在精神如何?我说不错。岂止不错,我的精神可好呢。以前看这里的一切都灰突突的,一提出辞职后,我觉得腰板直了,天也亮了,一切都明朗了。嗯,走了也好,我闷闷地说,以后有什么打算?去北方,阿泉抬起头笑着说,反正横坚一个人无牵无挂,有手有脚,天下这么大,饿不死的。是啊,年纪轻轻的,怕什么,活着图个痛快死了也值得。阿泉眼睛亮晶晶的,平滑坳深的脸庞,现在出平时少见的坚毅,谢谢你,阿楠,最后他说。
无论如何阿泉的走,令我心中充满凄凉。我送了几盘他爱听的CD,还有磁带。他呢,因为要轻装上阵,留下了一堆生活用具给我,还特意送我一本关于怎么样在公司里立足的书。接书的时候,我的眼睛有些发涩。他淡淡地笑着说,小心为上噢。至于那些花花草草,他分别送了人。最后看了看“老婆”,对我说,送你了,没事的时候浇浇花松松土,可以陶冶情操嘛。哈,我笑,你舍得啊。一件东西跟久了总要放手的嘛,他回答的从容。你可以把它搬到你的房间里,你不喜欢开窗,这枝树正好用来净化房间空气。哈,我不禁又笑了,想说你还是歪论大堆,但一时竟无语。
走前,我和小美还有阿辉一起给阿泉送行,饭桌上,阿泉突然语气平淡地说,女孩和女孩之间也可以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我心一热,小美在暗处捏了捏了我的手心,我们谁都没说话。
阿泉就这样走了。
我想总有一天小美也会走的。
十三
对于小美的离去,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到来。在家人的催促下,她最终嫁给了一个定居澳大利亚的年轻瘦削前途远大的博士,飞去了那个遥远的国度。
最后一夜,小美突然闯进我的房间,她呼吸有些急促,胸脯一起一伏。好些天没见了,自从说分手的那夜。她的脸庞依旧光洁白晰,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细细碎碎地落在瘦削的肩上。我的眼眶有些热,一言不发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你瘦了,我托起她的脸颊,触碰到一双幽怨如一汪深潭的眼眸。我的心象只抽空的口袋,干瘪难看地落在都市的尘泥里。小美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脖颈,我将唇压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吸吮她,爱抚她,亲遍了她的全身。黑暗中她的呻吟象在哭泣,让我心潮澎湃又感伤莫名……后来,她将我的头轻轻揽在胸前,抚着我的短发,喃喃地说,对不起,阿楠。那一瞬间我听见玻璃自天花板坠落下来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想那是心碎的声音。
那一夜,我在小美柔软的胸上睡着了,她搂着我,象个温柔的小母亲。
对于小美,我想我的退却是对的,那个男人可以给她一切,她本来不是,没理由和我过同样的生活。无论如何,我希望她永远生活得开开心心。
她走的那天说好我不去机场的,但坐在小屋里我听见了飞机的轰鸣声,嗡嗡作响,震耳欲聋。我狼狈逃窜地出了门,穿着一条肮脏的牛仔裤。城市曲折的天空上,有只乌鸦在孤零零地飞。
候机室里,小美打扮齐整,一身精致,正和家人还有那个年轻有为的丈夫在一起。在他们中间,小美不再苍白忧郁,显得很安全。我深呼了口气,以缓和那个倒霉的心脏的紧张与疼痛。
躲在暗处我看见小美怅然若失的张望。我记得她曾说过再也不会为我流泪了。
我没有出现。
小美走了。
飞机起飞的一刹那,我的泪汹涌而下,――这回我真的被淹没了。
十四
我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小美,再见时她应该是个快乐的小主妇了吧,我常常想起她,过往的点点滴滴,不知她过得可好。小美也许爱过,但这样的爱情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于是分离就象春天花开秋天花落一样必然,尽管那绝非我们的本意。对此,我很明了,也很平静。我想我早有准备,或者说已习惯了这样的结局。
我抽烟抽得越来越凶了,烟灰缸很快就堆起一座小山,我起身把它倒空,再迅速把它填满。白天我依旧努力工作,夜晚整夜整夜地编织着稀奇古怪的梦境,梦里一会儿是宁欣一会是小美,有时会有远在家乡的母亲和过逝了的父亲,还有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模糊的场景,迷离的心绪,我的心渐渐地下沉,渐渐沉下去。
宁欣来信说爱一个人就接受她的一切。我在酒巴里安静地喝酒,看着灯下红男绿女们的狂欢,那些年轻人里面有我的影子。
我知道我离不开宁欣就象宁欣离不开我一样。如果内心没有她的支撑,我不可能那般轻松地走近小美。人就是这样一种自私复杂且矛盾的动物。
生命的河流不停息地向前流淌,我无力改变那忧伤的河床。
我的身体在水上,我的灵魂在水下。
拨通电话,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楠?”
“……”我的咽喉竟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她有些着急。
“……”
“怎么啦,说话呀,阿楠,别让我着急啊。”
“咪头――”我轻唤,已是泪雨滂沱。
阿泉留下的铁树长得越发高大葱翠了。
1999.9.18
后记
一个月后阿楠遇见了她后来的女友,她比阿楠大八岁,为了她,同时迫于诸多现实的原因,阿楠和宁欣分了手。两年后,那个女人离开了阿楠,去追寻另一段激情。又过了半年,阿楠换了工作,搬了住所,开始了一个人新的生活。这一年阿楠已经三十岁了。
一切的错与对随风而逝,也许只是因为年轻。
蓦然回首,往事如烟。
人们说,这就是生活。
感谢所有给过我们温暖的女人们。
200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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