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黑暗中潜行,痛苦中忍耐的灵魂。
普罗米修斯的自白:说句老实话,我憎恨所有的神。-----题记
第一章
不管时光如何流转,琳都永远记得初次遇上连青的那个炎热而潮湿的夏季。记忆如一声蝉嘶暴裂,记忆之门洞开的瞬间,温润而酸涩,夹杂着痛楚与甜蜜的感觉,尤如细密的网。网住琳的身心。
那年八月,十八岁的琳在父母亲的陪同下,背着读了三年高中还没放下的书包,迈进了补习班的大门。与此同时,一些同学正高高兴兴地乘着火车,开始他们新的负笈岁月。
这个补习班据说有点历史,升学率颇高。 “我自己进去吧。”琳看着父亲交了学杂费后,接过书包,
两分之差下马的她,不想让人感觉到进补习班也兴师动众的,毕竟这不算是很光采的事。
琳的父母向来对琳呵护有加,宠爱非常的。彼此对望了一眼,理解琳那复杂的心情,慈爱地说:“第一天上课,不要太辛苦了,记得早点回家吃晚饭。”
“知道了。”琳细声应道。让父母回去,沉重古旧的科技大楼矗立在眼前,琳一步步地蹬着迥回的木扶手楼梯。回头张望,父母的身影还在阳光下冲她挥手,他们站成了一幅剪影,挺和谐的。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树梢上还有蝉不歇余力地叫唤着,琳想只有它们是单纯地快乐着,尽管短得只有一季夏天任它们传唱,可也够了。
补习班就在六楼,很大的一间教室,四周光秃秃的墙,拥挤的课桌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琳掏出课本,耳边人声鼎沸,琳的神情却恍惚起来,受囚的感觉,尤其是教室内光线并不好,她觉得更压抑了,“要在这渡过一年呢。”琳想,讲台上有老师开始讲话了。
下课后,同学们鱼贯地出去吃中饭,诺大的教室顿时空荡荡的。老师走来,问:“你们两不去吃饭吗?”琳觉得累,也没胃口去吃。想一想对老师说:“我过会再去吃。”另一个女孩低低柔和的声音:“我带了面包来吃。”
老师走后。琳回头偷偷地看右侧后一排的声音是谁。挺好看的女孩子,干净清爽的短发,有几根刘海搭在额上,那个女孩拿着面包低头小口地咬着,抬头看琳正往这边瞧,微笑了一下,羞涩的表情,脸上泛起了红晕。琳也笑了一下,心里想,她好害羞啊。
这是琳对连青的第一印象。
补习的日子是漫长的,有时白天上课,有时晚上与白天都有课,铺天盖地的讲义发下来做,老师刷刷地在黑板上粉尘满面地板书着。琳咬着牙做这些题海,她想考上心目中的那所学校。而连青,这时琳已知道她的名字了,连青显得非常安静。她甚至很少与周围同学说话。也总是在做着讲义。补习班与高三没什么差别,只是增加了更多了题海战术。琳和连青还没有讲过话,补习班的同学来自各个地方,平时都极少交往。虽然琳与连青有许多个中午,下午,晚上,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然而连青的轮廓还是一点点地进入琳的脑海。
连青整个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蓝格子衬衫,俊秀的脸,眉头总是微蹙,神情有些忧郁。和琳第一次说话,是在一次考试前夕。
“你能借我那本书吗?”连青指着琳手里的一本参考书说。
琳手里的书是自己原来就读的重点中学老师出的内部参考书。
“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连青白晰的脸红了起来。
琳注意到她的羞赧,爽快地说:“你看吧,没关系的。”
连青拿过书,翻了翻,指着一道题问琳:“你能教我这道题怎么做吗?”
琳有些紧张,看了一下题,“这道题我好像会做。”松了口气,细细地对连青讲解起来。
两个女孩的感情就这样开始的。在一堆一堆厚重的讲义里。在一堂又一堂枯燥乏味的复习课里。慢慢地扎根,渐渐浓厚。
教室顶层便是楼顶平台,站在上面。可以看得很远,城市的夜景在霓虹灯下的显得很美。琳常常拉着连青在下课的间隙走上平台,看着远方黑暗中闪烁的灯光,谈谈心事。透一口上复习课的闷气。
有个晚上,两人又丢开了书,跑上了楼顶。琳没说话。她想着考试的事情。连青也没说话,在一边陪着。半晌,琳转过头,发现她眼里蓄满了泪。琳惊愕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连青!”
连青双手蒙着脸,低声哽咽着,单薄的肩一抖一抖地颤动。琳焦急地又问。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连青!如果我能帮你的话。”
"没什么的,真的。"连青抽泣着,摇头。
"不。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是…我…妈妈…"
“你妈妈怎么了?”
“我妈妈的病又犯了。”连青止住了泪。
琳点着头,明白过来了, “什么病,是不是很严重?”
“老毛病了,一入秋就犯病,时好时坏的……”连青神情暗淡。
“啊,那为什么不去看病呢?”琳问。
连青泪眼里满是悲哀,“没有钱给她看病。”
琳一听这话,冲口而出,“连看医生的钱的都没吗?你家这么穷?”话说出口又觉得很不妥,呐呐地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看病的钱不可能没有吧。”
“怎么不可能。”连青冷冷地说,“如果你连吃饭都成问题,还看什么医生呢?”她苦恼地低下头,咬着嘴唇。
琳哑口无言,她家境很好。父母就她一个女儿,非常疼爱,零花钱从来没缺过,哪里知道这些疾苦。
连青看着夜幕中的城,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有时候,我好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让我承受那么多的伤痛。”
琳被她说得心痛,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看到连青悲伤的样子,她双手握着连青的手,安慰她:“没关系的,等你考上大学。将来赚了钱就好了。”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考上。我不想让妈妈失望。”连青咬着嘴唇说。
后来连青告诉琳,她补习的钱都是借来的。琳想起连青经常在中饭时啃面包,心里有些酸楚。她没想到与她同龄的连青过得这么艰苦。她不由为自己不知柴米贵贱而感到羞愧了,她常常带着吃的东西来,和连青一块吃。她怕连青自尊心太强,不会接受她的好意,就说是自己一个人吃着没意思。有一次,琳从家里带来的巧克力,连青说不喜欢吃,琳硬是剥了巧克力的纸塞到她嘴里。连青细细地品味着巧克力的味道,对琳开玩笑说,“我不敢吃太多这些东西,我怕我的舌头变得和你一样娇气。”
琳作势捏着拳头要打连青.,又觉这玩笑话里说不出的酸涩,便岔开了话题。
渐渐深秋了,夏日那喧嚣的劲头已经过去,上课的日子还是枯燥的,讲义堆得老高,一场场模拟考试下来,琳算了下自己的分数,觉得信心很足。她有些担心连青,因为这几天老见她来得晚,有时候坐在位子上,她一边打呵欠一边做题,很疲惫的样子。脸色青白,两只眼睛凹下去,眼睛显得更大了,黑黑地望着你,让人看了心揪揪的。
“连青,你是不是太累了?”琳担心地问,她看到连青的眼圈下黑黑的。
连青轻轻地摇头,“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我。”
连青的性格很沉静温和,却又很倔强,她不说的事情,琳再问也没用。琳只好坐回自己的位子,拿了一本书翻,眼睛老不由自主地瞟到连青那儿,连青看到琳望这边,冲她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好看的牙。
琳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连着两个晚上也没见到连青来上课。晚上九点半,琳心急火燎地等到下课,迫不急待地冲到楼下。她向同学打听了连青的地址,以前一直也没去过连青那儿,有时她也想去看看,但总被连青轻描淡写地搪塞了。琳不是个会缠磨的人,她素来良好的家教使她习惯了不去打听别人的私事。然而今天晚上,琳骑了自行车,急急地朝连青住的地方驶去。
车子在黑乎乎的弄堂里拐了好几个弯,琳被暗地里“刷”地钻进不知名角落的野猫吓得心怦怦跳。她很少走夜路,即使有走夜路的时候也会有人陪着,今天心里无端生出走夜路的勇气来,实在是很担心连青,刚才因为怕父母担心。她打了电话回家,说到同学家找本资料。
当她跌跌撞撞地找到连青住的那个杂院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连青楼下的老太婆,是房东,给琳开了院门,狐疑打量着琳,看她文静而落落大方的样子,告诉她,最上面的阁楼顺数第二间房,就是连青住的地方。
琳望着阁楼的窗户透出的微光,心里觉得温暧。连青在房里,感觉踏实了一些。
阁楼的楼梯又窄又陡,琳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自己摔下去。她从未爬过这样的楼梯。楼道还是黑乎乎的,借着院子里的路灯才看得见一点木扶手。
当琳敲开了门,站在连青那小小的阁楼上时,她惊呆了,阁楼很破败,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上堆放着讲义和书,一条方凳,还有几只纸箱,房间窗户很小,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只烧饭用的小电炉,房里亮着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在连青身上。她披着衣服,刚从被窝里起来的样子。她也惊讶地看着琳,她实在没想到琳会在这样的夜里突然在她面前,连青有些窘,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琳用手摸了摸连青的额头,有些烫,她失声道:“你生病了。”
琳心里很难受,她想不到连青住的地方这么破败,而连青,显然是病着,身边却无一人照料。这样的生活琳听也没听过。琳轻声问连青:“连青……吃过药了吗?”
连青看上去神色憔悴,她坐在床上,床头蚊帐撩了上去。唯一的一条凳子让给琳坐。低声说:“我吃过药了…感冒清。还吃了两粒速效感冒灵。”
“病了一天了吧,你没去上课,我就来看你了。”琳关切地看着连青。
“嗯,昨天夜里有点发烧,头有些昏,吃了药睡了一下午。晚上起来看看书。”连青说。
“你怎么能撑着呢?上医院去看好吗,你妈妈知道你病了吗?”琳问。
“我不去,我身体好,很快就能好。”连青看着琳娟秀的脸,有点倔强地说。
“我不想告诉我妈妈,她会担心的。你来看我,我就觉得好多了。”
两个女孩的脸在灯光下透着一层朦胧的光泽。连青心里觉得欣慰,她从小孤独惯了,天地间,皆然一片白茫茫,那种孤独浸入身心,只剩茕茕独立的一个自己,从小没什么朋友。她不像其它孩子,可以从小不为家里生计犯愁,无忧无虑地玩耍。自然少了许多与别人接近的机会,何况她的个性亦不是很能与人交往的那种,进了补习班,琳是第一个走进她生活的人,除了自己的母亲,唯独琳让她感觉到温暧。
琳环顾连青的蜗居,这是五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隔着薄木板墙能听到隔壁房间里的人睡觉翻身时悉悉索索的声音:楼下老头打酣声,阁楼顶棚时而有耗子急促奔跑的声音,琳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最怕这些耗子蟑螂什么的。连青感觉到了,“让你害怕了吧,我这地方又小又破的,你实在不该来。”
“没关系的,我早就想来看看你了。”琳笑着安慰说。
琳看到墙上有一幅书法,飘逸遒劲的毛笔字,“梅花香自苦寒来。”下面还有一张学习计划表,顶上写着一行字,“人,战胜别人一千次,不如战胜自己一次。”
琳赞叹道,是你写的吗?你的字真好看。连青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妈逼我练的,她说字是人的另一张脸。”
“那你的两张脸都很漂亮。”琳脱口而出.
连青白嫩的脸刷地红了。她从未让人这样直接地称赞过,一时不敢看琳。两人静默了一会。琳也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去翻书桌上的讲义,顺便仔细看着连青的学习计划表,上面的时间排得很满,晚上复习功课时间排到十二点。她由衷地钦佩连青,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活的连青,让琳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琳觉得自己的心真正地被触动了。琳和原先同学们在一起也玩得很好,郊游,看电影,甚至在高二放暑假时还有过不成文的一次拍拖。男孩是班上蓝球打得最棒的后卫,高高瘦瘦的,写了一封“情书”塞在琳的书桌里,那时班里私底下有几对早恋的,琳与那男孩的交往与其说是拍拖,不如说是青春期的女孩对异性朦胧的好奇。交往了两个月,学校对早恋的同学三令五申,琳的父母也旁敲侧击了几次,但没多问什么。琳升上高三时,课程吃重,在重点中学,升学压力极大,同学们有的高一入学就为进某某名牌做着准备,到高三自不必言明了,黑色七月的紧张气氛从老师弥漫到学生身上,琳与那蓝球后卫交往了一段时间觉得无趣,两人在一起各说各的,琳对补蓝跳投的术语并不感兴趣。
有男友的新鲜感消失殆尽后,琳渐渐地疏远了蓝球高手。随着学习任务的繁重,琳很快便淡忘了他。偶尔想起,只觉的荒唐。连青却不一样,让她心疼着,一直疼到心坎里。
深秋时分,气候无常,窗外竟雷鸣闪电,沥沥地下起雨来,越下越大,空中响起一声霹雳的炸雷,两人都吓了一跳,电灯也让雷雨劈得忽明忽暗。
“下雨了……”连青望着头顶的楼板顶棚,“真糟糕……”
“怎么了?”琳看着她把钢精锅,牙杯,碗,所有能找得到的器皿放在地板上,桌子上,依次摆着。
“你在摆阵法吗?”琳开玩笑道。她看了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对桃花岛的奇门卦阵极为推崇。
“我在让你听交响乐。”连青笑呤呤地说。
果不其然,一会儿顶棚上洇出雨水,滴答地落在锅碗杯里,叮咚的声音倒也清脆悦耳。室内灯光下的连青虽然有病色,神情却活泼一点了。她们还笑着说起“大珠小珠落玉盘”来,说这样的句子最入景,又反驳说,这句子换个地方更入景。乐了一通,评了一番各位任课老师。这是女孩们在一起常有的话题,聊得更多的是彼此看过的哪些书。琳发现连青阅读面很广,她看过很多书。有些见解甚至是深刻的。琳深深地记得,连青发着烧,脸上泛起因聊天兴奋而起的红晕,眼睛亮亮的。她对琳写下“何日大鹏展高翅,笑看人间皆粪土。”并且告诉琳,她最想考的学校是xx大学。那是x省的一所名牌。琳觉得她一定会考上的,在她印象里,连青很聪明,而且又这么勤奋。
秋雨淅沥着,没有停止的迹象。她们说着话,竟也忘了时间。一看表已是午夜一点钟,两人有些困倦。何况连青还发着烧,琳止住了话语。
“今天看样子回不去了。”说实在的,琳心里也不想走,尽管这阁楼很破旧还渗雨,可连青身上有股力量吸引着她。
“床小了点,你睡得习惯吗?家里不会讲你在外面过夜吧。”连青也不想琳走,琳给她带来了快乐。
“我打电话汇报过了。”琳说。她当时没想到会留在这儿过夜,不过回去嗲一下父母也不会骂她的。
连青让琳睡床里头,说是怕她晚上掉下来。琳穿进被窝里躺下。连青把蚊帐放下来,床成了一个洁白的空间,琳从未睡过有蚊帐的床,她睡的是空调房,不需要挂蚊帐。
连青侧着身子睡,琳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清雅。琳不由地长吸了一口气,凑近闻了闻连青的脸和被子,她好奇地说:“你好香啊。”
琳轻轻握着连青的手,她的手有些冰,琳有点嗲地说,“告诉我,你怎么会这么香的?”
连青眼睛眨巴着,眉头微皱,琳伸手去抚她的眉,“你不要老皱眉啊,很容易长皱纹的。”
连青笑了,“我才不怕呢,你没听说皱纹是智慧的象征吗?”
“我不要你那么多智慧,你回答我你用了什么香水,真的很好闻。”琳又深深吸了口气,她迷上连青身上的香气了。
“我哪用起香水啊……”连青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琳觉得有些失言,紧紧靠着连青,听她的故事。连青低沉柔和的声音在雨夜里,带着莫名的伤感,久久回响在琳的耳畔。
“我妈生我的时候是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才生下我,大出血,差点死去,她的病根就是那时落下的。
我一生下来据说是个球,可能胎衣太厚了,紧紧地包裹着幼小的我。你们都是进医院生的吧,我不是,接生婆剖开胎衣取出我时,我已经满脸青紫,不会啼哭,瘦小得像只小猫一样。大家都以为没救了。接生婆倒提着我,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拍打着,打到第五下的时候,我哇地哭了起来,当时后院池塘盛开了一池的莲花,红艳艳地绽放了满满一水塘。非常妖艳的红色,映得整个后院红通通的。仿佛跌进这鲜血一般的红色里。好奇怪,其实那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气挺冷的,可是莲花却开放得惊心动魂,而我一生下来就带着这股莲花的香味,村人都说这是异相,不是吉兆。从小没人和我玩,见了我就绕开。有的小孩还向我扔石头,把我头上砸出一个洞。我哇哇大哭着走回家。血一直流,脸上,脖子上全是,一件衣服血淋淋的。我妈妈瞧见了我那个样子差点昏过去……”
连青说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紧咬着下唇。咬出一个血印,她回想起童年饱受欺侮的一幕幕场景。心里的悲愤无法抑止,她闭上眼,眼泪迅速从她眼角流了下来。
琳听得心头大恸,惊心动魂,她喉咙发紧,原来连青背后有这么一段苍凉的身世。
琳温柔地帮连青拭去眼泪,她面对连青,内心有股怜惜涌动着。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感觉。琳把头靠近连青,轻轻地贴着她的脸。悄声问道:“那你父亲呢?我从没听你提过他。”
连青哽了声,清了清喉咙,静默了很长的时间。她狠狠地说。
“我的父亲,也许我是有父亲的吧。血缘关系上讲我该有个父亲。可我从没见过他……我恨他!”连青哑着嗓子。对琳说起她的父亲。
“是个女孩,扔了吧。她不吉利。”父亲说,“不,这是我的骨肉。”我年轻的母亲拼命夺过了我。我当时正被父亲倒拎着浸到河水里。冰冷的河水漫过我的头顶。我快窒息了,河水呛到我的耳.鼻,我无法哭泣…….我想我不该有记忆的,那时我才半岁多。可我却记得,有时眼睛一闭上,就记得那种黑暗绝望的感觉。无边无际的浓重的黑暗。好可怕……”
连青的话震住了琳。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清秀而被痛苦扭曲的脸。眼泪也不知不觉地下来了。
“我母亲当时二十岁。和父亲没有结婚就生了我,我想我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完全是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孽子。我生下来血液里就带着血与毒。怎么样也洗刷不掉的毒。”
“父亲一走了之。留下我母亲一人带着我艰难渡日。有时候一天只吃两餐,常常觉得很饥饿。记得有一次放学经过甘蔗地,我口渴得厉害。忍不住………折了一根吃。结果……竟被主人狠狠打了一顿。我才小学两年级,为了一根甘蔗………竟然打得我不能走路。那个小孩用石头砸我还算是好的了……村人对我们。是极不友好的态度,我有时在想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本不应该来的世界……”连青沉郁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空洞而飘渺。琳唯有紧紧握着她的手。帮她拭着眼泪,不知何时,两人沉沉睡去。
早上琳睁眼的时候,感到面前沉睡的连青呼吸灼热。手一摸她的额,滚烫滚烫的。琳心想,坏事了,连青的病情加重了。琳担心连青的发烧转成肺炎。她急急地穿好衣服,扶起昏睡的连青,帮她穿上外衣。十月的天气还不算太冷,琳为她套上一件薄毛衣。连青的眼睛费劲地睁开,对琳说:“没事,没事。”
琳心疼地说,再没事可就完了。她扶着连青下楼梯,二层楼的狭窄木扶手梯很难爬。琳使了浑身的力气才算是把连青安全扶到楼下,琳招了辆的士,驱车直奔医院而去。琳给连青挂了急诊。清晨坐在那儿值班的是个慈眉祥目的老大夫,他见面容潮红的连青神情低迷的样子,对着急的琳说: “别急,我马上看看。”他压了连青的舌苔与听了心跳,让连青含了温度计,低头写着病历,一边对琳说:“她是你妹妹?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琳说:“是同学,昨天晚上开始有点发烧的……她没事吧?会不会得肺炎?”
老医生看了琳一眼,“你真是个好姑娘。这么关心同学啊?”看了连青的温度计的度数,“37.5度,还好,只是高烧。”医生开好了药方,对琳讲:“她有点低血糖,是读书太辛苦了吧?别熬夜太久,另外需要增加营养。”
琳谢过老医生,拿了药方跑去交费取药。连青怔怔地看着琳消失在长廊的身影,觉得嗓子眼堵住了。秋天的早晨有些清凉,连青心里却是温暧一片。当连青的头枕在琳的腿上时,她在打吊瓶,琳怕她坐着太累,让她躺着,自己的腿做她的小枕头。
琳看着急促而不间隔地下落的药水,像小小的瓶中的雨。
琳安慰连青说:“很快就会好的。”连青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她别过头,泪水悄悄地顺着面颊流下。琳发现连青在流泪,吓坏了,一迭声地问:“连青,你是不是感觉到不舒服?是药水滴太快了吧?是哪儿疼吗?”
连青摇头,把脸埋在琳怀里。肩膀抽搐着,她还在哽咽。
琳用衣袖替连青擦着泪,柔声说:“别怕,很快就会好的。”手指轻轻抚着连青的头发,感觉她像一个婴儿,很需要人疼爱。琳用手一下一下地轻拍连青的背。她记得小时候她妈妈也这样拍打着她的背,琳从未对别人有过这样温柔的举动,然而她对着连青,那种关切却是情不自禁。连青是十分可爱的,尤其她把脸害羞地埋在自己怀里的时候。
连青的抽泣声在琳的温情抚慰下渐渐平息,她抬起泪眼久久地望着琳。琳的手正轻轻地抚着她的发。连青觉得是春风拂过自己的发肤。通体有说不出的舒适,这场病竟然是快乐的感觉。她如此近地靠近琳,如此亲密地接触着她温暧的身体,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嗵,嗵,嗵。”一下一下跳得好剧烈……而眼睛也不敢与她对视了。琳那双细长眉梢的眼睛好黑好亮……里面有血丝。是昨天雨夜长谈给熬出来的。何况今天早上又一路急奔来医院。
“你一定累坏了。要不你先回去睡觉吧。”
“我不去,我要看着你安全挂完吊瓶。”琳重重地说,“万一你上wc怎么办?”
“啊……你还要陪我上那个吗?”连青道,“我憋着好了……”
“那你会得膀胱炎的。”琳认真地告诉连青。
“你怎么对医学这么精通啊?”
“告诉你,本姑娘我的外婆的女儿就是医生。”
“真复杂,干脆说是妈妈就行了呗。”
“你还算得出来呀,看来没烧糊涂。”琳一脸坏笑着.
“芝麻烧饼才烧糊了呢,红楼梦里风姐骂人就是这样的……你们这对烧糊了的卷子。”连青眼里全是笑意.
“这儿只有我们两,你这样骂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两个女孩开开心心地聊着,经过雨夜里的对话。她们的心更贴近了。类似苦行僧般的补习班里,她们相互吸引与慰藉。尽管学生时代还在延续,内心却已不是中学时代的天真无知。她们有更多的难题要面对,不过年轻的心灵不管在何时都是蓬勃的。尤其身边有这么相投的朋友相伴相依。
挂完吊瓶已是中午了,连青用药棉摁着胳臂上的针孔,她扔掉药棉,洁白的药棉上有血迹,一点微红划着弧线跌入医院门口的草丛里。
连青拉着琳的手,请她去自己家玩。想带她看一下两个星期没见的母亲。
她从未邀请过同学到家去。高中三年她都是落落寡欢的,与人亲近不起来,她记得头上的伤痕。那个血洞是她对同龄人产生距离的直接原因。
琳答应了。在公用电话亭向父母汇报了两天的动态,他们在话筒那端唠叨着琳,琳调皮地说要送同学回家,就挂了电话,她可不怕父母把掌上明珠变成掌上鱼目。
连青的家距离城有三四里路,那儿是矗立着几个果品厂的郊区。也是城镇人们莲藕的供应产地。连青与琳骑着自行车,慢慢向家的方向,有说有笑地骑去。
琳看着连青因为要回家而神色明朗的样子,心情也颇愉快。她问起连青:“你妈妈见你带同学回去,会不会讲你?”
“你是我唯一让她见的同学。”连青郑重说,“她很好的。你放心吧。”
连青指着前方几所参差的房子,说就到了。
琳下了自行车,眼前人影一晃,见到了一个笑容殷切,面容清秀的女人,有一双眉梢微扬的大眼睛,与连青的眼睛非常相似。琳知道这是连青的妈妈,她心里微微一怔,连青妈妈微笑中有一种稚气,这使她看起来非常柔弱,连青却是少年老成的模样。她叫一声:“妈。”对连母说这是同学,叫琳。
琳大方地叫她“阿姨”,连母笑得嘴都合不拢,搓着手说自己的家太乱了,请琳别见怪。琳觉得连母真是客气,倒不好意思起来。东张西望地看连青的家,家里拾掇得很洁净,家居简陋但摆得很整齐,看得出这个家庭清贫的模样,白墙上还挂着连青历年的“三好学生”奖状,红艳艳地一字排开,是这个房间的唯一亮点。
连青拉琳进自己的小房间,同样简单的家具,一床一桌一椅,是她的全部家当。只是窗台下有一个毛竹书柜,齐齐地排了一柜的书。琳看了看那些书,挺厚重的一些名著,用牛皮纸包着书皮,写着书名。她知道这些都是连青的宝贝。连青看琳打量这些书,对她说:“我妈就对我买书不反对,有些书是我自己攒钱买的,不看书,我会受不了生活的重压。”
琳看墙壁上挂了两幅连青自己的书法,飘逸的行草,琳细读那字,“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琳沉呤半晌,问连青:“你喜欢辛弃疾?我更喜欢李白。”
连青拉她看另一幅字,“茫茫大梦中,惟我独先觉。腾转风火来。假合作容貌。灭除昏疑尽。领略入精要。……”
“这不就是李白么?我书法学的是米芾。”连青说,“这是李白的<<与元丹丘方城寺谈玄作>>,你喜欢的好像我也都喜欢呢。”
琳似笑非笑说:“我喜欢臭豆腐……”
“我最怕闻这味道了,不过我可以为你舍命陪吃臭豆腐。”连青笑起来。
琳呸她,“一块豆腐就要了你的命啊。”
琳呵着手去搔连青的胳肢窝,嘴里还不依不饶,“还是先把命留给我吧。”
连青怕痒,闪不脱便紧紧拉住琳的手,琳没留神跌入连青的怀里。被连青紧紧抱住,琳又闻到了连青身上好闻的气息。她的头软软地靠在连青肩上,觉得心跳有些快,连青也没说话,只是拥住她。琳听到她咚咚的心跳声,有些急促。
琳看到连青白净的耳根旁有个黑点,她以为是脏,用指甲去抠,连青“哎哟”地叫疼。琳才知道那是颗黑痣,忙用手去揉,嘴里稀嘘着:“哦,不疼。”
连青摇头说:“不疼了。”眼睛深深地看着琳。琳觉得自己变得好小,要淹没在这双黑眼睛的幽潭里,连青的眼睛黑亮的,有一种奇异的神采,琳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目光不敢与连青对视,她的面颊飞起两朵红云,头也十分昏眩,觉得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琳母在外面叫“连青”,两人会过神,连忙分开。连母站在房门口,让她们两人出来吃晚饭。
吃过晚饭后,此时天已蒙蒙黑,琳与连青来到后院,见黄昏夜色下的,真的是一池莲,只是在白露的秋季,伶仃着发黄枯萎的荷叶,低低地垂着,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说不出的凄凉哀怨.……琳想起连青雨夜里说的身世,心里凄然,不由地紧紧握住连青的手……
第二章
黑色的七月高考过后,琳总算松了口气,她算过了分数,自我感觉挺不错的。她有些担心连青,考前一个月便没了她的踪影,考完了也没见她来找过自己。琳最后一天回高复班时,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发呆,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连青时,连青脸上羞怯的笑容。回家后便想到连青家去找她,偏让父母阻拦住了。正值炎夏,他们想让琳在家好好休养身体。
晃悠悠地直到八月中,琳的通知书也来了。她如愿以偿地进了自己理想的大学,她早从老师的嘴里得知连青也考上了,是距离琳所在地几百公里远的一所高校。琳听了也为连青十分高兴,心里更有了去看连青的借口,便直奔连青家而去。
只有连母一个人在家里。看到琳,连母热切地招呼琳进去坐坐。琳急着见到连青,便站在门口与连母说话。从连母嘴里得知,原来连青去了山上的果品厂打工,已经在那呆了很多天了。琳想一定要见到连青,问清了上山的路,于是匆匆忙忙地赶去。
琳辗转了好久,等到了山上找到果品厂时,已近傍晚,琳进了果品厂的大院。里面静悄悄的,远远地走来一个工友,琳向他打听连青的下落。工友用手遥遥一指,说连青在山坡上。琳循着工友指的方向走去,远远见到了连青坐在山坡上的背影。
此时暮色渐渐降临,夕阳如小半个蛋黄挂在天边,山林染得血红一片。连青背对她着坐在山坡上。琳看着她孤独的白色背影融在血红的夕阳里,说不出的寂廖。
连青拿着口琴在吹,琳静静地站着,她听出连青吹的歌曲题目是<<红河谷>>,“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脸上……”这是连青很喜欢的一首老歌。口琴声吹得忧伤,连青反反复复地吹着这首歌,山风拂过树枝发出的哗哗的声音,与<<红河谷>>忧伤的曲调和在一起传到琳的耳朵。琳看着大块的夕阳红色迅捷地从天边褪去,心里有丝莫名的感动。她默默地站着,不想去打扰她吹口琴。望着连青的身影镶在大自然天籁中,构成一幅和谐的图画,这幅画镌在了琳的记忆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连青一回头,见一长发女孩站在不远处,痴痴地凝视着自己。她震住了,不由地轻声“啊”地叫了起来。她没想到琳会找到这儿来。连青有些吃惊,又十分高兴地问琳:“你怎么找来的?”
琳茫然地摇摇头,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向前几步,仔细地打量连青:她黑多了,瘦了一圈,神色似乎明朗了点,眼睛依旧清亮的,然而仍是掩盖不了她眉宇之间的忧悒之色。
连青与琳肩并肩,慢慢地往厂房走去。两人都似有满腹心事,欲向对方诉说,却谁也没先开口。走得倒是近,不时地肩膀轻轻地挨擦一下,有点不经意的亲密。
回到连青住的房间,琳与连青藉着沐浴后的轻松。坐在床上说话,山上的空气比较清新,两人久别重逢,都有十分喜悦的感觉。琳看着连青抿着嘴儿在笑,脸颊荡漾着一个时隐时现的酒窝,这使她脸上的神情,纯真而带着一丝稚气,琳看着连青晒得黑瘦的脸。
琳心疼地问连青: “怎会晒得这么黑的?倒像从非洲走了一圈回来。”
“是在这儿晒的,中午要翻晒香匏皮,几天下来便晒成这样了。” 连青垂下眼帘,嗫嚅道。
八月的骄阳似火,琳在家里也觉热得受不了,连青还要在热日下做这样的工作,琳不由脱口而出:“你这样会中暑的,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呢?”
连青抬眼,深深地望着琳,久久才说,“谁不想大热天在家呆着呢,可我得挣上大学的学费……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要多受些苦的。有时候,我别无选择!”
琳听了心里恻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去握连青的手。她拉着连青的手,细细看着,心中一阵剌痛。连青昔日白嫩且握笔挥毫的手,不但粗糙了很多,还有很多的伤口,一道道地纵横在连青的手背上,大拇指的指甲边,裂得几见鲜红的肉。琳看得惊心,连声说:“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连青道:“这是装罐头时让玻璃割破的。有的地方是浸泡久了裂开的。”
琳呆呆地看着连青面目全非的手,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啪答”地掉在连青的手掌心里。
连青让琳的眼泪吓了一跳,她慌乱地给琳拭着眼泪。她最怕别人掉泪,一时急得面红耳赤,她知道琳是心疼她才掉的泪。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急得几乎要大喊琳的名字。却只会结结巴巴地说:“别哭……琳……别哭,以后我不做这工作就是了。”
琳看连青着急而笨拙的样子,想想自己掉得突然的泪,不由大为害羞。看着连青凑到眼皮底下逗她笑。琳“卟哧”地笑了起来,连青也呵呵笑了。
夏夜静谧,月光如炼乳洒了一室,琳躺在连青身边,她又闻到了连青身上好闻的香味,不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青侧身躺着,微笑地看着琳。饶有兴趣地听着琳叽叽咕咕地说话。琳见连青长时间地侧着身子,以为她想多让出点床位给自己睡,用手去摁她,让她躺平了睡觉。连青痛楚地“嗳呀”叫了一声。琳着急地问:“连青,是哪里痛吗?”连青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我不能躺着平睡的,这儿长了一颗东西。”
琳触了触连青穿着衬衫的后背,摸上去滚烫的一个肿块。稍一按压,连青便疼得直皱眉。丝丝地吸冷气。琳说:“这是痈,我帮你挤了脓汁,很快就会好的。”便要拉着连青坐起身。
连青躲闪,连说不用,它自己会好的。
琳故意沉下脸,说:“你不让我挤,我可要生气了。”
连青偷偷看琳的脸色,犹豫了一会,背对着琳,缓缓地解开了衣扣,露出整个肩膀与后背。她柔顺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琳看着连青光洁的背裸裎在自己面前,晶莹柔滑的女孩子的身体头一次这样看到,她的头有点昏眩。呼吸也有些困难,心脏不听话地嗵嗵地跳了起来。她略一凝神,手指轻轻触到连青的肩头,连青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琳小心地替她挤痈的脓液,做得认真而细致,不时温柔地问连青:“连青,你疼吗?疼就告诉我。”
“不疼……” 连青摇头,牙缝却丝呀丝呀地吸冷气,显然疼得不轻,却还是倔强地不叫疼。
白色的脓汁挤完便流出鲜血,琳用纸巾一遍遍细心地擦干血迹。她的身体几乎贴着连青,感觉到连青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琳轻轻闭上眼,她不敢看连青了,她感觉自己体内腾起一股拥抱连青的冲动,“天呐。” 琳不由长叹道。
“琳……”
是连青在轻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琳睁开眼,见连青转过身,眼睛深幽地燃烧着一股热焰,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琳又感到自己快淹没在连青的眼睛的深潭里了,变得好小好小的感觉。
连青面对着琳,衣服并没有拉上,她半裸的上身,微翘的双乳,清秀的脸庞,在月光笼罩下的连青,整个人就像画中的希腊酒神像。
琳的脑袋“嗡”地一声,血往上涌,头昏目眩。她嗅到了那股泌人的莲香,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池开得火红的莲花……琳软软地叫了一声:“连青呵……”便倒在了连青的怀里。
她的唇触到了另一柔软的唇。她的舌感觉到另一柔滑的舌在羞涩地与她相缠。两人都听到了彼此剧烈的心跳,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恍惚中琳的唇舔到一丝咸味,是泪水。连青紧闭的眼睛,大颗的泪珠流下,琳抚着连青的脸,紧闭着双眼,用力吮吸着她的唇,她的泪……琳心痛无比。
琳醒得很早,侧身看连青,她还在睡梦中,鼻息轻轻的,睡得香甜,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琳看着连青好看的嘴唇,想起昨夜那个让人心跳心醉的长吻,心一阵狂跳,有电流通过。这是琳第一次与人接吻。不由脸上一阵发烫,她悄悄地把头靠近连青,靠近她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茫然若失,她想了一会,觉得什么也想不透,又沉沉地睡去。
琳再次醒来的时候,胳膊一伸,边上却没了人。倒有阳光,斜斜拉进房间。连青坐在床边,怔怔地瞧着自己。见琳睁开了眼,羞涩地将视线转到别处。眼睛不敢再望着琳。琳觉得脸又开始发烫了,急忙起床。昨夜如梦似幻的感觉尤在,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彼此的视线翩若惊鸿。
连青说要送她回家。问她想坐她的车还是坐汽车走?琳说要坐她的车。连青推出那辆除了铃不会响,其它都响的“凤凰”牌自行车。伸腿跨上,头一摆示意琳上车。琳不动,连青问:“怎么不上车啊?”
琳说,我想先走一段路再说。连青乐了,你是怕我把你摔了吧?放心吧,我车技过关。再说你摔下来还有我垫背呢。
连青仍是下来推着自行车,与琳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琳平日很少上山,看什么都新奇。盘山的公路边长着红红绿绿的草与树木,郁葱着煞是好看。山边还长着一丛火红的枫树,在风里摇曳。琳惊喜地对连青叫:“哎,是枫叶!”
连青去攀那枝枫叶,山坡有点滑,爬了几次都掉了下来,差一点就够着了。琳看着费力,又担心连青摔着,说不要去折了。连青不服气,便走远了几步,借着跑步的冲力硬是够着了,折了一枝枫叶下来,递给琳说,“如果是花,我就不摘了。”
琳不解,问为什么?连青眼里都是笑意,贼贼地唱了一句:“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琳咯咯地笑,说那下面还有一句呢,“不采白不采。”
“哦。我是断章取义的人,不想要下面这一句。”连青道。
琳听了这话,心里紧了一紧,岔开话题说让连青到她家去玩。连青看了看表,让琳在老爷脚踏车的后座坐好。声称要不然她天黑也赶不到家了。
琳坐在车后,她看着连青闷头骑车,她骑得很快,一会儿背后衬衫湿了一圈。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琳不由紧紧地抱住连青的腰。她把头探到前面,问连青:“连青,你背上还疼吗?”
连青问:“啊,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琳摸了摸连青的背部昨天挤脓血的地方,大声说:“这儿痛不痛的?”
连青握了握琳环着她腰的手。大声地打了个唿哨,接着吹起了悠扬的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连青的口哨吹得很好听,琳就轻轻地跟着哼歌,“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的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声,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两人的歌声与口哨声把在高复班积蓄的压抑与郁闷之气都一扫而尽了。两人很快就到了琳家门口。
琳摁门铃,又大声地喊妈妈开门。门开了,连青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眼神颇精明的中年妇女,打扮整洁而利索,这是琳的母亲,据琳所说,她是医生,现在医生用她客气而淡漠的笑容看着连青,带着一丝疑惑。迅速地朝连青全身打量了一番,医生张望房间里蹭亮的地板,连青没有忽略她在自己的脚上瞥了几眼。她感觉脏球鞋里的脚丫都随着这针剌般的一瞥而往后缩了几分。心里激起一股冷意,不由把腰杆挺了挺。
琳亲热地要拉连青进屋。
“我家里还有急事,我得回家了。” 连青却抽回手,对琳与她母亲说。
礼貌地对琳母说了声“阿姨,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推了车走了。走几步便伸腿骑上,几个拐弯,游鱼般地消失在人海里。剩下琳一个人楞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连青从视线消失。想去追连青,又折了回来。
琳母在房里唤琳喝酸梅汤,说是今天刚煮的,一直冰在冰箱里,就等琳回来喝呢。
“我不想喝!我很累了,我要睡觉!” 琳跺了跺脚,气鼓鼓地把门砰地一关。
她把自己摔到床上,觉得连青走的样子好绝情,心里不免堵得慌。蓦地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握着,连青在山上为她折的那枝枫叶。手心都是汗,枫叶却还是红润的,琳看着枫叶细细的叶脉沉呤半晌,翻开日记本把枫叶夹在里面,重重地写了几行字----“1993年8月,连青,雨林山。折得枫叶一枝,天上人间,却无人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