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宁找到了!金宁在徐州郊区的某家私人开的客房部,她以“程蔓”的名字,长久开房住在那里,已经快半年多了。郦葙什么都没给张小浩交代,就独自一人,赶往徐州,找到金宁住的地方。她再不要失去她!她再不要看不见她!她再不要找不到她了!!
金宁住的客房,可能是徐州最差的一家了,走廊到处都是垃圾,里面住宿的人,一个个都是邋里邋遢,酗酒,抽烟,打牌,骂人,咳嗽,大声地吐痰……金宁就是住在这样的环境里,画画,谋生!天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金宁住在最低层的房间,阴暗潮湿。老板娘说她一天没出来过。她二话没说,就给了老板娘10万元钱,老板娘惊呆了。
“我是她的表姐,刚知道她的下落,我想让她搬出来,这是给你的房钱,她所有的钱都退回给她。”
“好的好的,好说好说。”老板娘抓过钱,递给郦葙一个钥匙,就和她的邋遢老公去数钱了。
郦葙打开金宁的房间。天啊!她看到什么了?到处是墙粉脱落的刺鼻味道,一张灰色的木床上,金宁正赤身裸体地直挺挺躺在那,什么都没盖,她的两腿之间正在流血。
女人的直觉让她警觉到,金宁流产了,她关上房门,跑上前去,扶起昏沉沉的金宁。
“金宁,金宁,你怎么样了?是我,郦葙,我来了。”
一声重重的呼吸,似乎对方听到她的喊声,回过神来了。
血,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浸湿了床单,郦葙拿出手机,给医院打电话,救护车十分钟后赶到。
郦葙抱着她,睹见了她雪白的胸脯上,两粒紫色的乳头,她想起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扇半启的窗户,她曾眺望到她只穿一件粉色纹胸的上身的模样。上帝再不会让时光倒流,赐予她重见当日的美景,她永无法见到纯白完整的赤裸的她。
金宁的下体还在汹涌地流淌着条条血河,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全身抽搐不已,无法控制住自己,直往后倒去。流产、堕胎。这一切似乎是一个女孩成为了一个女人后,必经的事项。郦葙了解这番上帝惩罚夏娃的感受。啊!男人啊,他何尝不应是罪恶诱发的魁首?她已经为小浩扼杀了两个未成形的小生命了!
郦葙一把扶住金宁软弱无力的身体,顺势一起倒进床里,金宁轻轻颤抖着,此刻,她离她是那么地近,却又是那么地处于危险之际,咫尺之间,呼吸相互交替、碰撞,肉体的苦痛却活生生拆开彼此之间最珍贵的距离,并警告着郦葙:一场生与死的挣扎正在和她和金宁较量着。
“金宁,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郦葙胡乱找到一件大衣,套在金宁赤裸的身体上,血一下子又把大衣下摆染红了。
“救护车……我不要救护车……”金宁的声音犹如轻飘游浮的丝线。
“你傻瓜!你在大出血!”郦葙托起金宁虚脱的脖子。
“让我死……”金宁的双唇发紫。
“你……”郦葙紧紧托着她,“我告诉你,不许你死在我面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郦葙……我冷,抱紧我……”
流血过多,金宁的身体开始发凉,郦葙紧紧抱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救护车赶到,金宁被送往徐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郦葙要请最好的医生,让金宁尽快康复。
“她自己进行药流,由于从前有过这样的经验,这次,没有好好进行卫生的有效的医务药流,所以,导致了大出血,她的子宫已经受到损坏,以后可能不能顺利怀孕了。”
“什么?”郦葙怔怔地听着医生的话,如五雷轰顶。“可是,医生,她还年轻啊,她现在才二十三岁……”
“太多次的自行药流了,以后即使怀孕,也会导致流产的。”医生表情木然,“另外,我们还诊断出,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啊!真的吗?”郦葙吓了一大跳,怎么所有的厄运都跑到金宁一个人头上了?
“她能健康地活到现在,已经是很不错了,她的心脏病随时都会复发的。”
“这个……很严重吗?”
“流产导致失血过多,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一段时间,就会康复的,但心脏病我们就没有把握了。”
“那能治吗?”
“可以动手术,但成功的概率不大。”
郦葙伤心地来到金宁病床前,一切都是刚刚开始,金宁,安然地睡在床上,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的人生正值黄金时代啊!
“郦葙。”金宁睁开眼,看到了郦葙。
“你感觉好吗?”郦葙坐了下来,深情地专注着金宁苍白的脸庞。她的内心酸酸的,有液体一直一个劲地想往她的眼睛外流出来。
“很好,谢谢你又……”
“嘘――”郦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安静的动作,“我不想听你说傻话。”
“我知道,我一直很傻,让你为我操心。”
“是操碎了心。”郦葙俯身更近地看着金宁,“你消失了半年,我找了你半年。”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客房电话的?”金宁好奇地问道。
“说来很神奇,我看到《美学周报》上刊登了一幅插画,我觉得那画是你画的,就给杂志社打电话问你的联系方式。”
“可是,我给杂志社的名字不是我的真实姓名啊。”金宁插话道。
“我知道,我想到你有可能化名了。当时我想,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你找出来,你越躲我,我越要追你!”
金宁深长地看着郦葙,自始自终,郦葙都在用某种令她惊诧而又接纳的意向,吸取她最深里的意蕴,但金宁感觉很轻松,是的,从来她和她在一起时,都是轻松自如的。
“杂志社给我出了个难题。”
“什么难题?”
“他们只给了我一个丢失了后面两位数字的电话号码。”郦葙向她做了个鬼脸。
“啊!”金宁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
“然后,我就一个一个数字挨着打。”
“哈哈哈哈哈……”两人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郦葙看到金宁在哭,她递给金宁一张纸巾,转过身去,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金宁,我们不要再彼此欺骗彼此了,你明明知道真相,你明明早就知道!”
郦葙突然转过身,几乎是对着金宁喊道。
“郦葙,你是有事业,有婚姻的幸福女人,我不能让你不幸福……”
“幸福?婚姻?谁要结婚?”郦葙激动地叫道,“我早已经跟张小浩坦白了,我告诉她,我其实是爱……”
金宁猛地上前捂住了郦葙的嘴巴,眼神充满了悲情的祷告,“不要说,不要说出来,郦葙,没那么严重,真的。”
所有一切,一个字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其实她们两人之间都是那么默契,那么配合协调。由于太和谐了,上帝往往让她们变得在原地兜风,谁也追不上谁,谁也推不倒横在彼此之间的那座无形的透明的墙。
“告诉我,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郦葙沉下心来,转了个话题。
“我画画,向各杂志社推荐我的画,但不很成功。”
“你就去做那种事?”郦葙眉头紧锁。
金宁避开郦葙的目光:“我心情低落时,常常在户外写生到很晚,有人主动来找我,说可以给我多少多少钱。”
说到这里,金宁停顿下来,她看到郦葙不说话,突然大声地补充道:“郦葙,我已经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我配不上任何人,我没有资格接受任何真情!”
“可是,你越是堕落你自己,你就越是在刺我的心!你每一次的受伤,就等于让我受伤一次!”
“郦葙!你……”一阵剧烈地心跳,让金宁突然倒进床里,大声喘气不已。
郦葙慌忙叫来医生,医生抢救一番,终于,金宁的心跳又恢复到正常。医生要求郦葙出去,不要再有任何人打扰病人。
隔着玻璃窗看金宁,脆弱、美丽、富有不可言喻的气质。可是,这一切,离郦葙好远啊,多少年了,分开又相聚,相聚又分开。如今,再次重逢,上天却还给了她一个什么样的金宁啊!到处流血,伤痕累累。啊!金宁,我再也不离开你一分一秒了,这是天注定的,注定你在我身边才安全,如果你离开我,上帝会惩罚你,也惩罚我!
郦葙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