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点钟的时候,郦葙醒了过来,她起得太晚了,小浩已经去公司了。小浩是宠爱她的,有什么事,都不会让她过于操劳,特别是最近几天,她一直忙着即将在今天晚上七时公演的个唱。
郦葙拉开窗帘,有一只麻雀“啾”得从窗前掠过,把她吓了一下,她打开窗户,伸出食指把窗沿上的几粒面包屑弹掉――那是她昨天晚上趴在窗前啃了二十分钟的面包遗留下来的。
对面楼的窗户均关着,郦葙把手搁在额前,抬眼看了看耀眼的太阳,一只苍蝇放肆地飞到她未梳洗的脸上寻找今天的早餐,郦葙抽回手没好气地赶走了它。
“唉。”她叹口气,走到客厅里,撕下一张日历。
“一月六号,”她读道,“星期六。”
再有一个星期,学生就要放寒假了。
她从微波炉里取出两大片烤面包,然后打开收音机,边听着一些属于她的小道消息,边冲咖啡。
有人在急逐地按门铃,打开门,是她雇佣的一个保镖。
“总有一天,我要在门铃上装个定时炸弹!”郦葙交叉着双臂,冲着他叫道。
“对不起,郦葙小姐,您要我打听的消息我已经帮您打听到了。”保镖说道。
“哦?说吧。”
“金宁的妈妈在十四年前由于丈夫的突然死亡而发精神病,如今一直住在鹿都城北精神病医院里。她的后父在五年前离开鹿都,一直不知所踪。全家的经济来源是政府补贴和其后父定期汇来的500元钱。金宁现在徐州财经大学念一年级。”
郦葙盯着保镖:“就这些了吗?”
“是的,没有更多了。”
“她后父现在在哪里?”
“听说可能在深圳开发区一带。不太清楚,这里没人看到他回来过。”
“我要去看看她的母亲。”
“郦葙小姐,您今天不能去。”
“为什么?”
“几乎鹿都所有的人都知道您今晚开演唱会,现在小区大门口都站着歌迷,我觉得您应该等人群的高潮过后,再隐秘一点去比较好。”
“唉。”郦葙跌坐进一张沙发里,当一个人成名后,他就意味着失去了最起码的人身自由。电话铃响了起来,是小浩打来的,他要她赶快去公司,有电视台的人正等着她去接受演唱会相关的采访录象。
郦葙的演唱会设在鹿都星际广场举行,三面型舞台,灯光通亮,三家电视台,两家广播电台都将直播今晚的演唱会,成千上万的歌迷已经把整个星际广场挤地水泄不通。主办单位出动了十多位保安人员进行次序维护。
演唱会的主题叫:“99,幸运星――郦葙首场个人演唱会”,郦葙将在演唱会上连续演唱27首歌曲,其中,《亲爱的,我给你折幸运星》是压轴歌曲。当晚的演唱会门票,最高价被炒到了900元一张。
她在结束最后一首歌时,说道:“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一位这些年来,让我最牵挂的人。”场下掌声如雷。歌迷都在吹口哨、呼喊郦葙的名字,合着音乐打节拍。
“如果天上的雨,淋湿了你的眼睛,别伤心,是天公公不小心;如果前方的路,总是那么地凄迷,别哭泣,让我轻轻靠近你,说――亲爱的,我给你折幸运星……”
演唱会是成功的。郦葙汗泠泠地走进后台化妆室,她有专门的化妆师给她上妆和卸妆。
化妆台上已经摆满了歌迷送给她的鲜花、礼物。她不经意地翻阅着一张张卡片,猛地,她翻出一束郁金香中夹着一幅画着小鹿的画。那是一只形象可爱的、怯生生的年轻小母鹿,它在一方无背景色的空间里跳跃奔跑着,没有阻碍,却行走拘谨。它的双眼露出的是一种寻找解救的神情――这不是一只自由欢快的鹿。
“是她!她来了!”郦葙跳下化妆台,不顾化妆师还在给她弄头发,就直奔向后台出口。
深夜11点的马路,下过菲菲细雨的马路,行人寥寥无几的马路,根本没有金宁的马路。
“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状态,郦葙竟蜷缩起身子,蹲下去哭了起来。抑或是成名带给她的某些无法名状的失落感,抑或是其他更多更多堆积在内心中,某些零零落落、不堪细数、又说不出个因头的东西,这一切都在肆无忌惮地无法无天地不分场合地纠缠着她。
明天就是金宁的生日了。郦葙落泪的内心在重复想着这件事。可金宁在哪?徐州?如果她贸贸然去了,她会见她吗?矜持的她,会接受她带给她的什么呢?一种冲动,一种无法压制的冲动,略带着狂喜,驱使着郦葙拦住一辆计程车直奔精神病院。
上了计程车她才感到自己的唐突,她身边的钱正好只够一次打的到精神病医院。她下了车,皇皇然几乎有点衣冠不整地来到住院部。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护士带她进了三楼最角落的一个病房里,那里,在床上半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她正像青蛙一样在弹簧床上蹦跳着,床发出吱呀吱呀的金属声响,那女人竟一阵一阵地咯咯发笑。
“你又起来了,跟你说过几次了,不可以蹲在床上跳!”领郦葙进来的护士走上前去,想把那精神失常的女人拉下床来。
“打针――打针――吱――打针――”精神恍惚的女人低沉着脑袋,躲开护士伸过来的手,做出打针的样子,向护士吓唬。
“对不起,郦葙小姐,你看……”护士转身对郦葙露出歉意。
“没关系,我的朋友打电话过来时,我正好刚刚开完演唱会,听她很急的样子,就赶过来瞧瞧了。你不要告诉人家我在这里就行了。”
“我知道,我们也是熟人呀。”
“你能让我和病人单独呆一会吗?”
“这个……”护士露出为难的神情。
“5分钟,可以吗?”郦葙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对护士说道,“你帮我顺便给呼吸公司打个电话,告诉张小浩先生,让他10分钟后,来这里接我。”
护士退出病房,房间里只剩下郦葙和一个继续在床上蹦跳的女人。
郦葙仔细打量起这个女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金宁的母亲。对方的病历卡上登记着46岁,但看上去,至少已经有56岁了,她套着一件一直盖到小腿上的医院统一发给病人的青色布衣,面色鸡黄,瘦得可怕的脸庞上,到处可以隐约看见条条斑驳的皱纹和褐色的老年斑。她的双眼周围是一圈深深的黑色眼圈,两只眼睛一边目不斜视地恐怖地盯着郦葙看,一边仍然有力地在床上弹跳着。她赤裸的脚丫上套着一双褪了颜色的塑料拖鞋,是那种劣质产品。床继续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
“阿姨。”郦葙喊了对方一声。她知道对方根本不会对她的声音有任何反映,她极力地从这样一个令人抗拒接近的女人身上寻找着金宁的影子――只有那双眼睛中透出的光泽,是郦葙所熟悉的,是郦葙所能了解和体会的一抹扎进内心的灵光。
“你是金宁的妹妹吗?”
出乎意外,对方竟然沙哑地问她话了。
“不,阿姨,我是金宁的学姐,也是她的朋友。我家就住在你们家对楼……”
“哦……”对方根本无暇听完她的话,“是啊,金宁没有妹妹。”
“阿姨,你别在床上跳了。”
对方抬起沉重的头来,那股景象让郦葙忍不住想起《午夜凶铃》里的可怕镜头。
“你知道吗?两个人好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床会吱呀――吱呀――哈哈哈哈……”
女人发出狂放的大笑。郦葙吓了一大跳。
“我跟金宁她爸好着呢!金宁的爸爸――哈哈哈――哇――呜――”
患精神病的人是喜怒无常的,金宁的母亲突然爆发洪水一般的哭嚎,声音惊天动地。猛地,这个失控的女人像一条机灵的狗,扑向郦葙,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还我的男人!!”
“阿……姨……放……手……”郦葙被掐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这时,门被推开,张小浩惊慌失措地跑上来一把拉开这个疯狂的女人。两个看上去经验丰富的护士推倒金宁的母亲,旋即给她注射了一针,对方不多时就进入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了。
“我不能再看到她这样!”郦葙捂着被掐疼的脖子说道,“一定要给她最好的治疗!”
“这关你什么事?!”张小浩在一边生气地叫道,并把郦葙拉出病房,走廊里有几个医生好奇得看着这对娱乐圈正走红的情侣。
“不好好照顾她,她会死掉的!”郦葙也冲着小浩吼道。
“你发什么神经!”张小浩推了郦葙一下,“看看你自己,深夜12点在城北精神病医院和一个神经病呆在一起!你……”
“我怎么了?这是我朋友的母亲,我是来看望她的!”
“那也用不着这么晚来看吧?化妆师说你卸妆都没来得及卸完,就一个人跑出去了,你是不是演唱会上唱得太累了?”
“我是有急事,哪像你没一点同情心?”
两个人争争吵吵,来到医院大门口,呼吸公司的一辆专给他们俩乘坐的奔驰,载着两人在夜色笼罩下,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