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切都像一场梦,郦葙一觉醒来,好几次都以为是在做梦;以为一切都是梦;以为生活是梦;生命是梦;小是梦;她自己是梦……所有所有,一切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恶梦!一场奇奇怪怪的梦!
但是,当她看着镜中布满血丝的双眼还凝留着昨夜那一抹哀怨无奈时,她开始明白过来,昨夜是真实的;当她刷牙洗脸看着水哗哗流动时,她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当她啃了两口面包,打开阳台窗户,外面的日光直射进来时,她完全觉醒到,这个转动的地球,这个养育她长大、滋润她懂得爱、培养她在坚强中生存下去的圆形现实球体的残酷!
“我的真正人生就是决不会和一个做歌星玩音乐的女人共创未来!”
小离别时最后的那句话像雷声一样一阵一阵回荡在郦葙耳际。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多年来深爱的男孩子会对着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奶奶一早出去买菜了。郦葙打开录音机,放那首前个月前在收音机里录下来的《我往哪里去》。她又听到了小的声音,那么磁性、优柔,与昨夜严词历语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她叹口气,关掉录音机,抱起吉他,试着作一首新歌。然而,她的思绪很乱,没写完 一段便把稿纸撕掉了。她把稿纸从窗外扔出去,虽然纸篓就在桌边,但她更愿意让自己零乱的思绪飞出窗外,随风而去。
这时,她看到对面窗户有一团白色的东西飘下来。她定睛一看,金宁正趴在窗口向外扔一个纸团,而她扔出去的纸团也正在徐徐下降。金宁也注意到了郦葙,双眼正紧紧盯着她扔下去的纸团。
她们两个就这样盯着互相丢弃的纸团,彼此的视线随匀速下降的纸团缓缓下滑,两人都想从对方丢弃的稿纸上看出那些零乱的思绪,从思绪中探出那些无法名状的对生活对人生的叹息;从叹息里听出某些亲切熟识的声音;从声音再通往对方的世界,进到对方的世界里,再进而去看、去探、去听、去触摸、去感觉。并且,毫不怀疑彼此的世界都是纯白色的。
“嗨!”金宁听到自己在向对面的窗户打招呼。
“嗨!金宁。”郦葙回答她。
鲜明的轮廓,独特的光泽。金宁心里想着。
她使整个清晨有了一种新音乐。郦葙在想。
一种强烈的感觉像电流般在她们俩周身上下回旋起来,彼此似乎明白了对方此刻的意念――两人的思绪已经纷纷扬扬如那个纸团伸展开,变成一片片雪花状的东西飘入彼此的视线里。
她们又像从前那样,相互大胆地窥视起来。郦葙探出身子,向金宁伸出手去,把拇指与食指打成一个“O”形。
金宁全身火烫,她此刻的心情已升华成激动之情。她明了她的世界吗?是她感受到了她的思想,还是她发掘了她的内心?也许,是被她那独特的光泽化成的光芒燃烧了吧!
金宁架起眼镜,看到郦葙竟上身赤裸着。她的皮肤原本很白,由于经常晒太阳的缘故,脖子处变成了深黄色。她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小巧的手表,阳光照在金色的表链上,反射出一星一星的光芒,令她左手的轮廓格外动人。有一点点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头发,那飘逸的感觉使金宁不禁联想起海滩上沐日光浴的冲浪者。
“你在画画吗?”郦葙大声问道。
金宁笑了起来:“你在写歌吗?”
“你如果要下楼写生,我们一起出去!”郦葙对她喊道。
两人下了楼,在枫树住宅区的街道上漫步。时间是7点多,夏天的清晨,户外显得很安谧,很多人都只在有空调的小卖部和冷饮店里吃着早餐,街道边有一些老人在树荫下打拳,还有一两个年轻人在晨跑。
金宁背着画夹,走在郦葙旁边,不知怎么地,她感觉现在她与郦葙之间没有像在窗口对望时那么和谐了。
郦葙先启齿:“你很喜欢画画吗?”
这话问得有点多余。金宁只是对她笑笑。
“我想你的理想一定是当个画家,或是从事绘画职业。对吧?”郦葙又问道。
金宁叹了口气,说道:“唉――那是不可能的。”说毕,她悄悄看了一眼郦葙,以为她一定会问她为什么。然而,郦葙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有点凌乱的刘海,说了句:“你不自信。”
这回,轮到金宁问她为什么了。
郦葙转过头正视着她:“你懂画画,你了解画画,但现在你所画的东西并不是你真正想画的。真正代表你的画,你还没有画出来。”
金宁的眼睛睁大了,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又被她揭开,她对她几乎有一目了然的能力。她畏惧,她退却。
“不,我画的画都是我喜欢画的。”她说道。
郦葙没有对她的话进行否定,只是随心所欲地说道:“我想你喜欢画鹿。”
金宁咬了咬嘴唇,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对,动物中我比较喜欢画小鹿。”
“No,No,No……”郦葙摇了摇头,用食指在胸口指了指,“我是说,你心里面的。”
“什么……”金宁的心跳突然加快,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她感觉自己正被面前这个学姐牢牢地控制着、抓住着。
“你心里面的那只小鹿。”郦葙清楚地重复一遍。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金宁声音低沉地说道,她感觉自己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明白。”传来郦葙淡淡地声音,“那是你真正作画的源泉,就像我写歌的源泉来自于我对生活给我的挫
折的体验与总结。”她转过头,郑重其事地问道:“那只小鹿,它很神奇,很完美。你为什么没有勇气把它画出来?”
金宁头脑晕眩,她紧紧抓着画夹的背带,摇着头:“不,我不知道。我害怕……”
郦葙没有注意到郦葙的反应,她继续问她:“你有什么困难吗?你害怕什么呢?我可以帮你吗?”
金宁拼命地摇头,她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困难。郦葙看到她脸色苍白,就伸手拉住她,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求求你,别再问那么多了,让我坐下来歇一歇,我感到有点累。”
两人在树荫下的石沿上坐下来。金宁用手撑着头,深深地吐着气。
“你有不吃早餐的习惯吗?”郦葙问道,“这可不太好。俗话说‘早上吃得好,中午吃得饱,晚上吃得少。’早餐是最重要的。”
金宁抬起头来对她牵强地笑了笑。
看到金宁缓过神色来,郦葙又说道:“你昨天晚上没去画夜景,对吗?”
金宁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这样想?”
“因为我看到你根本没带画夹。”
“你的观察力倒很仔细。”金宁有气无力地说道,她知道在她面前根本无法掩藏什么。
郦葙对这个高一年级的女生已经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兴趣,如果在昨天,在以前的那 些相互窥望的日子里,她对她只是有点好奇的话,那么在今天,此时此刻,她给她的感觉可不单单是好奇这么简单了,她给她的那种整体感觉已大大超过了她本身对她的好奇,她想更深地去了解她,这念头已经随着她与她的每一次对话而剧增,速度之快连她自己也在暗暗吃惊。
“有没有看过戈雅的画?”她问。
“你说的是十八世纪西班牙画家戈雅?”
“对。”
“他擅长描绘色欲,我不喜欢他。”
“不,不能这么评价他。”郦葙说道,“色欲只是他作品的一部分,他是个晚熟的画家,从年轻时代开始便执着地追求绘画上的自由。所以,他的画,大胆、激情、狂热、变幻莫测,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情。”
金宁看了看她,微笑着说:“就像他的《撒旦食子》。”
“难道他画得不好吗?”
“他是著名画家,我无权说他画得不好。但是我害怕他的画风,那么直截了当,简直到了狂暴的地步了。”
郦葙对她笑了起来:“其实画画就应该这样。也许我不该拿你不欣赏的画家来打比方,但你一定要把自己最想画的大胆画出来。就像写歌一样,必须把感情注入曲子中去,不然,歌曲再怎么唱也打动不了人。”
金宁看着郦葙,她感到她有一种难以抵挡的说服力,几乎每句话都能捕捉到她的心思。不行,她不能再让面前这么一个学姐如此地解剖自己,必须停止这样的对话。
“你们高三已经考完高考了,你考得怎么样?还准备继续唱歌吗?”她换了个话题问她。
她摇摇头,苦笑道:“Double-decker已经不存在了。”
“很多音乐组合通常都会在面临一些关键的时刻解体,这没什么。老实说,在你们这个三人组合中,我只喜欢听你唱歌,我想这也是很多同学的想法。”
郦葙边笑边摇头,在她心里,她对自己的歌唱一直充满着热情与信心,然而,当她想起凯时,那份对音乐的炽热便旋即减少了一半。她开始矛盾、迟疑不决。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大马路上,这里车辆与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你今天选择在哪儿写生?”郦葙问道。
“已经错过画晨景的最佳时间,你看,已经没有朝霞了。”金宁指着天际。
“你要画朝霞吗?”
“这是我要参赛的内容,学校准备要我画一幅体现鹿都城市现代化的建筑风景和一幅意愿画。建筑画我已经画好了,现在是画意愿画。”
“什么时候比赛?”
“这个月底。”
正说着,郦葙的拷机响了,是小浩打给她的。
“我有点事得去一趟乐红公司。”她说。
“你忙你的吧。”金宁对她挥挥手。
郦葙拦了的士,一边拉开车门一边问她:“那我在哪儿找你?”
“你去忙吧,别找我了,反正我们住得那么近。”
郦葙对她笑了笑,钻进了车内。车开走了。
金宁看着远去的的士长叹一口气。她背着画夹转回原来的路向家走去,半路上,她想起了发病的母亲,于是拦了辆缅的去了城北精神病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