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凯坐在音乐室的一张沙发里，听着同伴肖达的爵士鼓伴奏和郦葙的吉他伴奏。天气格外闷热，他突然从沙发里一跳而起，叫道：“啊！我不行了，我要晕了！”

两人停下演奏练习，郦葙看着凯，他有着一张英俊瘦削的脸，大大的眼睛，吹得很有型的头发， 从小学起，郦葙就一直是凯心目中的小可人。

“我们练了才十分钟，你就说了四回这样的话了。”肖达放下击鼓棒，无可奈何地说道。他是一个高个子，足有1米8，同学们都喊他小大哥。

“这是在浪费时间”凯说道。

“什么？” 郦葙放下吉他，皱起眉头，“上星期周末你们放了我整整一个上午的‘鸽子’，我都没怪你们，现在你却说是浪费时间？”

“你们知道吗？今天下午就要填高考志愿表了，你们却还要在这里练什么演奏。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前程？”

“可是小浩哥好不容易为我们在公益晚会上争取到了一个表演机会，我们也总不能就此放弃吧？” 郦葙说道。

凯看着郦葙，一脸严肃：“小葙，我认为小浩是个很不为我们考虑的人，他大学毕业已经找到工作，不用再为前程担忧，现在只须找像我们这样的学生歌手来发财了，你成熟点好不好，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小你在说什么？小浩哥不是这样的人 ！”郦葙叫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知道我们再过一个月就要高中毕业，到时候Double-decker三个成员去向何处还无法定夺，趁我们现在还在这所学校念书，就赶时间捞一把，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你……”郦葙瞪着凯，“你怎么这样想？这半年来的音乐历程，小浩哥可为我们三个付出不少心血和财力，你也是知道的。”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要是我们都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凯说完这些话就扭过头跑了出去。

音乐室里剩下了郦葙和肖达。肖达走上前去对郦葙说道：“今天算了吧，凯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是班里的尖子生，这次模拟考试总分排在年级第二，老师和家长都对他希望很高……”

“我明白。”郦葙打断肖达的话，“他最近是很有压力。”

两人都相互点了点头 ，静静地走出了音乐室。

午餐的时候，郦葙没在餐厅里她和凯两人三年来共餐的餐桌处找到凯，她断定他还在生她的气，于是折回教室楼找她。当她走过教师办公室时，一头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凯。

“小葙……”凯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郦葙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他把她拉到了教室里，对她说道：“小葙，班主任刚刚找过我，他说今年师范大学招收三名学生，我的希望很大。”                                                  

郦葙凝重地看着男朋友，轻声问：“你想考师大？”                                                   

凯吐了一口气：“小葙，记得三年前的中考吗？我问你准备考什么学校，你想也没想就对我说：‘我们一起考高中。’现在，我想问你，我们一起考师大好吗？”

“我们？我的这次模拟考试成绩比你低了整整185分！怎么可能呢？”郦葙叫道。

“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

郦葙直直地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空的，她不知道怎样来回答男朋友这句问话。

见她不说话，凯又说道：“上午上最后一节课时，小大哥告诉我，他准备报考上海财经大学。你呢？”

凯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良久，郦葙才低声说道：“小，你知不知道，我十分爱音乐。我真的不想放弃它。”

凯的眼睛睁得大大地：“这么说你要放弃大学？放弃我？你不爱我？”

“不！不是的……”郦葙叫了起来，“我也爱你，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当歌星，对吗？”

郦葙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轻声说：“这是我的梦想。”

“我不是你的梦想，我知道。”凯说道，“三年来，你一直只顾着玩音乐，还要求我和你一起玩，是啊！我多蠢啊！我跟着你学会了弹吉他，跟着你学会了弹琴，跟着你一起到电台录音，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梦想！不对！我现在连梦想都不是！我多蠢啊！”

郦葙紧闭双眼，一只手抓着课桌边缘，她心里难受极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能这样说啊！”

“小葙！”凯抓住郦葙的手，急切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和我一样考大学，好不好？”

“你不喜欢将来出属于我们的唱片吗？”郦葙问。

“不喜欢，不喜欢！那不是我的志向，也不是属于我们俩的志向。”凯紧紧得抓着女朋友的双手，“小葙，当歌星是一件很遥远、很复杂的事，而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考大学。答应我，小葙，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你学习成绩其实并不差，努力一下，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为我们俩的共同前程奋斗一下，你一定行的！今天下午就要填志愿表了，让我们一起努力！答应我！好吗？”

郦葙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她受不了凯这样迫切地追问。于是，她也抓住他的手，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完成下个月我们乐队的表演！”

凯看着她，终于微笑着点点头，并加了一句：“但你还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高考上，时间不多了。”

郦葙又和凯在那张陪伴了他们三年的老餐桌旁吃午餐了，多少个这样的午后，他们边吃着潮州炒饭 边谈笑风生，他们相互欣赏，从中学时代就走在了一起，是很多同学羡慕的一对。郦葙的父母在郦葙 十岁的时候去了香港做黄金生意，郦葙便跟着奶奶生活，而凯则是她孤独的生命里最灿烂的光源。然而今天，郦葙却感到有一股很大的压力从心底直涌而上，令她几乎窒息。

“怎么了？”凯关切地问，“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菜不合口味吗？”

郦葙摆摆手，放下汤勺，站了起来：“我有点不舒服，这里很闷，让我出去透透气。”说完，她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出了餐厅。

外面是校园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缠满了葡萄藤，上面结着青青的葡萄。  郦葙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葡萄味的空气，漫步在走廊里。

走廊尽头有一排画廊，那里聚着一群低年级学生在看画， 郦葙走过去，看见画廊里新展出了一批学生作品。她细细地观看，突然发现有一组专画建筑物的画中，张张都有一个淡淡的十分模糊的鹿迹，不仔细观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显然，作画的人很擅长画鹿，但出于某种原因，又把它们都擦掉了。

郦葙转过身问旁边的学生：“这些画是谁画的？”

“是高一（3）班的金宁画的。”一个女生回答她，“你看上面不是有她的拼音名字吗？”

郦葙凑上去轻轻念道：“Jin--Ning ，1996年6月。她画得很不错。”

“她是我们班的大画家。”另一个女生听到郦葙的话后，马上大声说道，“最近还代表学校去参加省里的比赛呢！”

“不过，她这种性格是很难成为画家的。”一个男生说道。

“听说她的家庭不怎么好，她妈妈有精神病哦！”

“她爸爸才是个疯子呢！”

“不对，她爸爸早死了！”

郦葙皱起了眉头，她发觉这个作画的高一学生有着极不平常的经历。她又把她的每一幅画仔细地看一遍，然后自言自语道：“她很有绘画天赋，只是画得很压抑。”

“郦葙，下午你们高三要填志愿表了，你准备考什么学校？”一个女生问她。

“对呀！是不是考音乐学院？你们Double-decker组合毕业后还在不在一起唱歌？”几个男生也缠着问她。

郦葙摇摇头，苦笑道：“Double-decker就要解散了。”

“那你们下个月不是还有公益演出吗？”

“演出照常进行。”说毕，郦葙便转过身往回走。

那群看画的低年级学生都追在后面喊道：“郦葙，可不可以送我们一张门票？听说晚会有大明星出场！”郦葙回头对他们笑了笑。也许，对于即将来临的大考，也只有他们才能相对轻松地面对，至少现在他们还不用为怎样填写高考志愿表而担忧。

离下午上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郦葙打算到校外走走。这时，她的BP机响了起来，上面呈现一排中文留言，是小浩哥打给她的，叫她去一趟音像公司。于是她拦了辆的士，往音像公司赶去。

小浩哥是去年刚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出来在乐红音像公司做联络工作的，比郦葙他们大不了几岁，他是北方人，有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和热情，一副自信又乐观的样子。他有音乐创造天分，会写歌，会玩各种乐器，对音乐有一股恒久的狂热。他一见到郦葙，便拉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郦葙，听说你们高三今天下午就要填志愿表了，你准备填什么？”

郦葙耸耸肩：“小想要我和他一起考师大。”

“你答应她了？”

“是啊。这些年来，我和他什么事都是在一起的。”

小浩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考师大，也是个不错的专业，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蛮好的。”

郦葙摇着头：“唉――我模拟考试才考了380分。考师大，真是天方夜谭！”

小浩笑了起来：“那也未必，爱情可以使人创造出奇迹喔！”

“小浩哥，你别开我玩笑了。”郦葙撑着头，“师大考不取，我就没有什么爱情奇迹了。”

“我知道你很为难。”小浩笑着说道，“确实，人在面对抉择时往往很难两全其美。想当初，我高中毕业，父母亲一定要我考财政专业，他们都认为一个男孩子坐办公室理财、算钱是再安稳不过的事了，但我没听他们的。我选择了我喜欢的音乐学院，而我的父母也因此不理不问不管我三年，这三年的大学生活完全是在我自己半工半读中渡过的。”

郦葙的双眼瞪大了：“真的？”

小浩淡淡地一笑：“郦葙，你也已经19岁了，什么是你真正喜欢的，什么是你真正追求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何况，你的父母一直在香港工作，比起那时候的我，你现在其实什么压力也没有呢！”                                                                                                    

郦葙点点头：“是的，中午的时候班主任找小谈过，说今年师大招收三个名额，他考取的希望很大。”

“肖达呢？他是个很原则性的男孩，我看他一定也逃脱不了大人对他的期望。”

“是的，他想考上海财经大学。”

“那你呢？”小浩问她。

“我……”

“当歌星，对吧？”小浩笑道。

郦葙有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知道，我很不现实。”

“你呀，”小浩笑着递给她一杯冰冻矿泉水，“能够正视到自己，是个优点。不过，也不能说你不现实，年轻人嘛，就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毕竟，你的家庭环境和凯、肖达的不同，他们是整天被父母围着转的标准型高中生。”

郦葙摇着头：“我考得太差劲了，如果被爸爸妈妈知道的话，他们也会给我施加压力的。”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自己给自己压力呢？”小浩说道，“下个月，也就是7月20号你们还有个公益演出，那天好象正好是高考后的第三天，如果你们觉得会影响考试的话，可以取消演出。毕竟，这是你们的人生大事，我现在叫你过来，也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后天演出的事。”

郦葙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们已经排到差不多了，不演出的话也实在太浪费了。”

“OK！”小浩爽朗地说道，“那先预祝你们Double-decker演出成功！”

“谢谢。”郦葙喝了一口矿泉水，她感到水冰得有点刺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