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爱情.是最迫切的那声呐喊.
A:
我出生在一个滴水成冰的腊月天,在阿妈痛叫了两天两夜后我终于努力从那神秘的黑暗里探出头.窗外有一只黑鸟呱地一声飞掠过树梢.我落地了.准确地说是落在阿妈那张雕花大床上.床很大,睡阿妈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何况一直睡得都是她一人.迎接我的是一双冷峻的眼睛,还有一撮山羊胡子.这是我的阿爷黄时天.黄氏窑村最尊贵的人,村民的灵魂,在村里具有无上的权威.可是在我刚出生的童稚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干瘪瘦削的老头儿.老头儿见到随着一声鸟嘶落地的我,当时我已被接生婆林妈洗去了污血.干净而微笑地躺在襁褓里.山羊胡子下面的嘴唇发出冷淡的轻哼声。
我被那声比寒冬还冷的声音吓哭了.阿爷黄时天走了.阿妈昏迷不醒.难产使她在床上躺了整三个月.最后还是撒手弃我而去.阿爷从来没抱过我.他甚至连正眼也不对我瞧一下.长大了些我才知道.阿爷那样待我还算好的.我出生犯了几个大忌:我是女孩.出生的时辰为子时.据说村里最会算卦的老人为我掐指算过命.说是凶兆.尤其那声鸟嘶.使我众叛亲离.母亲也走了.村人都说是我克死的.还有八个月前就死去的死鬼老爹,也让他们说成是我克死的。
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历书记载:天道行兑,宜修造在北方.劫煞在卯;月煞在辰.皆宜避之.
我是个煞星.还是个女煞星.
黄家窑村是十年前从福建迁移而来的.连城的黄大中,黄至中两兄弟,因避战乱匪祸.一路行来,浪迹天涯的苦楚使他们极想找个地方安身下来.途径江山仙霞岭.在峡口往南的十五里处.他们看到了一条溪流.清澈见底.如磨盘大的石头隆起在河谷.河底细沙游鱼.清澈见底。还有几棵不知名的树挂满了果子.沿溪而上,布满质地纯正的窑土.泥土深幽粘固.兄长两各捧一把.长跪在地,面向南方三叩首.热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
黄大中发出一声长嘶:至中,我们黄家窑.有救了!有救了!
这样的场景其实史册有记述.只是那人不是我黄家祖先.而是一个逃亡王储.
至中怀里的那捧黄土.此刻比黄金还珍贵.他温柔地把泥土放入自己的背馕.一个窑工.对泥土的深情有时比对情人还更胜三分.
两兄弟在溪谷安了家.年轻体力好.拉胚造房.缘木取火.凭着自己在家乡所学的制瓷手艺开始建窑.刚开始时只做些小件样品拿到集市上吆喝.价钱也不贵.一个碗儿换半斤玉米.仙霞岭一带的人们没见过这样做工精致的物件.纷纷肩扛食物来换.
这是个原始积累的过程.窑洞渐渐做大.黄至中是个头脑精明的人.他从家乡把其它族人叫来一起开窑.窑村在余下的几十年里发展得很不错.黄氏兄弟不但娶妻生子,还把窑村治理得井井有条.
传到我阿爷黄时天手上,窑村已很成样子了.黄家青花瓷器与釉彩的独特名传一时.阿爷是个对自家瓷器近乎苛刻的艺人.那是黄家窑非常辉煌的时期.家庭式的作坊,整个厂房从村头延伸到村尾.水碓房,泥料淘洗池,拉胚房,窑炉.人声鼎沸.烧窑时用上好的合抱粗的炭火.火光映红了半个村的天际.
我渐渐地长大了.在泥土里打着滚儿长大的.虽然是村长的孙女.可并没几人喜欢我.愚忠的村民总是害怕我这个不祥之物.何况我长得又瘦又小又不爱说话.总是一双冷冷的眼.穿行在村里像一只幽魂.我喜欢跑到溪边,这条小溪是那淘土的河的分流.少有人迹.却成了我最爱来的地方.
我狠狠地捏起一把泥.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恨.只是心里老像埋了盆火.火星泼溅处,似乎要燃起连绵的火光.我只能捧起黄土.温润而温暧的土从我的指间挤出.乖巧的模样.我有了兴趣.摔打它,揉捻它.胸中的乖戾之气随着我一次次狠命的摔打减了很多.
我坐下来,拍拍手中摔成长条的土胚.它静止在那儿.一种召唤.我甚至可以看到土在笑我.叫我的名字.
掰下一块土疙瘩.我捏了一个人.秀气的眼睛,慈爱的像逢年过节时人们拜的观音.可她又不是观音.我捏的是我的阿妈.我一直记不起她的样子.捏紧泥土的时候.我心里一迭声地叫着,阿妈,阿妈.胸中戾气消融,心脏揪揪地微痛.我想起了阿爷冷得像寒冬的眼神,村民唯恐避之不及的仓皇样子.我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滴在手中的泥人像上.泥人也像是哭了.它也为我心疼吗?我把它搂在怀里.躺在树下甜甜地睡去.梦中有个女人向我走来,轻轻地抱起我,唤我的名字.阿秀.阿秀.温柔的呼喊把我的心击碎.心成齑粉.
阿妈.是你吗?我叫起来.梦中的她长得真像观音.
阿妈,你真好看.我仔仔细细摸她的脸.
阿妈,你为什么扔下我一人.我摸着她的脸的时候,失声痛哭.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女煞星.阿妈!我不是煞星.阿妈!
乖,阿秀.莫哭.莫哭.阿妈抱着我,轻轻地晃.像坐小船.又像是儿时的摇篮.
我开心地笑了.脸上挂着泪痕,鼻涕也吸溜吸溜的.
阿妈替我擦去眼泪鼻涕.呢喃地唤我:阿秀….阿秀.
你是谁?”我睁开眼时.拨拉去一双在我脸上轻轻动着的手.是个比我大些的女孩子.有点怜悯地看着我.我看了看四周,揉了揉眼睛.我的小泥人还在.可是我梦中的阿妈没有了.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切.那双轻轻抚摸着我的手.不是阿妈的.原来是面前这个女孩子.
她看到我手中的小泥人.惊叫起来:你捏得真好.给我看看.
我突然生气起来.把泥人藏到身后
不许你看.这是我的阿妈.我警惕地盯着她.怕她来抢.我常被村里的小孩子抢走手里的东西
呵呵.小东西.别害怕.我不会要你的阿妈的.
她拍了拍我的头.我头一偏.她的手落了个空
啊.还很倔哟.你叫阿秀.是吧?她笑眯眯的样子,眼睛弯弯地,我突然发现她也有点像观音。
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秀?我奇怪地问.
我不但知道你叫阿秀.我还知道你在想你的妈妈.对吧?她的口气很温柔.一点也不像村里那些女人.说话粗里粗气的,咋咋呼呼
我脸红了,对她说:你偷看别人睡觉.
哈哈.她笑起来.洁白的牙十分整齐.笑的声音仿佛春风从草地吹过.清亮得又像排笛的的乐声.
我沉思了一会.对她说:我没见过你.你不是窑洞的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我的姑妈在这个村.她细声细气地说.
我对她的姑妈不感兴趣.问她:那你呆几天?
我不走了.我家里一个人也没了.她垂下眼睑.
哦,你也没有阿妈了.那我们一起玩吧.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是呀.我认识阿秀你了啊.我就不走了.她又笑起来
“阿秀还是个鼻涕虫.呜呜呜….”她学我的样子.揉眼睛.
我拿了块土疙瘩打她.嗔怪她:不许学我.再学我我把你捏成泥人.像母夜叉.
我不叫夜叉.我的名字叫小布.
我们坐在那边,一人一块泥土拿着玩.她不会捏土.我帮她把泥土摔成块.然后一点点地告诉她怎么捏。
阿秀.你真聪明.小布由衷地夸奖我.我是个经不起夸奖的人.心脏都乐成了两半.满脸的笑容.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河边.捏了好多好多的泥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从没发现自己也是这样会说话的.而每说一句.她都会加一句点缀的话.化龙点晴的作用.聊着聊着我感觉开心极了
我检起自己捏的,一个有山羊胡子的泥人.对小布说.这是我的阿爷.他最讨厌了.
小布拿起泥人.泥人面目怪异.山羊胡子翘着.
阿秀.你把他捏得好丑.他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我恨恨地用指甲抠身下的土.是的.他最讨厌.他不喜欢我.他说我是煞星.不吉祥.
小布同情地望着我:来.乖.阿秀.你不是煞星.你是个乖女孩.
我听了她这话.心里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心房涨满了巨大的幸福.定定地看着小布.十六岁的她比我大一岁.却像我的长辈
我….我真的不是煞星吗?我不敢相信.我一出生就被人这样讲.
你不是.小布温柔而坚定地说.
你是个好女孩.你不是煞星.
小布的性格真的很好.她来了没多久.我看得出村人都喜欢她.因为她不但性格温柔,说话斯文.还非常勤快.看到小布我就像个小跟屁虫.她走哪我跟到哪.粘得像块胶泥.
黄家窑向来有传男不传女的规定.小布只能去淘洗池.淘洗池是老弱病残居集的地方.房前屋后,引水操作.每组分三池一槽,第一为粗淘池,要气力大些的人在;第二为精淘池;三是沉淀池.第三池有一水漕通第一池,供三池的清水回流到一池.淘洗泥料需间歇进行.通常村里都是妇女在干活.
淘洗后的泥料便进入拉胚房进行制坯成型.拉胚房一字形排列,三间至五间为一组.土墙,无梁柱.正面无墙,门.三面不设窗.每间拉胚房分前后两半间.前半间左右上对置放一副拉胚用的转轮,中间堆放泥料;后半间正中以一墙相隔,分成左右各半,大大的木架,有多层,是用来凉胚的
这是男人最多的地方,他们常常脱去衣服.露出腱子肉.强壮的手转动泥胚.很高大的花瓶立起来有一人多高,需要极好的体力才拉得动胚
拉胚是个奇异的过程.没有生命的泥块在胚架上旋转.渐渐地就有了生命.转动的过程中,艺人们的生命也转进去了.
我虽然是女的.可他们并不管我.也许他们都知道我不可能继承阿爷的手艺.很多时候.村人视我无物.
阿爷年纪大了.要起窑时才会露面.其余的事情都交由手下的人管理.窑房已成规模.黄家青瓷当时闻名全国.精益求精的艺人们.把自己的手中瓷器发展到了一个极致.
我有时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但我心里在记着.在我眼里.黑色的泥土是有生命的.在那样无师自通的环境里.我不但会捏泥像.而且自己学会了描摹.但我更喜欢的是自己做泥面具.泥土是我从小的玩具.我做的泥面具有一次让小唐瞧见了.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对我说,阿秀.如果你是个男人,做陶一定会超过我们所有人.
小唐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孩,也是我堂叔最宠爱的得意弟子.拉胚热了,他会脱掉蓝布短褂,宽肩细腰.阳刚得很。
他夸我同样让我红了脸.我常偷偷地看着他呢.他笑起来与小布一样的好看.
我拿了面具,蹦蹦跳跳地去找小布.她正在洗衣服.捶打着手中的大褂.是她姑姑一家人的.我夺过她手里的衣服.小布.小布.你别洗了.看我今天做的泥面具.
小布擦擦汗.拿过面具.她也笑了.你捏得好极了.阿秀.只是为什么.这面具看着眼熟呢?
我捏的是常山赵子龙打战时戴的面具.我对小布着胡诌.
小布捏了捏我的鼻子.我得马上洗衣服.要不然姑姑看到会说我的.
我说:好.那我陪你吧。
在小唐和小布面前.我还是乖巧的.
洗完我们去玩好吗?我带你去拉胚房.
那不好吧?小布迟疑地说.村长不让女人进那里.
管他呢.看一眼又没什么的.我们又不去动手乱碰.只是让你看一眼嘛.
那好吧.我马上洗好把衣服晾了.我们就去看拉胚好了.小布匆匆地洗着衣服.我蹲在那边帮她整理洗好的衣服.抖开晒到竹杆上。
小布急急地过来抢,我自己来晒.她把我手中的湿衣抢过去.胡乱搭在竹竿上就拉着我跑。
我边跑边回头看.那件衣服好像也挺眼熟的.滴答着水.我没细想明白,就被小布一阵风似地拉到拉胚房了.
小唐见我们进来.楞了一下.沉下脸说.怎么进来了?可他的眼睛似乎并不是望着我.
小布说,不能进来看一下吗?还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下.可脸上神情却是笑意盈盈.与她嗔怪的样子很不协调.
小唐停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盯着她.恶狠狠地说:看看看.现在让你一次看个够.
我正在那边琢磨着一个陶土胚.望过来,见他们两人眼对眼像要打架的样子.越瞧越不对劲.他们好像仇恨满腹.眼神却又缠绵如斯.
我脑中灵光一闪,他们两…….难道他们两人……我想起了那件湿手湿脚挂在竹竿上的大褂.那不正是小唐常穿的吗?
我尖叫起来.太阳穴剧烈的痛.想事情想多了我的头就会这样痛起来.我抱着头.伏在地上.身子抽搐着.
小布见了急忙过来.一迭声地问我.怎么了?阿秀.你别吓我。
小唐冷静些.他说,阿秀可能是生病了.
那怎么办?小布眼睛信任地看着他.一付要他全盘处理的模样.
剧痛中我偷看两人的表情.见他们还是那么情意无限的样子.我心也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唐抱起我,小布也想来抱我.我用脚踢他们两人.在地上打滚.所有的乖戾之气.瞬间暴发.
“站起来.阿秀!”一双黑缎面的布鞋在我眼皮底下.是阿爷.最威严的人来了.我惊吓得停止了打滚.
阿爷黄时天镇定地让小唐抱我进屋休息.我挥手赶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此时见到他漂亮的脸觉得十分丑陋.
小布说.我来吧.我抱她回屋.
我也挥手赶她.最亲爱的小布现在也让我觉得丑恶了.
别胡闹了.阿秀!阿爷生气了.扬手让他的管家抱走我.我还想踢人.见阿爷的山羊胡子被怒气激得快要竖起了.我不想动弹了.随他们抱走我
我的身子软绵绵地.脑中一片空白.此后的半个月中.我都像大病一场.我没让小布来看我.谁也不让看.本来人们对我的关心也只是限于表面.我再一次感觉到被众人抛到旷野里.四周是冰冷的风.吹得我彻骨寒冷.
我拼命地做泥面具.手中的泥也注进了我那股邪气.面具日益呈现出狰狞的模样.我把它们全部挂在房里.每天对着这些面具.我心里郁着一团火.可我无处可诉.只好摔打着手中的泥.恶狠狠地使上全身的劲.
我身体略为舒服了些.想到园子里走走. 狰狞的面具做得再多也无法消除我心里的郁闷.小布没来看我.其实来了我也不想见.时间久了心里又隐隐生出看她一眼的欲望.
我心里有两个自己在搏斗.一个说.看一眼吧.她是小布.你最喜欢的朋友.另一个自己说,不要去.她和小唐眉来眼去.贱得很.
两个自己不断地交锋.最后我对自己说.就算她贱我也要见她一面。
抬起腿跨入小布姑姑小院的时候.我骂自己.阿秀呀阿秀.你才真的是贱呢.羞惭得想打自己两耳光才觉舒服.
我站在小布房门口.耳边传来的是纺织娘的鸣叫声,有些清冷.已是深秋了.天气的确是冷了.月色把我的身子拉得长长的.真像是个幽魂.我在房里太久.也不梳头,头发乱得像个鬼.想到鬼,我嘿嘿地笑了笑.却没笑出声.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
小布房里没有灯光,却又有异动.我把耳朵贴紧门闩处细听.房里的声音,像是小猫舔浆糊.又像是金鱼在吐泡泡.真奇怪,小布姑姑没养小动物呀.
我看了看窗户那儿有一个小洞.偷偷地望进去.顿时两脚发软.软得身体只往下溜.头昏眼花.昏得我快要爆炸.我万万没想到,小布房里如此春光无限.
我从没见过小布这么妖娆,浪荡的样子.她的手与脚缠在小唐身上,像一只八爪鱼.脸向后仰着,嘴里发出的低低的吼叫声,如惊雷劈开我的耳膜.直直地劈进我整个身体.
小布的指甲紧紧抓着小唐的背,抠出道道血痕.小唐的头痛苦地埋在她的双乳间.腰一弓一弓,节律得像小溪里的大青虾的舞动.他们两个也都像青虾,彼此默契地和着节拍.最后发出的一声低沉嚎叫像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人都被巨斧劈成两半了.浑身颤栗着.抖得像雨中哀泣的小鸟.无家可归的感觉.
我都不知自己心里是愤怒还是其它的.我默然离开小布那儿.走到村口,庞大臃肿的水碓还竖在那里.
我站在最高处,冲着这样的木架子狂叫起来:啊~~~~~啊~~~~~~~啊~~~~~~~
尖利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村里的狗们都一起狂吠着.齐声和我的尖叫声.
村人纷纷起来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到一个乱发朝天的女孩在狂叫.他们惊恐地相互张望.是阿秀.阿秀要变形了吗?难道她要在月圆之夜使煞气.他们议论着,身体抖得比我还厉害.瑟瑟地像落叶.
阿爷来了.我转过头看着他.此刻我也不害怕他了.他命令我下来.回到房里.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威慑力.可是对我却一点作用也没了.
我继续冲着他狂叫,继而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是---天----煞---星.我---是---天--煞---星!!!!
F
村民集中在那里.讨论着怎么对付我.那边烧窑的工人们都跑过来了.窑洞里已经烧了十天了,还有五天就可以起出一窑瓷器.现在人们都往这边跑,那边的窑没人管了.
阿爷挥手,怒声叱骂他们.滚,快回去守着窑!他的眼睛冰得像刀刃.雪亮着要剌死人.
刀刃现在转向我.我心里腾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意.我不惧怕阿爷了.他在我看来,怒骂声里也隐藏了无限的怯懦.
哈哈.人们都是怯懦的.我狂笑起来.我双手扬起.远远望去必定像个黑暗精灵,复仇女神.
“阿秀….阿秀……….阿秀……”
是小布在叫我.她怯生生的模样还是那般让人怜爱.可是现在见了她,我心里什么也不会有了.我古怪地看着她.她和众人一样陌生.陌生得让我无法相信这是曾经一起牵手走过青草地的小步.我还记得第一次我睡着了,哭醒了,她的手指轻轻地抚爱着我的脸.那时.我梦到了阿妈.
阿妈.我的阿妈.我想来看你了.我心里呼唤着阿妈,感觉到身体异样地飘浮着.阿妈的脸,在夜色里贴近我.好闻的木犀花的气息.
我一路狂奔,窑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的.灿烂夺目的火光,吞噬着陶土.锻烧着它们.无生命的陶土终于涅磐.幻化成一个个神秘的生命体.
我狂奔到窑洞前站住.身后的人们惊恐地望着我.他们此刻的脸上,没有了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卑微的神情.
阿爷也站住.他柔声唤我:阿秀……
他从没这样柔声唤过我.我的阿爷,全村的灵魂.向来道貌岸然的长者.也会这样叫着我.
我觉得可笑了.今天的一晚真让我感觉到好笑.我的笑一定很难看.因为他们见了我的笑容.都面面相觑.脸色一个个比我还发青.
小布也柔声唤我.阿秀…….还有很多人都这样唤着我.阿秀……阿秀…
窑里的陶土胚们也在唤着我.它们的呼唤来自一个更遥远的国度.那儿没有寒冷.没有仇恨.只有温柔.关爱.与艺术.
我不愿意再看到身后的人群.这帮面容丑陋的人们.
我翩跹起舞.投身于烈火冲天的窑洞里.人们发出的惊呼声是我进窑的进行曲.我成为陶土们的一分子.我的血肉与它们相融.共同呼吸生命的汁液.
今生今世;永不分开.
这才是我的爱情.我孜孜以求.千百年来,通过一个个出土的陶器,延续我恒星般的生命力.
后记:拙作,只是想探讨一下一个人的爱恨情仇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地步.想了很久.写下来却很快.我不再思索风格与文学的优美性.只是记录下,内心最真切的那声呐喊.依然是稚气的.但阿秀这个人.激烈的无法自己控制的生命.能与陶土一起,也算是个圆通吧.
音尘绝写于2001.11.11
这是音尘绝投稿小屋以来,多篇文章中最具有魅力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