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03-09 03:37:00 编辑:深秋小屋 字体: 大|中|小】
一
陈染是90年代以自己独特的思想的声音说话的女性作家,她以她富有灵性的笔描摹着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以及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与物的独特的感悟。她作品所表现的同性情结是其个体生命在现实世界中遭受来自异性的失落之后对理想的生活以及生命形式的一种大胆而又无奈的设计。她借鉴并超越了弗吉尼亚.伍尔芙的“私人房间”和“两性同体”的观点,《一间自己的房子》、〈超性别意识〉等文,表达了她的女性主义思想,在同性情谊中陈染更注重同性间的心灵感应,其作品中的人物又不时地呈现出自我的影子,而不象伍尔芙那样回避个体的经验。小说〈破开〉则是一份生动而富有感染力的女性主义宣言书。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性别意识的淡化应该说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进步。我们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女人。”陈染作品中的同性情结超越了以往女性作家关于姐妹情谊的表层书写而是打破了两性的界限,将女性情谊的表达进入了一种更深的层面,使之在探索生命本源和超性别意义上作了新的开拓。
二
读了陈染的作品,总使人不由自主地把她作品中的主要人物与她本人联系起来,黛二、倪拗拗、麦戈似乎带有明显的作家个体生命体验的痕迹。为了便于解读,本文把其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假设为作者本人。称之“我”或“她”。
陈染作品中的同性情结首先表现为以精神之爱为主的同性恋的倾向。她感到自己与生俱来的那种渴望温馨与信赖的情感很难在现实中的男人那里找到归宿。就象弗洛伊德所说的恋父固置由于找不到合式的契口压抑在潜意识中,于是她把那份情感转移到同性情谊上,只是从恋父情结中转移过来的那份姐妹情谊中,“我”多了一份男人般沉着的思考和长女般怜爱弱小同性的情怀,就象她曾说过的那样,在父亲们性别停止的地方,开始继续思考。她愿意把自己的智慧与理想中的男人的智慧连结,表现她超于一般女性的男人般的智慧。有时她会以一种男人般居高临下的恣态审视着同性,以男人般的对于异类的宽容和审美的眼光来看那些感性而又柔弱的女性。弗洛姆在《弗洛伊德的使命》中这样说:“弗得斯有一个基本发现,认为两性(bisexuality)可以在每个人,男人和女人般上发现。”既然两性同体的倾向在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存在,那末我在特殊的成长环境中形成的这种倾向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只是她更多地体现在理性上。一种由于智慧上的优越感而产生的对于同性的超性别的审视与评判。陈染在作品中描写柔弱的女性时是一番惜香怜玉的姿态。《时光与牢笼》中写水水“温婉柔媚,一派小鸟依人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岁月在她心里刻出的沧桑。”《潜性逸事》中写雨子“她的身体瘦削羸弱,绵软光滑永远象是久病愈后的弱不禁风。”《与往事干杯》中写乔琳“哀怨委婉,似水如绵。”《纸片儿》写纸片儿的单薄苍白而灵秀。在《麦 穗女与守寡人》中陈染的性别转移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我守寡人和生活幸福的女友英子之间的关系既有充满隐性愿望的女性情谊又是陈染女性自我的双重投影。一方面,我以男性的角色自居,试图充当另一个柔弱的女子的保护者,在男性世界充满危险与暴力的现实中我渴望象勇士挺身而出庇护英子,显然她在智慧上的优越感使她感觉自己比一般的女人更能懂得和爱女人,同时恋父情结叫是使她自觉不自觉地以能拥有男性般的思想和姿态覆盖女人的心灵为骄傲。这也是在男人的文化背景中成长的女性主义作家的矛盾之处。同时小说也隐含了陈染个性中柔弱和坚强的双重性。
陈染在小说中还写出了同性间因心理倾向的类似而表现的默契和融洽,如在《空心人诞生》中写黑衣女人和紫衣女人纯美的精神之恋,“她们挽着手,在镇子的老街上走,黑暗使她们亲密起来,小雨过后的宁静使她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听得到路边大石头把水珠吸收进去的咝咝声。很多时候她们并不说什么,但都强烈在感到身边的人的存在。”《凡墙都是门》中我、母亲、雨若温馨和谐和三人世界,《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中伊堕人和黛二的彼此欣赏,《破开》中殒南和我的心灵沟通,无不体现同性之情的柔美、和谐乃至出神入化的境界。
值得一提的是陈染作品中的母女场景表现为错纵复杂的同性情结。我在母亲这个单纯而又柔弱的单身中年知识女性身上所倾注的不仅仅是女儿般的关怀还有男性般的呵护,这时那个失去丈夫的弱小的母亲仿佛成了我的孩子,有时甚至表现出孩子般的固执和任性。她怀着强烈的占有欲在情感上依赖于我。无论是她失去理智地举刀伫立我的床头,守候梦中的我,还是当我与依堕人相处的美妙时刻突然降临,都只能证明她对于我的依赖性。另一方面我与母亲又是一对极为默契的同性朋友,在俩人的情感世界风和日丽的时候,彼此宁静和谐地守候在一起,似乎都从对方身上体验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在排斥又吸引的生存状态中获得了平衡。
陈染作品中同性情结的另一个表现形式是自恋倾向。弗洛姆在《弗洛伊德思想的贡献局限》中说:“弗洛伊德的基本假设是,人可以适应于两个相反的模式:他的主要兴趣、爱和关心,既能朝向自身,亦能朝向外部世界。”他在文中引用弗洛伊德的话说:“自恋是自体性欲(autoeroticism)和对象爱(objectlove)之间一个必然的中间阶段。”弗洛伊德把自恋看成是自我保存本能的一个补充物。他认为,正常人或多或少都有自恋倾向,弗洛姆认为从生物生存的角度看,自恋是一种富有意义的正常现象,物种生存的生物利益要求其成员中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恋,弗洛姆在书中还说:“许多艺术家和富有创造性的作家……均是十分自恋的。他们的自恋并不影响他们的艺术,相反却常常对他们有所帮助,他们必须表达他们的主观感受,他们的主观性对他们的活动越重要他们完成得就越好。”从上述的引用中可以看出自恋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心理行为。作为一个女性作家有着一定程度的自恋倾向有助于她在作品中“写自己”,就象西素主张的让身体被听见(your body must be heard)陈染以写作证明自己的存在,读者也真真切切地在字时行间听到了她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陈染常常以审美的眼光来写她作品中的人物的。无疑怀有自恋情结的陈染在她作品中人物身上读到了自己。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论》中说:“女人常常自恋地爱,她们常常在别人身上爱自己。”弗洛姆在《弗洛伊德的贡献与局限》中还说:“真正的爱情在今天是如此稀少,以至于不存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之中。但在自恋者中还可以看到有些人至少还爱着一个人爱着她自己。”《与往事干杯》的那个:“美丽、忧郁又有头脑”的乔琳正是自恋的我的写照,《空心人诞生》中的黑衣女人是个“外表宁静而内心极为焦虑、冲动的女人,这种内在的动荡起伏和外在的古井无波,要求她有比常人多得多的心理力量和强健的神经系统,才能保持整个人的平衡”这里我对黑衣女人坚强的个性、责任心、健全的人格的赞美也是我对自我的一种肯定。《凡墙都是门》中描写雨若“你必须穿透她迷惑人的那一层颓废气息的外表,从她的仿佛是寒夜中两朵星光一般的眼眸深处,才能捕捉她的本质的纯真。”以表面的玩世的掩埋本质的纯真的,即是我的本质的处世方式的表露,在《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中写伊堕人眼里的黛二小姐:“她的头发柔软而不对称……在黛二小姐身上纠缠着一股自相矛盾、彼此冲撞的矛盾气息。”《破开》中写殒南:“她的语言有着一种天赋的挡不住的艺术质感。”“她的脸孔总能够把冷峻与温柔,沧伤与天真这两种相互对立相互排斥的特质微妙地融为一体。”这里作为作者自我投影的黛二小姐、殒南的形象、语言、气质的描述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将它与充满个性色彩的陈染联系起来。弗洛姆在《弗洛伊德的使命》中引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如果他在许多重大方面非常象我,我可以通过他爱我自己,那他就值得爱,如果他比我更完美,我可以通过他爱理想中的我,那他就值得爱。”作者借作品中的人物表达了对自我形象、气质、个性、思想、智慧等方面的肯定,并在此前提下实现对他人,对理想中的同性情谊的审视与欣赏。
三
陈染的同性情结的产生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生命中一段创伤性的历程。童年时期家庭的破裂,父亲的疏远,使她未能顺利地完成一个女性的心理成长。在潜意识中,她渴望着一种父亲般的依恋,以替代因童年的创伤与匮乏而产生的某种心理固置。这种恋父情结也曾使她本能地迷恋一些类似父亲的形象作为某种代偿。如《与往事干杯》中与比她大二十岁的邻居相爱。在她的小说里也似乎只有少数的篇目象这篇那样是用一种依恋的情绪写男人的。 在《陈染对话录》中有这样一段话:“我热爱父亲般的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覆盖’我的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的一个最致命的残缺。我就是想要一个我爱恋的父亲!他拥有与我共通的关于人类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体上的不同性别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别停止的地方,开始继续思考。”然而,在现实中我所能遇到的真正优秀的男人太少了,我的思维中有着父亲般理性的物质,性别中渗透着男性般的刚毅,由于在智力上与男性无形的较量,使她自觉地与男人为敌。再说男人与女人两种生命经验的不可比性,阻碍了他(她)们的互相理解。“由于心理构造和志趣的不一样,男女之间真正彻底的沟通,我觉得是世界上一件很难的事,所以有些现代女性(或男性)不得不在同性那里寻找精神与情感的呼应和安慰,这是人类的悲哀,这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尚未发展成熟的标志。”(陈染? 超性别意识? )从上述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陈染的同性情结的产生并非偶然,在她的意念中也并非同性之爱才是人类爱之最,在心灵深处她还是渴望能达到彻底沟通和默契的异性之恋,然而由于生理和心理以及其它种种的隔阂,使得这两类生灵未能按照自然所赋于的期望而和谐地在一起。我的恋父固置也未能找到最合适和完全的代偿。
“我对于男人所产生的病态的恐惧心理一直使我天性中的亲密之感倾投于女人。”(陈染? 与往事干杯? )由于我童年的经历对我人生经历以及情感所产生的深远影响,使匿了那份依恋之情,当这种潜在的情感遇到它适合的对象时,悄然进入我生活的“禾”便成为我唯一的依赖了。在《私人生活》中作者描写了我(倪拗拗)与禾寡妇的一段情,我对禾的依赖中有着恋母般的情感,这是我在那个总是“吼叫”着的脾气暴躁的父亲和那个为生活而忙碌总是管教我的母亲那里不曾有过的那种依恋。当我因内心的压抑剪了父亲的裤子时,她淡淡的一声
“没关系”使我恐惧全消。我与她还有着朋友般的默契,“尽管她的年龄站在我的面前,但是在时间的地平线上她是我身后的影子。”(陈染? 私人生活? )我对她的欣赏中更有着一种朦胧的神秘,类似崇拜的情感,这种崇拜是依恋的一种延伸。小说中有这样的一段描写:“声音的停止,便把她那逸丽、妩媚的五官和仪姿突出呈现出来,她的长长的眼睛黑陶罐一般闪闪发亮,安静的额头平滑而宽阔,母鹿一般的长腿像一匹光滑的丝绸,在腰窝处纤纤一束。”她凭着直觉将天性中亲密之情倾投于禾,她在自己生命与情感的旅程中实现了一次真正的回归,她把对父亲的失望恐惧与压抑的情感寄托到宁静怡人的禾的温馨世界中,完成了其少年的第一次情感历程。禾因偶然事件的消然离世,给我的打击是致命的,使我仿佛走近一面倾斜的镜子,顿觉时光倒流。这时伊楠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朋友和安慰,在初恋中我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来自异性世界的温馨与激情,可是后来相爱的男友却又前往异国。我在这些经历中渐渐觉察出生命以及命运的不可知。在我独自承担生命的苦痛的同时,在又一次经历对男人的失望之后我重新进入了对姐妹情谊,同性情感的触摸和思考。
四
总之,陈染以她独特的个性与笔墨书写着同性之情,大胆地表现个体性的生命体验,强调超然宁静的同性间的精神之恋,她认为真正的爱超于性别之上,人类有权按自身的心理倾向和构造来选择自己的爱情。但陈染作品所表现的同性情结是其个体生命在现实世界是遭受来自异性的失落之后对理想的生活以及生命形成的一种大胆而又无奈的设计。事实上人类是无法违避自然所赋于人类的两性之爱的,她自己也在作品中写到过对异性之爱的向往。在《超性别意识》一文中她把由于男女之间的隔阂而使彼此不得不在同性间寻找情感归宿视为人类的悲哀和人类社会未成熟的标志,只是在现实中她却不时地感到来自异性的失望。我以为人类只能遵循作为类的自然属性,只有两性和谐相处才能共同构筑生命之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性别”,就象女性主义并不是要女性在反对男权中心的同时另建女权一样,强调同性之爱的目的在于让人类拥有多层面的更有得于自我发展的爱。
另外,作者在描写同性之爱时流露出因同性之间灵肉分离而带来的爱之困惑,也许这一困惑来自作者对异性之爱的自觉不自觉的否定之中,当她把唯一的爱维系在同性之恋时才会有因同性间深挚的心灵交流与身体行为的残缺而导致的缺憾。这使得陈染在她的姐妹情谊的书写中面临难以愈越的性别临界点。也许正由于这一原因使得同性间的感情表现得既深刻忘我又脆弱得不堪一击,而同性间的背叛对不防设的心灵所带来的更是类似绝望的伤害。《潜性逸事》中雨子、《饥饿的口袋》中麦戈都是在这种不设防中因女友的背叛而失去男人的。危险的同性情谊似乎比有缺憾的同性情谊更使我感到人性的复杂与爱的不可把握。就象作者在一篇文章中写的那样:“在这个后现代时代,人群早已象豪猪那样浑身长满硬刺,有的人为了摆脱无法承受的孤独而冒险彼此亲近硬刺,遭到触扎后,便及时地长久地逃开了。”孤独和害怕孤独使我总是一次次地逃跑又回归。然而陈染作品中的我总是没有归依感,总是在一种孤独和迷茫的灵魂自白中寻找着自己的家。也许女人在男性社会中的文化宿命注定了她的无家可归。只有将同性情结建筑在更广阔的人类爱的背景下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超性别,使人类关系进入新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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