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长镜和慢镜,像是诉说一段故事,不急不缓,需要慢慢咀嚼。 所以一开场,水面倒影,苍老语音,就摆出了回忆的架势。 我在有暖气的房间看碟片,被暖气薰得够呛,无精打采。可笑的是掏钱的时候比较激动,根本没让老板打开看,结果买来了枪版,模糊得也够呛。真是月朦胧鸟朦胧,人不朦胧怎么成。 《游园惊梦》刚一出来,只是看了些评论文字,对片子倒无可无不可地没加注意,直到有天在网上看到剧照--几张巨清晰的剧照--天那,太漂亮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如我者顿时惊艳。激动之下急忙,急忙之下出错,本来我是冲着z影像华丽的好处z去的,结果……呵呵,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华丽影像变成一场灾难。在并不清晰的画面里,徐徐的节奏,鸦片氤氲,这么昏沉昏沉地看下去,人就更加困倦。 只有昆曲婉转流丽的声音漂浮上来,和给宫泽里惠配音的不晓得是谁的柔婉妩媚嗓音漂浮上来,主宰了听觉,还可以随之振奋。 算了,就这样也好。视听的盛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听,那牡丹亭的折子戏,游园和惊梦。 点了妆的柳梦梅和杜丽娘。30年代的苏州。昆曲。忽而,时光就倒流了七十年。 园是苏州四大名园之一的环秀山庄。 得月楼的妓女翠花和容府的小姐容兰,两个关系暧昧的女子。纸醉金迷朝飞暮卷繁华如昙花一现的背景下,飘渺轻烟一般的故事。得月楼狂蜂浪蝶的欢场薄幸,容府府邸荣华的家道中落。且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梦是一场繁华一场梦。 法国织锦缎。镏金孔雀屏风。西双版纳的白鹦鹉。容府过寿,一日两千大洋。都是极尽奢华。A面的物质细节,让人一忽一忽地恍惚,错以为红楼非梦。B面的情感着墨,起伏了些的剧情,二管家和邢志刚的出现、隐没,两个女子终于抱守的结尾。春城无处不飞花,却也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30年代是个内涵太丰富的年代,取这样的一个切片,是不是狭隘?z九一八z事变爆发以后,日本侵略东北,全国人民愤怒声讨,抗日救国,八年热潮。轰轰烈烈的救亡运动,在同样是女性的丁玲那里,就可以影响她的抉择,从拘禁南京到奔赴延安;在这里却没落下半个雨滴,即使留存声音,也只是容兰挥不掉优越感的怯懦自责。 时光倒流七十年,面貌却各自不同。 30年代上海小姐的优雅,据说是最考究的。她们的婀娜旗袍、在淡然天光里喝下午茶的悠闲,一边有着游历欧洲的经历,一边倾谈中不经意冒出英语,在陈丹燕的回忆里。 时光倒流七十年,北平和上海光景迥异。海派教授可以不必谈学问,北平的教授们,却非谈学问不可。呵呵。 周作人的30年代,与鲁迅的30年代,太多不同。 一个一个的切片。相同的,只是一般的似水流年。 听,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心灵的流程。 容兰说:z我的罪与过,是刻意做些别人眼中的好事,来掩盖自己本性的颓废。z 她的颓废。力求挣脱。带走最后一点暧昧。回复。 历史,有时可以是整个人类宽广辽远的历史,涌动着浩瀚着,如同大海。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人,那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心灵史,大海中一点小小的浪花。
生命的轻与重、罪与罚、悔与悟……太够书写成厚厚的册子了。从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到郁达夫的《沉沦》,再到这里,今日的《游园惊梦》。 飘渺孤鸿,沧海一粟。个人轻薄,正史沉重。在手中掂量掂量,份量,却是一般足足的沉,舍不得厚此薄彼。 所以我们听着。看着。况且还可以说,从一滴水中见太阳。 听,几个片段。 早就想劝你别吸了。可是烟雾中的你,又是那么的美,叫我怎么劝得下口呢?--床榻、鸦片、烟雾弥漫,这世界隐约有种沦落的美。 小翠,不要太尽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尽兴过后的荒凉,对比反差的过于剧烈,她怕她不堪承受,轻声劝解。 有阵子,我沉迷在翠花周围的味道里。她的香水味,她身上的鸦片味,她歌声里的无奈味。--这样的颓废迷乱,倾诉给日光。日光的化身。以为的化身。 邢先生他好吗?有空的时候,带他一起来家里吃饭。一个人在外面很寂寞。--明明心里有千回百转,明明方才落泪,痛哭失声,此刻却强装无谓。 从辗转到松手。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听,刹那妆成永恒。 慧儿两岁时的照片。慧儿换牙的照片。在容府的最后一张照片。慧儿第一次穿制服上学的照片。在太平里下雪的照片。刹那的灵光闪现,框住时间。 z那天,我在孤山,遇到你和邢志刚,那天我哭了。z z那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二管家?……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了,都过去了。z z还记得那年在容府,慧儿和我给你庆祝生日,那天,可不就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么?z 都不打紧了。有那么两个女人的爱恋,能够穿透七十年时空,且不管它的华丽或朴素、题材的边缘化、导演的掌控能力如何,单单有这样一组照片映在眼前,单单有这么絮语的独白告诉你,告诉你,有些感情尽管独特,却并不苍白。它也会有欺骗和蒙蔽,也会有倾心和真诚,也会依托,也会拒绝,也会容许,也会感动,同任何你所熟知的感情一样。这样,也就够了吧。 听,市声依旧。 放完碟片,走出家门,眯起眼睛。世俗生活的一切场景声音扑面而来。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人声鼎沸的下午时分,我有一点惊诧于为何街上有如此众多看似闲散的人。 鸣笛、吵嚷、吆喝、私语,全都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地热闹着。 市声依旧,人却时刻变化着。他们在东奔西走,也许苦乐自知。十字街头,交通有一时的堵塞。桑塔那2000和奥迪A6无声地擦身而过,卖烤红薯的小贩死死拉住打翻她摊子的城管衣角。三十米开外,也还有人在尽力张望着看热闹。滚滚红尘依然喧嚷。 没什么,天还是这样的蓝。 蓝。想起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蓝宇。 听,期待依旧。 蓝宇。捍东。翠花。容兰。一个具像。一个声音。就在这样的尘世里浮浮沉沉,堕落着、快乐着、成熟着、理智着。 或者感动与被感动着。或者冷漠与不屑着。或者宽容与理解着。或者激烈与反对着。 或者……还有许多想不到的或者。 最近被说得很热闹的《蓝宇》,有人砸帖子说,相对于网上流传的《北京故事》,关锦鹏电影的表现力实在是没什么。 可是期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无关痛痒。就像朋友说的依然期望王家卫的《2046》,以及王菲的下一张专辑那样,我依然期待《蓝宇》的到来,在这个期望和失望时而形成落差的年代里。 没什么,眯起眼睛看的时候,天还是一样的蓝。
摘自电影新潮_世艺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