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10-06 10:11:05 编辑:chuan511 字体: 大|中|小】
她喜欢公司能看见风景的落地窗,每天黄昏,坐在日薄西山的窗前,看一如非洲草原上绚烂的晚霞,虽然周围是嘤嘤嗡嗡的人声,她仍能让自己从现实中剥离出来,沉浸到自己的思想中去,和她一道进餐的是一个会弹钢琴的双眼皮女生,她与妈妈及外婆住在一起,典型的单身家庭那种孤傲和郁郁寡欢让她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她经常向她请教一些音乐方面的事,比如巴赫结过几次婚,柴得门松是哪一国人。而她最钟情的是小李斯特,她喜欢他的《小夜曲》,她情绪高的时候,会给她哼一段《小步圆舞曲》,而她会用勺子在桌面上轻轻地旋转,一边看窗外风景,一边用手指去跳舞,她想她依然呆在这儿的原因不外乎地。当然,还有一个千刀万剐的秋花。
秋花喜欢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嫂坐成一排,叽叽喳喳地聊天,她们互相传递盘子里不爱吃的食物,或者交换饮料,她们会把多余的饮料带回家去给孩子喝。所以她们多半选择牛奶或橙汁,她用一只手听旁边钢琴女孩的说话声,一只耳朵听秋花的那一桌的嘈杂声,秋花总是嘎嘎地笑,她并不经常开腔,但是对于他人的发言却是反应热烈,她很懂得这一套逢迎的把戏。她从拿饮料的时候就开始盯秋花的梢,看她选饮料时谨慎的表情,她的手指在各种纸质包装盒上面轻轻滑过,眼睛半睁半闭地思索,然后选择一种快要告磬的品种或者刚刚上市的新货,最后欢欣雀跃地握在手上,嘴角浮上轻笑。秋花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她,直到两个人站在两列不同的队伍中排队取餐时才会与她四目相接,她会刻意地避开她紧迫的目光,甚至会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人假装聊天,但是又象不自在似地扭动着脚踝,她以万夫莫挡的势头向她的堡垒进攻,只到秋花鬼祟地寻找她,注意她,偷偷地向她送一个意义不时的媚笑,秋花终究是要暴露出自己的。
队伍一点一点地往前行进,她与秋花不停地电光火石般地交接着炽热而又暧昧的眼神,并且乐此不疲。钢琴女孩坐定后问她:“你的业余爱好是什么?”“盯梢,不是啦,开玩笑的。”盯梢两个字象两颗裹着巧克力的花生从她嘴里蹦出来又悄然地滚落到地上去,钢琴女孩定睛看了一眼,“我母亲和外婆身体都不好,我大部分时间却在医院里照顾她们,有时候我会直接从医院赶来公司。”她戚然地皱眉,“真的啊,你真够累的,不过你没想过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吗?”“我的理想是当个平凡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只要母亲与外婆陪伴在身边,此生别无所求。”她大惊失色,“你的理想真的够普通,但是却又很伟大,反正很适合象你这样搞艺术的人,我还以为你想当个音乐家呢!”“弹琴对我来说纯粹是一种排遣,一种精神寄托,我对于音乐有一种单纯的喜欢,没有功利心在里面。”她突然觉得女孩的整个形象高大起来,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平凡的地方,面秋花的不凡之处又是什么呢?她实在想不出来,有些苦恼地托着腮,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暮色。
秋花从她背后躬行而来,佝偻着宽阔的肩膀和背,从制服的荷包里掏出一串水汪汪的葡萄,“这种葡萄是新品种,叫乒乓球葡萄,你们尝尝。”秋花向钢琴女孩点头,友好地笑。她的血液象江河湖海的水流一样涌到脸面上,剧烈地震荡,仿佛要冲破皮肤,钢琴女孩礼貌地道谢,秋花又弯下腰从她背后退出去了。葡萄只有二十来颗,粒粒饱满,有隐隐的白霜。钢琴女孩优雅地剥着皮,问她:“你们认识吗,怎么从没见你们一起吃过饭?”“见过一次,不太熟。”“那她干嘛送东西给你吃?”“不知道。”“好甜,你尝尝。”她把一颗看得见青色脉胳的果仁放入口中,汁水甜得让她牙齿发软,她象喝了醋一样眯起眼睛,“还是高物质产品好啊!”此时,她知道自己掉进了一大桶葡萄酒中间,已经无法清醒自持地脱身了,就这样醉去吗?
公司接到大订单,全员加班。秋花与她的岗位更是紧锣密鼓地忙碌,无数电池从她们手下变成酷似子弹匣的电池盒,在输送带上流动,然后包装成箱,再包上一层防水膜,装卸车一垛一垛地码到仓库里,。她已经不再流汗,车间里装了大型空调,而且也加装了很多排风管,锡箔纸包裹的排风管如银蛇一般在巨大的车间里跳着阿拉伯舞,如主人的魔笛已经吹响,它们不停地扭动身躯,发出毒蛇吐信的“嘶嘶”声,秋花旁边的高个子女人每隔二十分钟就要从一个小塑料瓶里往脸上喷水保湿,以至于她周围总会弥漫着湿湿的水汽,模糊了放大镜的镜片,慢慢地,她似乎也感觉脸皮象被人扯着一样的发干,但是她不予理会,只当作是心理作用。秋花的两只手都戴上了手套,因为这样才符合操作规程,她因为再也看不到那一双美伦美奂的手,心中不免若有所失,休息的时候,她干脆到休息室去找乐子。每个人的水杯上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她专门去用秋花的。她端着小得不能再小的钢精杯靠在放水杯的橱柜上,挑衅似地咂一口水,“你就别喝了,喝多了肚子会大,那多难看!”秋花斜着身子站在她旁边,“你就不能拿个杯子来吗,每次都用我的,太不讲卫生了!”她用舌头在杯沿上舔了一圈,“我就是不讲卫生,你想怎么办吧?”秋花过来抢,她一闪,热水泼到自己的手背上,险些让她把杯子丢到地上。她被这样一烫,兴致全无地把杯子重重放以柜子里,噘着嘴,往检验车间走。因为员工都在生产车间加班,所以检验车间休息时间人很少,她就着一盏台灯看自己受伤的手。看着看着不禁伤感起来,到底秋花想要怎么折磨她呢,她怀的怎样的鬼胎,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又何必这样装模作样呢?
秋花学着洋秘书的姿势从门边过来,吓了她一跳,她脸上有母亲一样宽厚仁慈的笑容,把她反而比成了负气的孩子,她忿忿地背过身去,秋花轻盈地绕过长桌,把台灯推到一边,“车间里空气太干,要记得多喝水,快,把这一样喝了。”“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毒。”“我先喝一口你再喝,”没等秋花把杯子举到嘴边,她已性急地夺了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秋花一边笑一边欣慰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叫她一声“妈妈”。她从秋花眼睛里看到的是对于自己骄纵行为的全盘了解和把握,甚至有一点怜惜的嗔怪。这种神情只有母亲才有,而且是那么稀少。在她面前,难道自己已经变成透明的了吗,又或者,秋花已经明白了她的妥协,她还杯子的时候在秋花手上急骤地一抓,又恣意地揉捏几下,秋花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笑。
去接秋花的车上,在黑暗的天光里看手里的一小瓶红枣赤豆汤,红色的絮状物象水藻一样浮沉飘荡,似心中纠结的忐忑。她总想给秋花身上加一些什么东西,比方说少许的忧郁,又或者一点点的知性,甚至是一个饱满些的胸部。秋花的窬量真的非常广阔,一如她的胸部。她在俗气的女人中间周旋,也和看时尚杂志的女人打得火热,她的打扮是一种劣质的成熟,然而她又散发无辜而纯洁的魅力,她在男人面前是软弱的,在女人面前又是独特的,她可伸可缩,可亲可疏,象一只弹性很好的弹簧,在她追求生活甜度的大原则里游走,纵然是哭,也要哭出一个结果来。
秋花站在狭长的雨棚底下,手里拎着那只白晃晃的塑料袋,懒懒地往栅栏外面张望,她在车上就看见了她,她的人被月光照得死灰死灰的,两个玻璃珠似的眼睛抵抗着无边的黑暗,把一点圆润的热度散布到空气中去,她的十根手指象绽放的玉兰花瓣撒在灰白的沙滩上,暗香浮动。她把小瓶子放到口袋里捂着,然后用手掩着口袋,象藏着一只小宠物似地坐在最后一排双人座位上。秋花径直向她走来,把口袋往她脸上一扫,“哟,真难得,你来接我啊?”她把红枣赤豆汤捧在手上,去捂秋花的面颊,秋花一躲,“什么东西,热热的”“你猜。”“暖水袋。”“不是。”“是吃的。”“那就是汤了。”根据祖传秘方亲自熬了三个小时,才熬成的十全大补汤,喝喝看,。”秋花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说太甜,便盖上盖子。她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地有些面子上过不去,“你不喝完,我就下车,早知道你是个冷血的人。”秋花哈哈一笑,“好,我喝还不行吗,你的一番苦心我怎么能辜负呢?”她把脸转过来看着秋花,秋花叹了一口气,“我家门前种了一棵苹果树,我常和我家那个鬼个去采苹果,他喜欢摘好多又大又红的给我,说这样的才甜,我就会把这些苹果给我家的亲戚们送去,因为它们最不经放,最容易烂。”秋花话里藏着话,让她清醒过来,原来秋花并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秋花,她也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嫦娥。秋花把瓶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已没有了一点温度。她含糊不清地说:“我的辞职报告已经交了,下个月可能就要离开公司了。”秋花似乎仍在回味汤的甜蜜滋味,她把头轻轻靠拢她的肩膀,“我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事。”车子在寂静得近乎寂寞的街上徐徐地开,夜空中有一两只晚归的麻雀匆匆地飞过去,冬天的鸟似乎也变得忧伤起来,不知该到哪里栖身。她想起秋花念给她听的一篇文章:二十五岁的女人是风口浪尖的年纪,是左右为难的年纪。她的这种选择到底会给她一个好的转折吗?车子一个急转弯,好看见秋花颊上一颗硕大的泪珠从脸上洒落到衣领上,然后越滚越小,终于看不见了。秋花用纸巾擤鼻涕,她不敢弄出声音来。车上在放一首很老的英文歌: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THE FOLLOW FOLLOW FOL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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