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09-28 12:02:52 编辑:chuan511 字体: 大|中|小】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仰面朝天,想让翻腾的脑子暂时地休息一下,然而她象一场没有预警的台风般袭卷而来,带着浓烈的茉莉香走到她的身边。笑得花枝乱颤地歪坐在椅子上,与她相隔不到一寸的身体轻轻地磨擦和碰撞,“真有叫嫦娥的人类吗,太好笑了,长得象个南瓜,还叫嫦娥,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她的笑声有点象驴叫,接不上气似地抽噎着。她睁开微闭的双眼,看见她苍白的脸,浮肿的眼泡和两片利剑似的嘴唇。她给她起了个名字——秋花。
秋花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仿冒手袋,屎黄的颜色,软得象一脬真的屎。她猜里面一定只有一些手纸和卫生棉之类的东西,可能连个镜子都没有,或许只有一把缺了齿的塑料梳子和一盒脏兮兮的粉。正当她猜度她的手袋内容时,秋花对着她笑,露出一排大而齐整的上槽牙,她注意到她脸上有些坑坑洼洼的挤过粉刺之后留下的小洞,象被人按在石头上碾过一番似的,叫人看了心里发痒。秋花不说话,只是冲着她笑,笑着笑着就僵在那里了,“你不认识我吗,我叫嫦娥,我就站在你旁边的工位上,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疑惑地看着这个叫做嫦娥的秋花,想起刚才她大骂自己的那些话,一时佩服起这个女人来。“听说你们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的名字很怪,而且跟我的人不配,是吗?”“我可从来没听过那些话,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秋花沉下脸来,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去揩鼻翼旁的油脂。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听车里的音乐,是一首电音舞曲,强劲的鼓点震得人想吐。
这是她和秋花第一次遇见时的情景,后来秋花问起来,她都是闪烁其辞地欺骗她,说她对她是一见钟情,而且是死忠的那种“钟”。秋花会故作娇羞地瘪一下嘴唇,把头低下去,用她扁平的头顶和一条清晰的发线面对着她,她再一次地告诉自己,‘我是真的鬼迷心窍了’。
她和圆圆以及圆圆的一杆老乡住在春华园的三居室里,她和圆圆一间,因为只有一张檀木的老式架子床,所以她和圆圆就做了一张床塌上的床友,她们各自守着自己的棉被筒,同床而居。每天入睡以前,她都会翻来覆去,象一只被扔到母狮胸前的公狮,却又被绑缚好了手脚,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地嗥叫、挣扎,从鼻孔里喷出热气,用爪子去挠地上的沙土,在一番硝烟滚滚,吼声如雷之后,她才能倦极而眠。她开始只是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她发出的任何一点响动,她轻轻的鼻吸,她翻身时头发与枕头之间的磨擦声,床板发出的嘎吱声,但是无济于事,所以她只有一任自己,因为心里的斗争和嗥叫而精疲力竭,她渐渐地上了瘾,对于这种兔子与方糖的隐性游戏。
圆圆是她在街上捡来的,那天,她把双手做成一个扩音喇叭的形状在小区里大声地喊;“有房子出租吗?请问有房子出租吗?”叫卖声一样的响动把一些闲在家里的老头老太太都叫到阳台上,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就在这时,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孩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她穿一件白底红花的纱衣,贴身的黑色松紧牛仔裤,虽然脚上是一双白布鞋,但是仍透出一种年轻女性特有的性感和媚惑,她一下子被钉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越走越近,脸庞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种比馒头皮儿还要光洁的白嫩肌肤,象被红豆粉轻轻刷过一笔似地浮着两抹红晕,鼻如凝脂,唇象刚过了油的红辣椒,还有一层薄薄的油衣子在上面缓缓地往下沥着油珠。她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舔着嘴唇走上前来,“小姐,请问你是要租房子吗?”“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个三居室,和我的几个老乡住在一起。”“我正好一个人,不如我们一起合租吧?”女孩马鹿一样的大眼睛里还有未褪尽的青衣,她转了转眼珠,“你是哪个厂的?”“索尼,你呢?”“松下,真巧,我们都在一个开发区。”就这样,这一个索尼的女孩和一个松下的女孩就象一个电池盒里的两节电池一样紧紧地装在一起,她们都没有商标,她们是还未使用过的新电池。
秋花是节短过路的电池,但是后来又慢慢地自我修复了,所以在她身上总象带着伤似的,经不起折腾,比如说人家有背后议论她的时候,她忍气吞声,可是一碰自己也躲不过去的好人来向她打小报告时,她就会发羊癫风一样的大笑,直到把别人吓跑为止,这是很高招的一步棋,可是出自她之手就有些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嫌疑,她就在她用这一步瞎棋的时候被她逮到了,而且是不着痕迹,从此,秋花总要等她坐的那一班厂车,挎着屎黄屎黄的空瘪手袋,站在路边一棵香樟树下,眯缝着一双眼睛探头张望,嘴角是千妖百媚又瓮在嘴里的浅笑。她总是坐在她的身边,因为这一条线路的员工数量有限,车里经常空荡荡的,秋花就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吸她脸上旺盛的油脂,顺便和她讲些闲话。比如说她们线长怎样和开厂车的司机玩婚外情,又比如说质检科的秃头与她们脱发的班长暧昧不清。她只是敷衍地听着,去数秋花脸上的粉刺,看是左脸多还是右脸多,渐渐地,她习惯了她嗡嗡的声音,象首催眠曲响在她上下班的路上。
只到那一天,她头天晚上和圆圆的老乡一起吃不知道谁的生日宴,多喝了几杯,所以一上车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车停在秋花该上车的那棵树旁边,却没看见她的影子,她心里突然觉得硬梆梆的不舒服,一路上异常清醒。开始猜测秋花是不是出了事,或者她已经辞职了,就这样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又阖上了眼睛。冷不丁地,有人走过来,重重地坐在她隔壁,她不假思索地推了一把,“对不起,这儿有人。”“我就是那个人啊,没想到你还帮我留着位子,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呢!”“怎么会,我这个人天生眼睛长得高,别误会了。”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靠在椅背上假睡,车缓缓地开,车内出奇安静。过了几秒,她感觉有人靠近她的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口亲在她的嘴上,虽如晴蜓点水,但力量却非常大,差点压得她叫出声来。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叫嫦娥的女人,她脸上堆着肥肉一样油花花的笑,目光慈爱又温柔,她的潜台词好象在说:“你的嘴唇太美了,我实在忍不住。”“你干什么,”她涨红了脸,有些委屈地看着秋花,看来这个女人不能小看,她肯定有什么比蛇蝎还要狠毒的阴谋,秋花把笑容挂到嘴上,象一朵塑料花打开了似地露出大而整齐的牙齿,她是很熟悉那一排牙齿的,她曾经象白瓷砖一样镶在她坑坑洼洼的脸上,让她觉得象没装修好的建筑外墙。她愤怒地和秋花对看了几秒,她突然发现秋花眼睛里有一种比圆圆还要纯洁和明亮的光线,它穿透重重的迷雾,照亮了她的心。她慢慢地喜欢上了这种光线。好象它是一服中药,能治好一种叫做孤独的病。然而她忘记了,这种光线是从一只瞎猫的眼睛里发出的。
她从来没有跟圆圆提起过秋花。好象她是一盘上不了台面的狗肉。圆圆比她下班早,会围着粉红小白点的围裙在煤气灶旁边炒菜,她一进门,圆圆会说:“赚钱的回来了,当家的人回来了。”这样的欢迎辞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个男人。难怪公厕的老太婆总把她叫住,说她走错了方向。她象个老爷一样坐在饭桌前,和圆圆讨论饭菜的做法。圆圆的小老乡们则叽叽喳喳地围着沙发看电视,那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二手货,一百五十块,八成新的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牌子不是莺歌就是燕舞,她看也不看,只瞄了一眼就和圆圆两个人抬上了出租车,买二手货对于她就象走路一样那么轻巧,有经验。圆圆兴奋地和司机讲好了价钱,两个人抱着电视机,就象抱着她们刚出生的孩子,那一路上,她觉得圆圆是她的亲人,甚至是爱人。
圆圆做的菜经济实在,量多味重,适合集体宿舍的多口之家,比如有一道腌菜粉丝就是舔盘率最高的,圆圆老乡里有一个叫做露露的小女孩正处在发育期,所以食量很大,又爱面子,所以磨蹭到最后只能抱着盘子舔上面的菜渣和油水,一边舔一边发出响亮的咂舌声,所以她有一个外号叫做“辘轳”,饥肠辘轳那个辘轳。这个时候,圆圆会以厨师长的风度把一盘腌萝卜摆到她面前,“露露,你要吃快点,不然只能每天舔盘子。”露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活象盘子里的萝卜,她坐在这样温馨的氛围里,象个真正的家长那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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