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11-06 15:58:57 编辑:深秋小屋 字体: 大|中|小】
让张爱玲现身说法,无疑是解读《色,戒》的绝佳途径。不过,想跨越时空与张爱玲对话?难!近期业内的一个真实段子就是说这事:电影《色,戒》还没公映,国内的出版社就抢先出了书。上市当天,宣传人员的手机都被打爆了。最灵异的是,有三个不畏难的记者要求电话采访张爱玲。
记者甲:麻烦给安排一下张爱玲的专访吧。
宣传人员:这个……那个……什么……
记者甲:不见面,电话专访也行。
宣传人员:电话也够呛。
记者甲:大爷的,一个写情色小说的也敢耍大牌,封杀你丫的。
记者乙:给我们安排一下张爱玲的电话专访吧。
宣传人员:大姐,那旮旯不通电话。
记者乙:你这是存心给电信部门抹黑啊,人家说了珠穆朗玛峰都有信号。
宣传人员:她已经死了。
记者乙:太好了,死了好,张爱玲死了能做成大新闻。标题都想好了:《色,戒》被李安恶搞,张爱玲怀疑被气死。
记者丙:麻烦安排一下张爱玲的电话专访吧。
宣传人员:你把采访提纲发给我,我晚上烧给她。
其实对于《色,戒》引发的责难与疑问,张爱玲早已辩解过。随着电影大热,由张爱玲遗产监管人宋以朗先生提供的张爱玲为小说《色,戒》自辩的初稿日前在其母校香港大学曝光。上月,本报记者赴港参观这一名为“张爱玲的香港传奇(1939-41)”展览,港大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项目经理马霭媛介绍,展出的初稿要洗刷外界评论对“歌颂汉奸”的指控,香港作家宋淇夫妇与张爱玲当年书信往来商讨反驳文章过程,也展现了中国文学史的重要一页。
除了《色,戒》,关于男人与女人,生活与戏剧等话题,张爱玲的阐述多之又多,散落于她的小说、散文、书信等文字当中。戏拟这场跨越时空的“张爱玲专访”,我们的原则是,对她的原话只删不改,确保原汁原味。
“刺敌与演戏”
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记者:一个关键的问题,王佳芝和爱国学生搞刺杀汉奸行动,不少人觉得很不专业很儿戏,以这样一群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学生,怎么可能瞒得过易先生这些精明者?
张爱玲:特务工作必须经过专门的训练,可以说是专业中的专业。王佳芝凭一时爱国心的冲动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就干起特工来了,等于是羊毛玩票。羊毛玩票入了迷,捧角拜师,自组票社彩排,也会倾家荡产。业余的特工一不小心,连命都送掉。所以《色,戒》里职业性的地下工作者只有一个,而且只出现了一次,神龙见首不见尾,远非这批业余的特工所能比。
记者:王佳芝到底为什么会投身到刺杀汉奸这个事情里面去?《色,戒》对她的爱国动机基本没什么交待。
张爱玲:那是因为我从来不低估读者的理解力,不作正义感的正面表白。
记者:王佳芝在她的同学里头,算是漂亮的当家花旦了。
张爱玲:漂亮的女孩子不论出身高低,总是前途不可限量,或者应当说不可测,她本身具有命运的神秘性。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记者:李安说王佳芝是个疯狂的戏剧迷,所以才会那么投入演出“美人计”。
张爱玲:王佳芝演话剧,散场后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伙消夜后还拖着个女同学陪她乘电车游车河,这种心情,我想上台演过戏,尤其是演过主角的少男少女都经历过。她第一次与老易同桌打牌,看得出他上了钩,回来报告同党,觉得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妆,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那是舞台的魅力。
记者:这叫人戏不分。您怎么看待生活和戏剧的关系?
张爱玲: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记者:就因为那枚钻戒,王佳芝最后才会动摇?
张爱玲:还有个原因。王佳芝第一次企图行刺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是为了乔装已婚妇女,失身于同伙的一个同学。对于她失去童贞的事,这些同学的态度相当恶劣―――至少予她的印象是这样―――连她比较最有好感的邝裕民都未能免俗,让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她甚至于疑心她是上了当,有苦说不出,有点心理变态。不然也不至于在首饰店里一时动心,铸成大错。
记者:电影中王佳芝第一次引诱易先生去她家准备刺杀时,天空里的月亮好大好亮,也让我们想起您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月亮的意象。
张爱玲:BeverleyNichols(通译作“贝弗利?尼科尔期”,英国作家)有一句诗关于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着月亮光”,我读到它就想到我们家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那静静的杀机。
“私情与床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诗,然而它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肯定。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和恋爱的放恣相比,战争是被驱使的,而革命则有时候多少有点强迫自己。
记者:王佳芝是如何被易先生征服的,电影里的三场床戏是不是很能说明问题?
张爱玲:她“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下,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是说“因为没白牺牲了童贞”。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春药。”对不对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动的。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她也不相信那话。
记者:后面两场床戏,王佳芝逐步反客为主。不过内地版里把她女上男下的几场全剪了,好像不能容忍女人这么离经叛道。
张爱玲: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记者:您觉得王佳芝为什么会在电影里唱流行歌曲《天涯歌女》给易先生听,而不是直接说达令我爱你?
张爱玲:中国人向来喜欢引经据典。《秋海棠》里最动人的一句话是京戏的唱词,而京戏又是引用的鼓儿词:“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烂熟的口头禅,可是经落魄的秋海棠这么一回味,凭空添上了无限的苍凉感慨。但凡有一句适当的成语可用,中国人是不肯直接地说话的。
记者:那么易先生为什么听了她的心声会落泪?
张爱玲:男人喜欢爱女人,但是有时候他也喜欢她爱他。
记者:王佳芝从头到尾没为易先生落过泪,反倒是易先生哭哭啼啼。
张爱玲: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一类的会晤里,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然而他竟不能止住自己。应当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的。
记者:有研究您的专家认为,演易先生的梁朝伟比女主角汤唯矮了些。您以为呢?
张爱玲: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
记者:也有人觉得你有美化易先生之嫌。
张爱玲:一般写汉奸都是獐头鼠目,易先生也是“鼠相”,不过不像公式化的小说里的汉奸色迷迷晕陶陶的。写反面人物,是否不应当进入内心,只能站在外面骂,或加以丑化?缺乏了解,才会把罪恶神化,成为与上帝抗衡的魔鬼,神秘伟大的“黑暗世界的王子”。
记者:说到底,您对乱世里的爱情是否持悲观的肯定态度?
张爱玲:“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诗,然而它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肯定。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和恋爱的放恣相比,战争是被驱使的,而革命则有时候多少有点强迫自己。
“我的前生,她的今世”
记者:电影里王佳芝不能去英国念书,又从香港流落回上海。李安和王蕙玲几乎是照你的经历来重写她的履历。
张爱玲:我有海阔天空的计划,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考进大学,但是因为战事,不能上英国去,改到香港,三年之后又因为战事,书没读完就回上海来。
记者:电影也添加了王佳芝的其它身世,比如父亲再婚。与您也是类似。
张爱玲:我父亲要结婚了。我姑姑初次告诉我这消息,是在夏夜的小阳台上。我哭了,因为看过太多的关于后母的小说,万万没想到会应在我身上。
记者:王佳芝最后准备回家时道路被封锁了,还看到民众谈笑风生。也是借用你的慧眼?
张爱玲:(我)上街买菜,恰巧遇着封锁。太阳地里,一个女佣企图冲过防线,一面挣扎着,一面叫道:“不早了呀!放我回去烧饭罢!”众人全都哈哈大笑了。坐在街沿上的贩米的广东妇人向她的儿子说道:“看医生是可以的;烧饭是不可以的。”她的声音平板而郑重,似乎对于一切都甚满意,是初级外国语教科书的口吻。
记者:您也是服装专家,“时装探长”。王佳芝的旗袍不少是无袖的,还不小心露了腋毛。不过总体来说,都觉得她穿旗袍挺性感。
张爱玲:近年来最重要的变化是衣袖的废除。所有的点缀品,无论有用没用,一概剔去。剩下的只有一件紧身背心,露出颈项、两臂与小腿。现在要紧的是人,旗袍的作用不外乎烘云托月忠实地将人体轮廓曲曲勾出。
记者:《色,戒》公映前,又有人出来说其实王佳芝确有其人,即1939年在上海刺杀汪伪特工头目丁默村的郑苹如。
张爱玲: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作品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
记者:电影中文版海报刚出来时,有媒体嘲笑李安大摆乌龙,把片名印成了“戒色”。大概他们不知道是按以前的读法?
张爱玲:中国字是从右读到左的。可是现代的中文有时候又是从左向右。每逢从左向右读,偏偏又碰着从右向左。中国文字奥妙无穷。
记者:假如你遇见王佳芝,会给她什么忠告或问候?
张爱玲:噢,你也在这里吗?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色,戒》小说才两万字,为什么您愿意写三十年?
张爱玲: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以上语录出自《色,戒》、《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惘然记》序、《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道路以目》、《怨女》、《谈女人》、《洋人看京戏及其他》、《更衣记》、《穿》、《自己的文章》、《私语》、《炎樱语录》、《爱》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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