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 导演、摄像、剪辑:英未来 片长:88分钟 摄像设备:松下DS99 剪辑设备:BETACAM编辑机、DPS非编 完成年份:2001年8月 子宫里的飞翔 对于拍摄者来说,性的影像表现向来是一个敏感和充满禁忌的领域,尤其同性之间的情感更是鲜有涉及,《盒子》是我看到的第一部以此作为拍摄题材的纪录片。身为女性导演,作者选择了两个女孩儿作为拍摄对象,她们一个唱歌儿,一人画画儿,像任何一对普通恋人一样厮守在一起。在88分钟的时间里,影片向我们展现了她们不为人知的生活和记忆。从第一个镜头开始,记忆就以口述的方式在两个人物之间交叉进行,关于她们过去的情感以及性的经历,里面有迷惘,也有伤害。导演在后期把这一部分处理成黑白画面,当记忆结束,影像也恢复了本来的色彩。此时,在那个只属于她们自己的私密空间,两个女孩儿的日常状态通过摄像机得以呈现,她们游戏,她们争吵,她们亲密,她们各自对着摄像机和它后面的拍摄者讲述自己的情感经验,梳理纠缠不已的情感关系:她们之间存在过另外一个女人。影片中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她只出现在叙述里,或是电话的另一端,但仍然构成了两个人日常生活之外的一点戏剧性内容,并在平静中透露出一丝不难觉悟察的不可测。影片有一个美好的结尾:夜晚的灯光下,音乐在房间里流淌,她们并肩坐在床头读自己写的诗……相信任何一位敏感于爱和美的观者看到这一幕,都会因另一种心灵的表白而触动。 第一次是在朋友那里看到这部片子。作者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对镜头及画面的把握能力让我感到惊异。习惯了很多业余或非业余的DV制作者制造的无数动荡不安的影像,《盒子》大量的固定机位,谨慎到几乎难以觉察的镜头移动为影片建立了一种稳定规范的视觉风格。整部影片镜头语言的规整、到位,让人很难相信作者是一个从未拿过摄像机的人。后来知道作者尽管缺乏拍摄经验,但作为一个电视台的编导,并不缺乏对画面的判断力。也就是说,当她第一次拿起摄像机的时候,所依赖的并不仅仅是直觉悟。带着这样的经验背景,作者进入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一个别样世界。事实上,她选择这一题材的动机也很简单,就是一种了解的愿意:z我不知道为什么同性之间会产生恋情,那到底是什么样子?z也许是同样的经验背景在起作用,影片在拍摄者与被拍摄者关系的建构上,也表现出对某种电视台模式的适应:一种时时被感受到的在场,却又始终是隐晦的,不愿明示的。被拍摄对象的口述几乎贯穿全片,而我们只有两次听到了拍摄者的回应。然而纪录片中,拍摄者不是由于同一个理由沉默,对于《盒子》,这种方式与其说是刻意地回避,不如说是双重身份限制下的选择:一方面,由于自己的性别身份,作者得以进入这个私空间,甚至成为这个z家庭z的一员,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导师性恋者,作业个手持摄像机的记录者,她却又注定了只能是一个他者。作者自己坦言:z做完(这部片子)之后,我仍然不能理解z。 记录对于拍摄双方其实都是一个过程。但这个过程在《盒子》中是看不到的。拍摄对象对于作者而言,原本完全陌生。她找到她们,进入好们中间,然后彼此渐渐熟悉,建立信任,都在时间里发生,并构成了记录的客观五一节。但我们几乎无法从现在的影片中看到,围绕z记录z这一行为,拍摄者和拍摄对象之间的互动。当记录的时间因素消解之后,记录的空间特性就获得凸现,《盒子》的叙述因此依赖空间得以进行和完成。同时因为摄像机在沉入这人空间以后再也没有浮出,影像对同性世界的呈现也成为封闭的。这个世界被封闭在一个房间里,由于缺少转圜的余地,大多数镜头都是中近影,这使我们看到的是一种个体的状态和关系,尽管她们不可能与外界、与现实无关,但这部分至少在影像表现上是匮乏的。 这也正是这部纪录片并不缺乏美感,但却缺少一些力量的原因:它更多的是关于生命和爱情的表述,那种纠缠和沉迷的状态,爱者之间甚至是诗意的关系,都可以提供给观者很多感动;而她们在整个社会肌体中的存在状态,她们与主流价值之间可能产生的不适应与不和谐,以及不可避免的紧张关系,影片几乎从未触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局限。这种局限一方面也许正要归因于这一特殊群体在当下环境中的特殊境遇:在性别身份的掩饰下秘密地存在、秘密地生活,另一方面也说明作者并未有意识地在这种存在状态与主流社会所代表的主流价值之间构筑一种张力。 同样的理由使我无法把这部女性导演拍摄的关于女性的纪录片看作是一部女性主义的作品,它虽然触及到一个敏感题材,却始终都没有能够自觉地将影片表述与某个社会的、现实的议题建立某种关联,而是完全将视角停留在私人空间和内心世界。只是在整个观影过程中,我们能够透过影像,清晰地体察到作者的女性视角,它显现出一种常常与女性相关的特质:敏感,温柔的注视,坚定而又充满耐心的倾听。影片结束在那个读诗的女孩,她的诗句表达了生命对于子宫状态的冥想,也无意间为这部影片作了一个注脚:z盒子z隐喻的恰恰是一个子宫一样的空间,它封闭、温暖,庇护着脆弱生命自由地飞翔,但同时这个空间还呈现出玻璃的质感,一种易碎的、易被穿透的脆弱。在这种意义上,作者没有也不可能解决最初的迷惑,她只是达到了一个静静的观察者在现场能够达到的极限:那种女性之间,超越了单一性取向的纯粹的情感认同。 导演自述 盒中七日身为女性导演,关注女性问题自然责无旁贷。在今天这样一个男权社会,女性仍是弱势群体,这是我拍摄《盒子》的初衷。 然而,当我决定做这个题材的时候,却发现它的难度超乎我的想象。 的确,我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如何找到拍摄对象。寻找的过程有一个月左右。最初通过朋友介绍的拍摄对象,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变故不拍了。我很沮丧,但我的原则又是永远尊重对方的选择。半个多月过去了,我的寻找仍然毫无结果,最后我在她们的网站发了一个帖子:我是女性,我是纪录片导演,我正在拍摄一部女性题材的纪录片。如果愿意面对我的镜头,请与我联络。 很快有一些人给我回笔。小甲是过了一星期给我发E-mail的。她说:我是个画画的,我的朋友是唱歌的,我们生活在XX(城市),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这很不容易。你喜欢阿慕多瓦的电影《关于我的母亲》吗?小甲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认定她是一个很有文化素养的人,所以我很快决定去拍她们。与以前的任何一次拍摄不同,开机前我没有完整的拍摄提纲,只是在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框架,可能会遇到些什么情节,大概要问些什么问题,现在看起来设想的东西都很概念化。之所以这样,第一是因为我完全没有可能做前期采访,第二是因为这一次是我自己做摄像,我不需要和其他人交流。 一部DV机:松下DS99,15盘带子,我出发了,去另一座城市。 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第一眼看到她们的感觉:是一种震撼。那种震撼来自她们的眼神:小甲不太直视对方,有种自闭了很久的感觉,小乙的眼睛里有种很落寞的东西。她们站在那儿,站在早晨的阳光下,身后就是喧嚣的街市,眼前是明朗的校园,而她们与这一切似乎毫无关系,她们与这个世界隔得很远,仿佛生活在一座孤岛上。 接下来的七天我和她们生活在一起,日日夜夜,就像一家人。现在想想应该感谢她们对我的邀请:住在她们家里。否则我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获得这么丰富的素材。虽然当时不是没有疑虑的,后来她们也说,你的胆子真够大的,怎么敢一个人住到陌生人家里。 七天的时间,我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到接受她们世界的纯美,被这个世界感动,又用镜头表现这种感动,我的每一个镜头都倾注了我太多的情感。 然而,她们在我面前真正放松真正恢复到生活的常态,是在我拍了她们裸体之后。我想一个人允许你拍摄她的裸体一定是对你交付了全部的信任。那是我们相识第三天的黄昏,我们坐在房间里有些亢奋地聊着几天的经历,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她们,这种经历都是新鲜的。然而她们就开始关注我的摄像机,她们不明白摄像机里有什么,会吸引我趴在上面不停地照啊照,她们又试着从摄像机里来看她们自己,那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摄像机是怎么回事,她们彻底打消了对它的不信任,于是还原到她们最自然的常态。后来小乙告诉我,因为夏天太热,房间又闷,她们常常是不穿上衣的,所以我刚来的头几天,她们真的很不习惯。所以我的片中有一些半裸的镜头,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而是她们最真实的状态。 后来许多人都问我,你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和她们有那么深刻的交流。这大概首先是因为我是一个真诚坦白的人,我甚至没有隐瞒过一点拍摄目的和想法。而她们也同样是真诚坦白的,应该说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真诚,共同完成了我们的作品。还有一些人问我,为什么你的片中完全隐去了她们作为社会人的一面。这首先是因为我给这部纪录片的定位就是要关注她们的私人空间和内心世界。但我并没有因此放弃其他空间的拍摄,和她们的工作场景以及小甲回父母家等,但是其他的人并不知道我的拍摄目的,所以出于尊重他人权利的原因,剪辑的时候还是舍去了这些镜头。 后期制作,前后一个多月的时间,曲曲折折,用四个字形容最恰当:一地鸡毛。我第一次和制作公司打交道,没有任何经验。我曾经因为制作质量和制作方吵翻了,我曾经因为字幕上得不满意,疯狂在连夜跑到北京做第二版,我也曾经有过因为没有带够制作费把带子押给制作公司第二天拿钱去取的经历,甚至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因为我要借1000块钱急用竟然再不与我联络了。这种种的经历让我切切实实地知道了什么叫作独立制作人。当然我也得到了那么多好心人的帮助,如果没有他们,我的这部纪录片不会这么快完成。 纪录片最吸引我的地方是我可以跟着不同的人去经历不同的生活,作为一个纪录者和见证者。纪录的过程就是真实触摸他们生活的过程,我仿佛也这样生活了一回,像一个演员,不过我永远在扮演局外人的角色。我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这种即兴的感觉总是让我感到兴奋。 纪录片最让我感到痛苦的地方是我常常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身份是什么,我是导演?纪录者?倾听者?旁观者?还是他们的朋友?许多进修这多重的角色是交织在一起的,许多时候我又必须要弄清我是谁。许多时候我大概应该不在场,但许多时候我又难以克制自己不在场,这种情感的折磨常常让我不堪重负。这种痛苦常常与纪录片本身无关,是直面生活的一种痛夺。 纪录片最让我欣慰的地方是我和被访者成了真正的朋友,这应该是纪录片带给我的意外的馈赠。我在离去的火车上,小乙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回家没有看到我特别失落,房间里好象缺了一件重要性东西。小甲给我发E-mail说,再来XX市一定来找我们,已经是真正的朋友了。这种幸福应该不是每个创作者都有的。 常常我会对着每一个镜头发出一种感伤:她们这个纯美的世界有一天会不会破碎?如果破碎了,我能做些什么呢?也许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个结局我是无力左右的。这也许就是纪录片残酷的地方,太真实了。 作者简介:英未未,1970年出生于沈阳。7岁开始学习书法和绘画。1988年就读于辽宁大学中文系。期间发表散文、诗歌、戏剧作品。1992至于1999年,在报纸、杂志做专栏作者、编辑、专刊主编。1999年开始做电视编导。《盒子》是第一部独立制作的纪录片。 场景: 夜,小甲和小乙躺在床上聊天。镜头中间切换一次,分别为中景和近景。近景画面中,两个人的影像是颠倒的。 小乙:你跟我在一起,有没有觉得我特别老啊? 小甲:你? 小乙:因为咱俩相差七岁呗。 小甲:可是心智水平只是初中生的样子,怎么能够让我觉得你很老呢? 小乙:那我脸啊…… 小甲:脸?脸皮欺骗不了任何人的。 小乙:什么意思啊?就是说脸看上去很老吧/是不是对岁月有一种直接的感官印象啊? 小甲:那得分跟谁比,跟我爸我妈比…… 小乙:你废话!我跟你爸你妈比啊?会不会说话呀你?怪不得你永远升不部门经理呢? 小甲:啊?我我我还当部门经理呢我?我就不当就不当。 小乙:当部门经理工资高,不用受太多人的管,有一点的权力,还可以管别人…… 小甲:那你怎么不去啊? 小乙:我?我不是没这本事吗?…… 你说说对我的看法嘛!什么初中生的心智?你凭什么说我是初中生的心智?…… 不过还行,我三十岁有了个小崽子,兼若干功能的,兼长者,幼者,智者、愚者,还有什么?噢,兼子女、父母、爱人、朋友、宠物于一身,啊,这些功能你都可以体现,属于新产品,新产品。快帮我开个新产品发布会吧。 小甲:又能做饭,又能写歌词,多好啊。 小乙:好象说我没做过饭似的啊,不要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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