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05-29 00:55:11 编辑:irony 字体: 大|中|小】
M有双漂亮的手,但多数人看了她的面容,便很难再去注意到那双手,而会停留在她那张小巧脸盘上的美丽。她也常被自己迷惑住,花上许久时间,在那面旧镜子前,端详美丽与肤浅的距离。镜子是旧的,屋子是旧的,工作是旧的,情人也是旧的,不过她有自己的美丽推陈出新在取悦她;或者,有时候美丽也让她变得困惑。她站在镜前,像是骄傲自己的美丽,又像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美丽,一会儿冷冽一会儿慌张。
旧空间一直开放着,她出不去,因为随时都会有客户登门参观,每笔生意都得好好笼络,开心的不开心的,钱是既不会笑也不会哭的,这点M很清楚。客户踏进门的一瞬间,她便从镜子里挪走她的美丽,她的声音变了。她戴着有色隐形眼镜的黝黑眼眸,遮住她闪烁不停的多重思绪折射;纯黑色,没有眼神的,真的假的一并隐藏了,这对一个时时困惑的人来说,是最轻松的保护-保护她的真不受人利用,也保护她的假不被人揭穿;于是她可以在那层薄膜下,在真假间,游刃有余,无须费力维持一种真或一种假。她累坏了,只能如此。人们在这里参观,参观他们的作品、空间,参观她的美丽;有人仅仅留下目光,然后离去,有人留下钱带走商品,离去;开放的空间,流动的人来人往,而M等待的是,一天能够挥别这样的过往,恬淡快乐地在自己的园地里扩张;但现在,依旧是往事延伸过来的现在,现在与过去难以分娩,像对母体的依赖与厌弃,眷恋与逃离都占据她的身心;而尚未出世的未来,不知呱呱坠地是新生,还是夭折。
为了忘却对出世的漫长等待,M宁可先让自己沉浸在短暂的轻盈中。理论上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等待没有尽头,要胎死腹中,那么及时品尝疑似新生的快感,也是能在惶惶人生中稍微擦出些零星的闪光。闪光。是的,闪光。在M摩擦这些闪光的时刻,她不会吝啬她的真,所以才会在夜晚里,也能清楚看见她眼底充满纯洁的闪光,埋在淡茶色眸子里的闪光;或是在奔跑的时候,你以为听见了天籁,是她扬起一阵铃般的笑声。她用她短暂的,不需要改变现况的真心,任意地抚摸“解脱”大致的轮廓,但不拥抱它。所以对于那些走在爱她的路上或已经爱上她的傻瓜,M自己也说了的:「那就做好牺牲的准备」。
「那如果我爱上你呢?」在一个夜里,走过一座美丽的桥,有人这么问过M。
「不。」她转头,眯着眼看向那人,相当轻微的神经紧绷,摇摇头。然后扭头看向前方。
「你不可能爱上我的。」她眼睛还是眯着。
爱情-除了渴望它,M同时也在阻碍它。她可能是太明白现下的一切,没有什么值得全然投入,所以就只是这么浮沉,时而快乐、时而痛苦地与周遭的浮木依存着。更多时间她还是在打量自己的事情:例如怎么完全与过去了断,到达未来;如何保存自己的美丽,或者悄悄计划着自己四十岁前的死亡。
四十岁?那么只剩十五年了-她很忙。时间上的忙,身体上的忙,心灵上的忙。她向不同的人事物分配自己的时间、身体、心灵,人们得不到她的完整的同时,她亦得不到他人的完整-也许她追求的就是残缺?-不过,这又是另个境界的讨论了。
她忙。忙着把自己剁碎,扔给豺狼虎豹分食,然后她的灵魂漂浮在自己的尸块上头,享受着被狂乱需索的贪婪,短暂的快乐-有点虚荣的嫌疑。然后豺狼虎豹胃口大开、需索无度,M便开始用轻蔑的叹息,把自己的尸块粘合,重新站起、走开。她再度合成一个个体,只是在每一次每一次的瓜分喂食之后,就会带着更多的裂口,而裂口糊着叹息的胶水。粉碎再重组-这不是重生,因为她未曾死透过,何来复活?
就某个意义而言,几乎可以指控她是恶魔、邪灵、撒旦了。因为M似乎热衷诱惑人们心底的欲望,乐见人类撕开细致的皮肤、长出獠牙、兽皮-成为豺狼虎豹。她想证明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豺狼虎豹,用观察证明不了的,就用言语去证明,言语都无法证明的,她就身体力行。证明确立了豺狼虎豹的身份,M是既藐视他们的兽性,又怜悯他们在兽性中闪现的纯真-恶魔!但千万别以为这么指控她,她就会像迷恋歌特的人那样,听到人们提起:血、恶魔、堕天使,就挂起一抹遇上知音的凄楚微笑,舔舐什么手腕上的伤口;M不是他们,她会冷笑,冷笑人们滥用了“恶魔”的称号。而她自己,她无法接受人们指称她是任何东西-上帝也好,撒旦也罢。M其实很清楚她自己不是两者其中任何一个,她很清醒。至于为何不能接受人们的指称,那是因为M从来只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但没搞清楚过自己“是”什么;相当合理,如果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又叫她如何去接受别人说她“是”什么呢。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呢?」有人隔着一张像椅子的小方桌,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发问。
「我就是M。」她简洁地回道。
她就是M。这个答案下的聪明,一个名字是可以交代自己是谁,又不需要说明什么的。这个答案,甚至可以提供那些前仆后继喜欢或爱她的人一个启示:喜欢她,就要彻底喜欢M的一切。不可以只喜欢她的笑容,还要喜欢她的眼泪;不可以只喜欢她的温柔,还要喜欢她的暴戾;拥抱她的好,但一定要更紧抱她的坏。这是很挑战人性的高要求,诚如她所言-做好牺牲的准备吧!如果她跳舞你吓跑了-自己活该遭受轻视;如果你跟着她的舞步跳-又会发现自己在死亡独舞。若是你没有自己的舞步,或没踏稳自己的舞步,下场只有-随离心力甩离、卷入疯狂-两者择一。别试图用“下场”来博取怜爱,她对任何人的下场都不寄予同情。甩离在外的,以及疯狂在内的,M一视同仁的冷感。
除去以上提到的两种罹难者,在M身边还是有所剩无几的生还者。生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是的,他们历劫重生后,仍是命运乖桀。因为这个“重生”的定义,就是决心奔向她。他们没有吓跑,而是斟酌自己的舞步。像跳TANGO三人舞-激情的肢体靠近时,彼此的深情收敛;舞伴换手落入另个舞者手中,收敛的眼神依然。很难去深究生还者各别的心态,有人出自占有,有人出自保护,有人出自莫名,但都上了舞台;不管聚光灯是否眷顾,不管主角配角,生还了只得把舞跳下去。
呵,跳舞。M在黑暗中跳舞的时候,想象着人们的目光,但也害怕人们在亮光下直接而赤裸的目光。她表演是为了跳离那个世界的瞬间,并非全然渴求观众喝彩;当她看不见、却又感觉到人们的注目时,她离开了那个众人随着重节拍,如幽魂般摇摆的世界。她独舞或者与人共舞,都一样,此时她的世界只充满了自己,舞伴与观众都被抛下-她必须拥有一个像这样全然属于自我的自己,这是她平日忙碌于分食自己给豺狼虎豹的反扑,也是她对自己小小的补偿。
「你似乎不太快乐。」有个家伙在刚认识她不久,就感受到她的忧郁,曾这么说。
然后过了几个礼拜,却感觉像是许多年后的有一天,她回应了这句话。
「我不是不快乐。」她淡淡看了那家伙一眼,视线一下移开又回来,转着手中的杯子。
「我不是不快乐。而是痛苦!」平淡转瞬消褪,痛苦在她脸上燃烧着。
那家伙听了,心被撼动着,惊诧有些什么正在自己心中转化着。
不习惯凝重氛围的他,惯用微笑地说:「不快乐和痛苦,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一夜,灼热的痛苦自她体内脱出了水份。
从地心涌泉。被黑布覆盖的,淡茶色土壤潮湿着。
不是焦土,所以潮湿着。痛,所以还活着。
这里有许多蹦蹦跳跳的躯体,蹦得灵魂出窍的比比皆是。昂贵的投射灯,激烈地流泻出各色的闪光,像挥舞着鞭子,鞭笞在那些没有灵魂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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