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04-12 01:00:55 编辑:真爱如初 字体: 大|中|小】
第三章之二
但子哲仿佛跟我作对似的,四岁那年又病了,发烧不退,住院打针都不顶事。正是夏天,病房里不准开电扇,热得像蒸茏,年幼的子哲被折磨得皮包骨头,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什么都不想吃,吃什么都没味。那双大眼睛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地疼。我不得不请了假,在医院专门照顾他。
子哲虽然体弱多病,却格外聪明可爱,每当他身体健康时总是楼上楼下地跑,见人就甜甜地喊“叔叔、阿姨”,到处都听得到他清脆的笑声。全家属区的人都喜欢他,都说他是个可爱的小天使。
然而,病中的子哲就很少笑了。即使偶尔笑笑,也都笑得有气无力,更叫人心生无限爱怜。我将他搂进怀中,一边轻轻为他打扇,一边抚摸他的头发。
“妈妈,”子哲忽然问:“我怎么老生病?”
我一怔,微笑道:“生病是自然的事,爸爸妈妈小时候也生病的。”
“我看别的小朋友都不生病的,妈妈,我怎样才不生病?”
他稚气的声音竟带着一种忧伤。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说:“经常锻炼身体,身体强健了就不生病了。”
“妈,那我现在就锻炼身体。”他说着就离开我的怀抱俯伏到床上做仰卧起坐。可才做一下,便软软地躺在床上了。“妈妈。”他叫,无助地看我。
我赶紧说:“没事,等你病好了再锻炼,那时就有劲了。”说着拿毛巾揩去他头上的汗水。
“妈妈,”他再问:“我是好孩子吗?”
“是,子哲是好孩子。”
“为什么我身体不好呢?”
“你身体不错呀,不过是感冒发烧罢了。”
这孩子,越是在病中,越是问过不休,问得我常常心惊肉跳,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病中的子哲不仅敏感、好问,而且对我充满深切的依恋。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还时常喊“妈妈”,不为别的,就为让我看着他,或者让我拉着他瘦弱纤长的小手给他讲故事。即使天气那样热,他还时常伸出小胳膊,双手搂住我脖子,把他的小脸贴到我的脸上。晚上,我就陪睡在侧,身上都起了一层痱子,刺痒难熬。
住了半个月院,子哲的烧也不见退。我深恨医生的无能,更为儿子的瘦弱而心焦。不过因为署热而发烧,怎么就治不好呢?病房里不仅有子哲,还有四个一样的病孩子,一样的治了许久不见好。我只好找医书看,到一些小诊所去问良方。终于,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医生给我一个偏方,让我找一些竹叶、荷叶、荷梗及竹叶草煮茶给孩子喝,说不用打针吃药,两天就好了。
我听了心中一亮,马上跑到郊外二十多里外的地方,采来荷叶荷梗及竹叶,煮茶给子哲喝,果然两天就好了。我高兴地把这个偏方传给其它几个病孩的家长。自这次久病治愈之后,子哲往后就生病少了。
可就是这次子哲久病住院,吴成君居然自作主张帮我打了辞职报告,让我专职在家看孩子。等儿子病好我去上班才知道自己已被停职。心里懊恼之余,我也不说什么,只是反复跟领导讲,我自己的事,丈夫不能代替,我觉得我能行,我一定要继续工作。
校长说:“其实我们也舍不得放你,只是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才特别照顾你……”最后还是恢复了我的工作。
为这,吴成君没少说我,“你这是自找罪受,受罪的命。”因为我即使不上班,学院也给发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但我不想占这个便宜,我说,“你这是不尊重我。”他说:“我这是关心你,关心这个家才这么做。”
他有这么美丽的借口,我无话可说,也不想说什么。我宁愿受罪,也不愿只是呆在家中。因为教书毕竟是我喜欢的工作,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是幸福。
我拿出那迭只写了标题的稿子和笔,但笔写不出字,墨水早干了。我把笔洗洗,重新续上墨水,在稿纸上写道:
“我真的那么幸福美满吗?为什么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那么深重的挫折感和寂寞感?”
我怕寂寞,于是开始抽空写点小散文、随笔什么的,看着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一篇篇地在报刊上发表,我心里的阳光也一日日明亮。同时也觉得自己变得更年轻更有活力了。禁不住就想:人是不能只有一次青春的,应该还有第二次青春。而第二次青春肯定是需要创造的。那么,我该如何创造自己的第二青春呢?
“白菱,白菱。”我正想得出神,没想到吴成君已下班回来了。我赶紧从卧室迎出去,招呼说:“你回来啦。”他说:“我饿了,饭做好了吗?”
糟了!我只顾着胡思乱想,竟然把做饭的事给忘记了。“还没有。”我惭愧地说。
“没有?”他看我,“哪儿不舒服吗?”
我忙笑笑,“我没事。”
“那你回来半天在干什么,饭都没做!”他顿时一脸不快。
我突然感觉不平,回敬道:“什么半天,我也不过才下班回来。好象你生来就是老爷,我是佣人似的!”
他吃惊地转回头,仔细看我一阵,说:“白菱,这段时间我发现你情绪不正常,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我说:“你才不正常!下班来百事不管,我做饭慢了点你就老大不快,仿佛我犯了天条似的!凭什么只能我下厨做饭,你就不能做一顿呢?太自私了,哪像个做丈夫的!”
“白菱,你说话讲点道理!”吴成君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燃起一支烟,说:“看你这样子,哪还有一点贤妻良母的作派?”
“凭什么只要求我做贤妻良母,而不要求你做一天模范丈夫?!就因为你是个教授吗?”
他说:“你不用讽刺我,我知道我这个教授现在不被你放在眼里了。你现在是个人物了,不仅经常发表文章,教的学生也出类拨萃,这都是白老师出手不凡,教育有方啊,白老师哪还会瞧得起我这个老头子,哪还会降低身份给老头子做饭呢?岂不是大材小用。”
“成君你不要强词夺理好不好?”我喊出这句却不知说什么好。我向来不会吵架,若论打舌战,我根本不是他对手。他在大学生时代就参加过大学生辩论赛,曾获得最佳辩手称号。自从我嫁给他,就发现他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没理也能变得有理。近两年,他不再搞学术研究,也不再提笔写什么东西。反正是教授了,两次想升官都没成功,他自己就懒惰下来,舒舒服服混日子。我不过抽空写了几篇文章发表了,他就认为我的尾巴翘起来,瞧不起他了。其实,我发的那点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像小孩子玩家家,闹着玩而已,我根本找不到半点成就感,哪会因此而瞧不起他?但他要那样说,我也没法。因为我早就把这层意思跟他说过,说了也等于没说。我甚至不明白,我们怎么会打起嘴仗来了?难道,这就是我第二青春的开始吗?不!我禁不住使劲摇摇头。
“怎么,不承认我说的话是不是?”吴成君几分得意地看着我,高高翘起二郎腿,接着说:“我说了实话你就没话说了,嗯?有理可以讲嘛。”
我突然感觉累,不觉再摇摇头,低声说:“别无聊了。”
“什么,你说我无聊?”
咚咚!有人敲门。我们互看一眼,脸上的肌肉顿时松懈下来。因为我们从不在外人面前吵架。在外人面前总是相敬如宾,让人看着是天造地设的美满。虚伪的艺术得以维护面子,美满是需要粉饰的。
来人是张教授,我们夫妻笑脸相迎。“请屋里坐,屋里坐。”吴成君请张教授坐下,我忙倒了一杯水送过去,“请用茶。”我说着就想退回厨房去做饭。张教授却叫住了我,他说:“白菱你别走,我就是来找你的。今天有个通知忘了告诉你,你的学生刘革小说作品在省作协得了奖,明天颁奖,作协打电话来,让你这个指导教师和刘革一起去出席颁奖仪式。就在明天上午九点,在中山宾馆三楼会议厅。”
张教授说完就起身告辞。我和吴成君双双把他送出门,直送到楼下才回转。吴成君进门就笑眯眯地说:“嗬,白菱!真正教学有方啊,学生都在作协获奖了,真了不起啊……”我打断他,“行了,你难道肚子不饿?”说完便不再理他,进厨房做饭。孩子马上放学回来了,我不想让孩子饿着肚子听我们无聊的争论。
他是根本不了解我的。我不自觉地这样想,一边把土豆切成丝丝,一边暗暗叹了口气。他还不如那个赤羽了解我。
赤羽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呆在那个小屋画画吗?一晃许多时日过去了,我没再去她的小屋,她也没给我来过电话。不过,我对她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近来报上不断有关于她的报导,说她那幅《狼》得了什么大奖,目前正在刻苦绘画,准备办一个画展。我们学院一些爱好画画的学生也不断提到赤羽,说某某歌星因一首“北方的狼”而出名,赤羽倒因一条善良的狼而出名了。说这幅画妙就妙在赤羽画出了狼那与众不同的善良。
说实在话,狼本身就是了不起的,独一无二的。在我心中,一直视狼为英雄,孤独的英雄。群居的生活习性也无法掩盖其内心深处的孤独感。我常常想,它在暮色苍茫的傍晚时分,立在一块突丌的岩石上,背景是寂寞的旷野,肃穆的远山,它对着沉沉压下来的天空引颈长嗥……
人在有的时候,也会产生诸如引颈长嗥的冲动。
我们的生活充斥着太多甜言蜜语,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人们纠缠在一起,又为着其它利益,进行重新组合,这多么像那些低等动物。而能像狼一样发出自己声音的人已经成为珍贵的回忆。梵高用自杀结束生命,梵高的孤独具有兽的桀骜自由的品质,他不甘于与世事同流合污。他是碌碌尘世中精神上的离群索居者,所以他是强大的,死亡使他不可战胜。
而往往,伟大的思想家、艺术家必定是一个孤独者。
――赤羽,她孤独吗?
不然,她何以会画出那样的狼!
可是,她那么年轻,那么脱俗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她不该孤独呀!
“白菱,你知不知道你的目光和那目光是一样的?”
她怎么会了解我,我也了解她呢?
哦,赤羽!也许我们前世就是知已朋友吧。
一天晚上,赤羽突然打来电话,请我去看她的画,我二话不说即刻就去了。赤羽就把她的画一幅幅展示给我看,她的画是一种压抑的冷灰色,给别人带来一种无法忍受的感觉,但我却很喜欢。因为她的画凝重深沉,一笔一画都有一种哲思,一种挑战,让人回味无穷。每一站到她的画前,我就被一种力量所穿透。只是,我惊讶于她画风的凝重,小小年纪何以一副饱经风霜的心态?同时,我感觉我对她的画非常理解,只要她把画放到我面前,我一眼就从中看到了她的内心,看到了她欲语还休的丰富情感,就仿佛走进我自己的内心一般,所有那些无声的画面都是那么活生生的令人留连忘返。以至我在她那里一呆就忘记了时间,一连几个晚上都跑去看她画画,一去就连家都给忘了。这让吴成君非常恼火,就在我又一次迟归的晚上,跟我大吵了一架。
“你还知道回来?”吴成君见面就瞪我。
我知道他对我迟归有意见,就顾左右而言它,“孩子们都睡啦?”
“你心里还有孩子?”
“瞧你瞧你,不高兴啦。”我不在意地把手伸给他,说:“外面的天好冷,你给我捂捂手吧。”
“别装腔作势了,你找别人捂去吧!”他手一拨,将我的手拨到一边,一副冷然的样子。
我关掉下着雪花点的电视,转身问:“干吗呢,成君?”
“你问我,我倒要问你!你干吗呢白菱?”他猛地站起,青头黑脸地道:“你一个女人,家不管,孩子不顾,整天往外跑不说,还老是深夜才归!这叫什么?你说,这像什么话!”
我吃惊地看住他,“我不过抽空出去了几趟,又没耽误什么事,你怎么就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说,“就因为我到赤羽那里去了几次吗?”‘
“这难道还不够吗?啊?”他瞪住我,冷哼道:“为了一个什么朋友,三天两头往外跑,我都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跑去干什么了!”
我知道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但迟归本身就是个错,就只是低声辩解说:“我到赤羽那里看画去了,跟你说过的。”
“哼,看画?人家看画展也看不了一时半会的,你倒好,一看就是半夜!”吴成君不依不挠振振有词地说:“她的画就那么重要,难道比你的丈夫孩子都重要吗?”
“成君,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也恼了,忍无可忍地说:“谁没个朋友?你平时不也三朋四友的聚会聊天,常常半夜半夜的才归吗?不管你多晚回来我都从没说过什么。现在,我仅此一个朋友,偶尔出去了几次,你就这样,值得吗?”
“我知道,你现在不同以前了,文章发表了,工作出色了,翅膀硬了,我这个人在你眼里就不再重要了!所以你也要寻找朋友,走出家庭,实现自我价值了。好嘛,有志气!有能耐!”
我听了气得不行,只是瞪住他。每每吵架,他都拿我发了文章来嘲笑我,好象我发了文章是一件不光彩的事,给他脸上抹黑了一般。而且,他明知道我对他看得很重,却偏说我不把他放在眼里。嘴里把我抬得高高的,实际上恨不得我变成一只蚂蚁让他在脚底下踩。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见不得我进步?为什么每每吵架的时候,他就变得这么浅薄这么无聊?平时那个风趣幽默的人哪里去了?那个有知识修养的人哪里去了?
“怎么不说话,我冤枉你了吗?”他说。
我低低地恨声说:“哪天我死了,别人还不知我是怎么死的!”
他一怔,铁板着的脸一松,缓了口气说:“你是说我冤枉你了是不是?”
“是!”我突然喊一声,就冲进了卧室。我本来是带着满心欢喜回来的,本来想温柔地坐在他身边,把自己的喜悦分给他的,没想到他劈头就给我一阵嘴脸看,仿佛我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犯什么大错误了!这纯粹是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嘛。简直有点欺人太甚!
吴成君跟进房来,似笑非笑的说:“嗬,好厉害!到外面鬼混了半夜,还不让人说吗?”
我回道:“我是到外面鬼混了半夜,你说你想怎么办吧!”我横下一条心,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看他如何发落?
见我这样,他理屈心软了,像以往每次吵架后一样,拉住了我的手说:“瞧你生气的样子,像要吃人似的,干脆把我吃了吧。”说着把头伸到我面前,眼睛笑笑地看我。
我心里生气,但他这样子叫人又爱又恨,忍不住就在他脸上又爱又恨地咬了一口。他又趁机劝我:以后晚上不要再出去了。说一个大学教师,常常半夜才归,叫学生、同事们看见了不好,知道的人会说是到朋友家看画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到哪鬼混去了……我心烦地打断他:“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以后哪儿都不去,哪个朋友也不见了!这总该行了吧?!”
第二天我真的没再去赤羽那里,此后许多天也没去。每天吃过晚饭后,把家务收拾完,就坐在丈夫旁边看电视或是陪孩子做作业。丈夫也减少了应酬,在家陪我。家里又恢复到以前的和谐样子。然而,我心里却不再感到满足,究其原因,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按说我有学以致用的工作,有能干的丈夫,聪明的儿女,该知足了。可充斥我心的,竟然是点点寂寞的记忆……
哦,赤羽!赤羽有寂寞吗?她有画,即使寂寞,也该被她的画给吸收了。真想再去看看她的画!不能去看她,心里便越发地想她,莫名其妙地牵挂她。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和她是前生有约,还是今世有缘?跟她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一天晚上突然停电,吴成君独自出去散步,我安顿好孩子上床睡觉,就燃了蜡烛织毛衣。
烛光晃晃悠悠的,努力冲破一种朦胧的氛围,散发出一片辉煌的光亮。我突然感动在那片辉煌里。那么小小的一点光焰,就能照亮整个屋子。
我盯了那烛光久久地看。
蜡烛不断地燃烧自己,不断散发出辉煌的光亮。
但它的身体却迅速地矮下去,滴滴的蜡泪直往下淌。我心中又是猛地一动:烛光看似辉煌,实际上是在燃烧自己的心,流自己的泪呀!
一时之间,我恍恍惚惚的有种流泪的感觉。我丢开毛线针,站到窗前看远方那幽蓝天空,一颗流星划过,晃眼即逝,天空即恢复它的静寂与空阔。我怔怔的,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白菱,趁你生命还没有燃尽时,赶紧做你想做的事吧。”我说:“我一直做着我想做的事呀。”那个声音却说:“别自欺欺人了,你的所作所为只是表面的,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的幸福也是表面的,你真正的自我并没感觉到真实的幸福。”屋里突然暗下去。回头看时,只见蜡烛流尽最后一滴泪,灭了。
我心中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塞满了。我被这莫名的怀绪搅得难受,直想挥发出来。于是走进卧室,再点燃几根蜡烛,找出纸和笔,趴到桌上就写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只见密密麻麻的黑字不断从笔尖涌出,似乎无尽无休的样子。我的头脑跟着变得空朦而舒适,似乎自己也变成一个黑字流泻到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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