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04-12 00:58:58 编辑:真爱如初 字体: 大|中|小】
第三章 蜡烛人生
孩子吃完晚饭,回房去学习,我戴上防护手套收拾碗筷,忙活一天积下的家务。丈夫晚上有应酬,下午下班就直接去了饭店。他不回来吃晚饭,倒省得我少洗一副碗筷。别看只是一副碗筷,可一日三餐要煮要洗,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忙活,那些家务事儿一件接一件的,总也做不完,又不能不做。等把那些碗碟洗净了擦干了,紧接着得洗衣服。四个人的衣服常常只能在晚上洗。虽说是用洗衣机,可也得一件一件晾晒。当洗衣机转动的时候,我赶紧拖地板。
这北方的城市,由于环境污染严重,总是风沙迷漫。屋里的地板家具一天擦拭两遍也还是很快蒙上一层细尘。好在家里地上铺的是磁砖,假若是地毯的话,我想,那吸尘器用不了三天就得累死。把地板家具擦抹干净了,我把干衣服收进来,把湿衣服晾上去。然后把孩子、大人的内外衣分别放好,接着把第二天要穿的外衣、衬衫一一熨烫好,挂上衣柜。忙完这一切,我伸伸酸痛的腰背,看看表,都十一点多了,这个吴成君,还没回来。他如果这时候在家,总会帮我捏捏背,我一天的疲劳就消失了。
他不在,我只得自己站在客厅伸胳膊踢腿做健美操,既锻炼身体,也驱逐疲劳,也算是一举两得吧。音响开着,我喜欢干家务时有轻轻的音乐围绕。做了几分钟操,进浴室看浴缸已放满了热水,我脱掉衣服滑进去,真舒服啊。手抚自己光滑细白的肌肤,看镜中依然黑亮的双眸,觉得自己依然年轻,不觉自个儿就笑了。
我喜欢睡衣。我上班穿的基本上是职业套装,以白色为主。但睡衣则一律是红色的,有粉红、淡红、玖瑰红、还有大红,都是软软的布料,穿在身上像水一样轻柔、烫贴,感觉特别舒服。
才穿上一件淡红睡衣,吴成君回来了。我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回身指指墙上的挂钟,说:“你看看又是十二点多了。”近来,他的应酬多了起来,常常深夜才归。但不管他多晚回来,我都等着他。这是自结婚以来就养成的习惯。
吴成君笑笑,“我想早点回来,但身不由已呀。”说着就凑过满是酒气的嘴巴要来吻我。我躲开他,“去洗洗脸吧。”心里却说:“如果真想早点回来,有些应酬可以根本不去参加嘛。”但我怕他听了不高兴,也就不再说什么。迁就带来家庭的和平,忍让是夫妻间的润滑剂。
吴成君回到卧室只穿着一条裤衩,饱满的胸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麻利地爬上床,双手按住我,见我默然的没有动静,“怎么,不高兴啦?”他问。
我低低地说:“你看我不高兴啦?”
他低头就吻我,我躲藏说:“瞧你,满是酒气。”
他说:“你不是说从我嘴里喷出来的酒气都是香的吗?”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温柔的面部肌肉顿时绷起来,半抬起身子问:“你是说,你一会儿爱我,一会儿就不爱我了?”
这是他最“拿”人的问题,就好象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是个受害者一般。我好气又好笑,还得安慰他,“别犯傻了亲爱的,只要你真心爱我,我爱你的心永不改变。”我把头偎到他怀里,轻轻吟咏: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诗不知吟咏过多少遍了,可他总是百听不厌。这诗也仿佛一把琴弦,我每一吟起,它就弹响了我们夫妻心中那根最美的和弦,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像往常那样,吴成君双手捧住我的脸,吻了过来。虽然他嘴里满是酒气,但那一种温热的亲切一下冲开了我心中柔情的闸门,柔情水一样地漫淌开来,流遍四肢,我的身心都变得软软的,充满被爱抚的渴望。他更加热烈地吻我,我也吻他,爱欲像风一样刮过来,抚过我们的灵与肉,直将我们吹送到一处神秘的幸福的深谷……
做完爱,吴成君破例没有睡,倒燃起一支烟吸了起来。我本来睡意沉沉的,被他这一闹,也睡不着了。“想什么呢,成君?”我问,
他喷出一口烟,说,“我在想,也许你怪我应酬多了起来,没有在家好好陪你,把你一个人冷落在家。其实,亲爱的,我不过是想改变咱家的经济状况。”
我看着他。
他接着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咱们教的许多学生都发了财成了大款,可我们堂堂教授,吃个饭还老是受人家请。也不是咱脸皮厚,五六百元顶咱一月工资,但对人家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我想啊,咱也不能守株待兔了。”
“未必你也想去练摊?”我插言。
他笑着拍拍我的脸,“白菱,你看你丈夫只是个练摊的材料吗?”见我不说话,他接着说:“即使练摊能挣百万的钱,我也不能给你丢这个脸啊。咱们要干的事是既体面又能赚钱!”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这就得感谢老天给了我一个智慧的大脑了。”他笑道:“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现代人对野生动物越来越感兴趣。我们商量着办一个野生动物养殖场,比方说养山鸡什么的,然后再开一个野生动物餐馆。”
我说:“这想法好是好。只是,任何野生的变成家养的,恐怕就失去原有的野味了。”
“有钱人并不管这些。他们只是迷信野味,我们就利用他们的迷信掏他们的腰包。”他笑着搂紧我,仿佛腰包已鼓了起来,他说,“怎么样,你丈夫聪明过人吧?”
“当然,你是最出色的。”
但吴成君不过是秀才谈兵,说说而已。此后并没见他开什么公司或养殖场。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只希望天上掉馅饼。
也难怪,一个多年只和书本打交道的人,猛然间想下海经商,也不是件容易事。自己下不了海,眼看别人在海里如鱼得水,腰包很快鼓起来,他心里终是不平衡。
“都四十多的人了,想开些。”我劝慰他。
“你是说,”吴成君盯着我看,慢慢地说:“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
这人,不过比我大几岁,现在倒为年龄敏感起来了!刚结婚那几年,他总以大哥自居,为比我大还引以为荣呢。人在力不从心的时候,大概最能感知生命的流逝吧。我避开他的心病笑笑说:“我是说,我们挣的钱也够花,用不着只看高处,高处不胜寒吗。何况你现在已是教授,多少人还不是哩。”
他笑起来,幽我一默:“你应该打个比喻,比喻说街头那些要饭的人,咱们不知比他们强多少倍呢!这对我更有说服力。”
既然钱挣的够花,吴成君就不再为钱的事操心,倒乐得坐在教授的光环里悠哉游哉地过日子。
关于生日那晚遇上赤羽的事,我没跟吴成君说实话,只说是一个老朋友。跟一个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怕他骂我神经病,或者因此问过没完训斥过不休。因为平时我大白天跟别人说话他都不放心,哪怕是认识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叫我离他们远点。在他那样人看来,一个有身份的人随便在深夜跟一个不熟悉的人出去,完全是不可思议的行为,简直就是有病。假如对方是坏人、骗子什么的,这很可能嘛,这世上坏人还少吗?但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缘份,有缘未必要相识。
话虽如此讲,有可能引起纷争的问题,我都尽量隐忍下来,不跟他说。吴成君虽然是个教授,但他仍是一个传统的男人,在家中表现极为霸道。好在他的霸道只是表现在家中,我在学校仍是一名活泼的受学生欢迎的讲师。学生们写了小说散文什么的,都愿拿来给我看,一如我当初写了东西羞羞怯怯地呈给老师。我的老师是吴成君。吴成君看了我的稿,或写几句批语或提几点意见,只那寥寥数语便给我莫大的鼓励。现在,学生们看得起我,信任我,我没有理由不认真看他们的稿子,提出自己的意见。尽管我的意见也许并不高明,尽管有些文章写得很幼稚,完全低于大学生的水平。但只要那羞羞怯怯的微笑里露出真诚的渴望,我的心就会融进他们那纯朴的情感里。
我讲授的是文学史。文学史相对来说是一门比较枯燥的课程。但是在我的课堂上,却常常爆发出学生们由衷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每当授课时,常常有外系的学生跑来听课,他们往往在下课后向我提出一些调皮的问题,譬如,一个调皮的大男孩,双手捧着一个笔记本,很恭敬地往我面前一站。
“白老师,”他说:“请问您知道您讲的是什么吗?”
我笑着反问:“这位同学,你知道你提的是什么问题吗?”
那学生就笑,笑着再问:“白老师,您讲世界存在语言之外,那么诗是存在语言之中吗?诗即是语言,语言即是诗,那么,语言是什么?诗又是什么?”
我说:“所有一切答案都在你的为什么里。”
知识是无尽无休的,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们去求知、求证、求发现。只要有了“为什么”,我们就会在不断的求索中,在某一天有种顿悟的感觉,生命会在那一刹那变得亮丽神奇。
为了满足学生那永不枯竭的求知欲望,也为了生命中那一刹那的亮丽,我常常沉在书山书海中。说来,我心中也有一个梦――写作的梦。
在我家卧室的左边抽屉里,放着一迭稿纸和一支英雄钢笔。那是我最初嫁给吴成君买下的。但上面只有一行标题――《追梦的人》,底下再无一字。
当时作为中文系毕业的我,已在全国报刊发表了一些文章,就一心一意想当个作家什么的。但首先跟吴成君成了家,做了他的妻子。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世界,凡事得风雨同舟,由不得我自个儿了。也许吴成君曾是我老师的缘故,婚后,他一副“老师”的样子,我自然就做了“学生”,凡事都听他的。那时他正在编写一部关于古汉语研究的书籍,我也就夫唱妇随,当了他的资料员兼秘书。我把自己的文稿连同梦想一起锁进抽屉,帮丈夫查找资料,抄写文稿,忙得不亦乐乎。吴成君高兴地说:“没想到你既有美丽的外表更有一颗美丽的心,我真是有福啊。亲爱的,夫贵妻荣,我会给你一个温馨的家。白菱,一个女人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够不够?”
我说:“够呀。”再加一句,“我只要有你的爱就够了。”
我把自己完全融于丈夫的事业与生命中,一时之间,我成为学院标准的贤妻良母。我们夫妻的恩爱融洽被同事们传为美谈。
以后,随着一双儿女的到来,我更没时间搞自己的创作了。儿子吴子哲生下来就长得纤秀可爱,或许是太精巧的缘故,三岁多了还动不动感冒发烧,不住院就好不了。吴成君忙于事业,照顾孩子历来都是我的事。学校、家庭、医院常常成了我奔跑的三个点,累得我身心交瘁。吴成君便叫我把工作辞了,说我挣的那俩钱还不够给孩子治病,还不如在家专职照顾孩子。他说:“孩子身体好了,你也就省心了。”
我看着他略为发福的脸庞,说:“孩子生病并不是我照看不周引起的。你如果真心关心我,就帮我干点家务事。”
吴成君往沙发上一坐,说:“我一个大男人帮你干家务事,那像什么话?再说,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帮你干那些琐碎的家务活儿?”
他这种对家务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恼了我,好象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说:“难道你不吃饭吗?”
“当然要吃饭了。”他说:“不然,我怎么会娶你?”
这么说,他娶我原只是让我来给他做饭的,我不过是他不花钱的女佣人!我堂堂大学毕业生,大学教师,原只不过是只配给他洗衣做饭的老妈子!
我气急地喊:“吴成君,你来像我这样干家务,我照样出几本书!”
他轻轻地笑起来,宽容的背后藏着莫大的轻视。我深切地感到,他骨子里是瞧不起女人的。即使你有了知识,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只会收拾家务的女人而已。既是平庸的,依附男人也就得了。我为自己的平庸而伤感,更为自己甘于平庸而气愤。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亲爱的,你怎么了?”吴成君见我哭,忙又赶紧百般安慰,他说:“我又没说什么呀,白菱。人前背后我都夸你是我的好妻子好帮手。真的,我是真心爱你的。我让你辞职在家,就是怕你累坏了,想让你轻松一点嘛,你怎么倒伤心了呢?”
我哭着说:“我就是不辞职。”
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回归家庭,还有许多学生尊我为老师,他都这样瞧不起我,如果我放弃自己所有的阵地,只是呆在家中这窄小的天地里,不说我在他心目中没有位置,我自己也会瞧不起我自己。
上海市通信管理局 沪ICP备11026210号-1
版权所有 ©深秋小屋 如有任何问题,请联系:13154293@qq.com ladyscn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如有违反,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