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抽丝
风风雨雨二十载,魂断遗风还梦来。
蛾再见奶爹娘的时候,已经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细眉吊目依稀还能找出婴孩时的旧模样,笑容依然还是时而夸张时而勉强,只是眼里更多了几分尘世沧桑,与人对视的时候,分明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决定去寻找失去联络多年的奶娘奶爹一家,在蛾的心中已经酝酿了不知多少遍,这个秘密是一块心病,仿佛总得还愿才能心安。
人生总是在许愿还愿中完成,可并不是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遗憾地行走在贪婪的边缘,你会恍惚以为也许还有星点希望在前面,继续前行你才发现,其实人生无尽头,永无止境!没有你,别人照样循着前人的旧足迹蹒跚爬行,即使所有的所有都是幻觉...错觉......
揣着纸钱独自出了趟远门,在某个海边吹了一夜海风,絮絮叨叨跟一个亡灵说尽了没有来得及说的情话,蛾就在露天的礁石上换掉湿透的衣裙,打道回府。
列车还没到终点,车厢喇叭里报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站名,抻头确认了中途站点的站牌,蛾起身下车。
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了奶爹娘落实政策后的去向,蛾没考虑太多此番认亲的结果,她的头脑一向不是很清楚。
到了奶爹所在的医院多方查询,确认奶爹已经退休,蛾没打算放弃,她有时候很执拗。
天快黑了,终于找到奶爹第三次搬迁的新居,座落在新城开发区。
传达室再次证实了奶娘家的楼层,好在奶爹的名字只改了一个字。
站在门前踌躇了很久,甚至贴着防盗门能够听到门里面有小孩子的吵闹声,蛾的心“砰砰”直跳,紧张什么,说不清---事隔多年,谁还记着谁?
邻居有开门的声音,蛾赶紧转身下楼,又不甘心地折回,故做镇静地问人家,“请问某某某是住这里吗?”答是。再深呼吸,抬手按门铃,胳膊有点抖。
惊愕,沉默,尖叫,拥抱,笑着哭,哭着笑......惊喜交加一直是奶娘一家人的形容词,蛾始终保持微笑,很平和。
三双手紧握着,奶爹娘一左一右紧挨着蛾坐下,一家老小抢着问话,显然奶娘的小孙子对“蛾儿”这个名字不陌生,蛾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奶娘捏着手帕一个劲抹眼泪,奶爹在一旁唉声叹气。
“蛾儿,你受苦了!”
五味瓶一下子被打翻了,像吞了一大团芥末,在蛾的胸中翻涌。
“从你那儿回村,你爸爸(称呼依旧,那么自然)一直精神恍惚,问他什么也不说,光念叨着‘姐夫爸爸...姐夫爸爸’,生产队唯一一头驴子难产,你爸爸就跟掉了魂似的把药配错,愣给人家治死了,一大一小都死了---这可是故意破坏国家财产,反革命的大罪呀!”
“嗨!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说这些干嘛?!”奶爹挠了挠已经花白的头发。
“后来呢?”蛾想知道。
“不幸中的万幸,好在你爸在村里人缘好,村民都帮着求情,你爸爸也给生产队长家里人看过病,那件事总算被压下去了,后来上报说驴子是病死的。你爸虽然没受太大牵连,还是被提出去批斗检讨了好几次。”
........
这次见面,奶爹娘还念叨了许多陈年旧事,蛾只听进去一件事情,因为这件事关乎她的一生命运。
假如可以有‘如果’,也许蛾的命运就不必如此坎坷。
---但是,没有‘如果’―― 宿命早已给蛾套上了无形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