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我是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出生。上学。毕业。工作。我的名字叫静焉。
因为厌倦了读书。高中毕业便辍学在一家高级百货商场里做名牌化妆品的导购员。这是一份凭借嘴巴吃饭的工作。我的谋生方式。每天化着精致的妆容。笑脸迎客。一份闲适且收入不低的工作。
始终没有长久的男人。身边的男人都是暧昧且短暂的。下班的时候,常常独自在咖啡店里打发时间,靠着窗,看者外面匆匆的人群。有时候会带上笔和纸。文字就在柔和的音乐中倾泻出来了。忧伤且偏执。也许这已成为一种习惯。习惯写文字的人都会有一种自省的内心。
6月初的时候认识了林盛夏,通过朋友的介绍。我把房子租给她。这个漂泊异地的女子终于有了暂时的家。我们开始同居。
盛夏是个漂亮的女子。白净的皮肤。浅栗色的齐眉直发。眼睛很大。抹着粉红的果冻唇彩。透白透白的脸颊上有隐约跳动的几点雀斑。有一种真实的美感。穿着草绿的T恤。
我说,你好,盛夏。
她说,你好。然后朝我笑。明眸皓齿。纯净得像一朵绽放的花。盛如夏花。
她是大三的学生。学校里的盛夏是个低调沉默的女子。喜欢看书阅读。大部分的时间里喜欢独处。寂寞让她觉得自由。大学的群居生活是让她不习惯的。过于自我的盛夏始终没有学会和人相处的方式。在哄乱的人群里她总会一个人呆在角落里注视身边的人,不发只言片语。这样奇异且静默的女子。一直有对孤独的需索。生性自由而懒散。
盛夏和我有着相同的嗜好。喜欢独处。喜欢沉默。空闲的晚上两人结伴去酒吧。我们居住在市中心,不远的地方隔三差五就会有酒吧,里面都是些孤独的男男女女,借着酒精温暖自己。我们爬上高脚凳子,闷头不停地喝酒,直到眩晕才开始慢慢地说话。她的酒量我是清楚的。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开始大声喧哗。酒精可以是一个人发泄的方式。闭上眼睛一刻,所有的东西都复活了。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常常在眩晕的状态下跑出那空气沉闷的地方。她说,焉,我们走,我们去空旷的地方。空荡的街头,她一个人张开双臂旋转起来。美丽而轻盈,如破蛹的碟般。她说,焉,我想有个人可以带我走,紧紧抓住我的手,带我走。我要一直跟着他,跟着他到达尽头。
我就这么看着她像碟一般旋转着。轻柔的雪纺裙随风盈动。突然,因为重心不稳她跌倒在地上。我慌忙跑上去扶住她。她伏在我孱弱的肩膀上开始抽泣起来。像动物一样颤栗着。瘦小的身体。凛冽的锁骨。让人疼的孩子。我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说,夏,我可以的,让我照顾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空洞而哀伤。
SIDE B
盛夏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沸腾燃烧的音乐混杂蒸腾着浓烈的烟草和酒精的味道。她孤单地坐在角落里灌酒。苦涩的酒精在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地灼烧起来。
走出酒吧的时候,她的眼前一片晕眩,俯下身子的时候,沸腾的酒精从胃底部连翻滚动灼烧到了喉咙口。她倚靠在墙角用力呕吐,酒精混杂胃酸,苦涩而酸楚。一只宽大厚实的手向她递过了洁白柔软的纸巾。她接过手,抬起头摇晃着站立起来。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隐约觉得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身上发散出来的味道是她熟悉的。他把她抱了起来,结实强壮的臂膀像睡床般安稳。她似乎又感觉到年轻而高大的父亲把她抱了起来。她躺在父亲的怀里。温暖而安适。
那天晚上,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他强烈的亲吻与放纵的情欲重新又出现在她的身体里。湮没的理性与无助的欲望。他的皮肤,呼吸,亲吻,抚摸。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青木,带我走,带我走……她在黑暗中低吟着。
时光重又回到了那个烟火盛放的夜晚。当烟火腾飞上天的时候,繁盛绚烂。她抬起头看见了青木纯真的笑容。他的眼睛忧郁但是清澈。盛夏看着他,心里温暖而黯然。青木把脸贴在她的脸上。他的温柔让她心底有一点疼。
她说,焉,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通往世界的光明,照亮了心底的阴暗和潮湿,遮盖了过往的伤口,阴影,泪水,绝望。他是唯一一个具备力量拯救她的人,填补她贫瘠的感情。
他并不是她的同类。过于相似的人让自己看到的也是过于绝望无助的东西。彼此内心阴郁暗涩的人在一起只能够沉沦。
夏,喜欢看烟火吗。青木问。
对,喜欢。虽然很短暂但是心里很温暖。
你是第一个和我看烟火的女子。
她微笑。深情淡然。她知道自己和青木是背景不同的人。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往事和伤口,绝望。青木是纯真的,让她可以看到希望的。
夏,我喜欢你。青木转过头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暖。
她不语,几近想到了这句话。她是让人心存疼惜的女子,外表坚强,内心柔软。
可是我已经有男友了。她说。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他的。你看起来并不幸福。青木转过头看着她。
她只是沉默。她知道他说穿了她内心的东西。她不愿承认也不想辩解。她看着身边这个纯真明净的北方少年,尽管他比她大,但她知道,她的内心是走在他前头的。他不会真正了解她,不会明白她心底的阴影。潮湿而暗涩的。不能给予她所需的,也无力给予。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味地沉默。童年的隐忍已经让她习惯了沉默,不论是欢愉,悲伤,失望,亦或是委屈。她只习惯一个人。内心的脆弱让她封闭自己。尖锐。孤独的时候只愿意用文字抚慰伤口。在她觉得愤懑亦或是抑郁之时,就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钝重的,仿佛要炸开这个头顶的小东西。这是她自虐的方式,找不到任何东西平复安息自己。有时候内心的缺失让她这样惶恐。
SIDE C
早上醒来盛夏看见了身边的男子。他叫张悦。
她神情淡定地穿上衣服,径直离开。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肿胀的脸,深陷的眼。脖子上有一道吻痕,是他留给她的。这个陌生的男子。他们借用彼此的身体抚慰对方。仅仅是出于一种需要。
周末的时候,盛夏离开了我,和张悦开始同居。
他与她而言是陌生的,没有交流,没有语言。盛夏不知道可以和这个男人说什么,不愿意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疼痛,往事。这个比盛夏大了5岁的男子是不了解她的。他们之间是被杜绝语言的。只剩下了沉默的情欲。他只是像她内心那些玩世不恭的少年。仅此而已。
只有在做爱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他是熟悉的。他短而平的头发。他强壮的身体。他粗暴的亲吻。他的手指修长而秀美,覆盖了她的身体。盛夏在闭上眼睛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她内心温暖释然。眼泪流了下来。
多么好,交易的只是身体,不需要付出感情,谁也不会受伤。游戏的规则便是如此。不需要诺言与感情。
她并不是一个沉溺于情欲的人,可是又为什么如此难以割舍。他修长的手指。他充满情欲的脸。像是心底存在过的影子。往事重新翻涌。内心如洋流中的鱼,冷暖自知。
然后有一天,盛夏给我挂电话,静焉,可以过来以下吗。
我说,好。然后直奔向她家。
她的房间不大,布置得很可爱。色彩鲜艳的水果图案枕头和被子。床头有几本书和CD。书桌上杂乱地堆放着报纸和杂志。
她说,焉,我有孩子了。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住了。深情愕然。是张悦的吗。我问。
盛夏点头。
你要这个孩子吗。
我不知道。我不爱他的。你是知道的。
我沉默。
你不爱他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一定需要个男人。我朝她吼。走,跟我走。我抓起她的手。
放开我。盛夏反抗。
我伸手便掴了她一巴掌。失控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盛夏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而无助,咬着嘴唇,神情沮丧。她喃喃着,我又看见他了,他说,他会回来找我,他说他会回来。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全身颤栗抽泣。
那一刻,我心里疼得发慌,上前紧紧抱住她。一寸一寸地吻着她如花的肌肤。吻干她的泪。她这样沉溺于过去并无力自拔上一让我愤激的。我们有一样倔强而执拗的脾气,一样明朗而阴郁的内心,习惯于照顾与疼惜。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彼此熟悉而感知,像是镜子里照出对方,折射出自己的影子。像动物一样彼此纠缠,抚慰伤口,这样纯真而暴烈的孩子。
跟我回家吧。我不要那些男人伤害你,反反复复到最后都是伤害。
盛夏推开我,甩门离去。
三小时后,我给盛夏挂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手机里重复的是TANYA的《沙滩》。
“……我真的好想找一条船,能远远离开这片沙滩
每次又回到同样海边,还是会对你想念
没有人能像你,留给我的回忆,有点BLUE……”
…… ……
我拉开窗帘,外面的太阳照的刺眼。神情沮丧地望着马路上穿梭的人群。不远处一个女子过马路的时候,疾弛的卡车驶了过来。她呆立在那里,看着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几乎像鸟一样高空俯冲向地面,加速的坠落让她窒息。在黑暗来临之前,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放弃了他,放弃了所有的人。我目睹了整场车祸的经过。记得她的脸上有淡定幽玄的笑。
她说,静焉,究竟我们需要的是爱情还是爱情呢。亦是我们仅仅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
17岁的那个少年,他对她说,盛夏,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整整三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直到有一天,收到一封明信片:
我很好,不在需要任何人。
署名,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