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07-31 21:35:00 编辑:深秋小屋 字体: 大|中|小】
【涉水而过】
一切都是这样的,能够来的已经来的事实,都要接受它。
我和小麦在那个喷水池停留了几个月。坐在哈根达斯雪糕店里,可以透过一整面落地玻璃,观望行人。每人叫一杯冰激凌,用精致小勺将各种口味放进嘴里。能够品到相同味道,纯属偶然。
[ 繁华,喧嚣,空洞,寂寞。 ]
[ 你是说上海吗,别忘了还有泛滥的微笑。 ]
我们给彼此点烟,狠狠地吞吐辛辣烟雾。看着窗外干爽的阳光一点一点碎掉。潮水一样的人群涌过不同的脸,还有肤色。
[ 阿若,晚上我们去 BAR 。 ] 声音是温和的,带着锐利,性感地如同抚摩肌肤的触觉。没有化妆的脸色和嘴唇渗出苍白。找不出理由拒绝你。
到达蝴蝶吧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在阴暗拥挤的酒吧里,沸腾的音乐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道。我喜欢。喝掉几杯以后,脸颊开始晕红。清醇浓郁的酒精,给空虚的心灵带来安慰。身体内苦涩的酒精在灼烧,从嘴唇,到喉咙,下滑到胃。夹杂着丝丝疼痛。我们碰杯,为纵情干杯。我把小麦手中的烟拔了过来,放在唇上。看着她在阴暗中如花朵般纯真的脸。一个瞬间,发不出声音。
舞池里爆发出一端激烈亢奋的舞曲。一个身着艳丽旗袍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子像只猫一样走上领舞台。随着音乐猛烈地扭动身体。披散的长发四处飞散。仰起脸,闭上眼睛,一粒一粒解开扣子。旗袍终于在摇摆中褪下。上下打量那女孩,至多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身材一般。黑色蕾丝内衣,才是吃饭的本钱。摇摇头,无限快慰的吐出烟雾。回过头发现小麦晃着身体扭进舞池。挤到那艳舞女孩面前。配合着音乐,两个人的动作到也登对。有人大声的拍着桌子,叫好。
低头慢慢喝酒,再抬头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拥在一起跟着节奏扭动。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进舞池,用力将小麦拽下领舞台。发现她已是泪眼模糊,挣扎着不肯离开。腾出一只手拿上衣服挎上包,想要带她离开。经过吧台的时候,竟被人挡住去路。
[ 你好,我叫若微。 ] 她说得很大声。
手稍稍一松,小麦一个转身又挤进人头攒动的舞池。
我用沙哑的嗓音回答,我是若于。一贯淡漠的表情。
低领无袖衫搭配一长串发出清脆撞击声的手镯。最时髦的打扮。绚彩的灯光照亮她的脸。眼角闪着金色亮粉。她熟练地从吧台取来两个杯子和一瓶酒。慢慢伏过身子,微卷的发梢落在我的面颊,一阵麻苏。
[ 我们喝一杯。 ]
远远地望着小麦,她在纵情。端起酒杯,一仰而尽。猛烈的灼烧引起体内的快感,夹杂着疼痛。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洁白的手指微微露出性感的线条。那跳舞女子有着漆黑的眼睛,野性长发飘散在小麦的脸上,肩上。一举一动给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 她叫平。才来没几天。觉得如何,喜欢吗? ] 若微扬起头喝酒。脖子上的肌肤像丝锻一样。 舞池中许多陌生人拥抱在一起,暧昧神情。黑暗中不明彼此。
[ 我们再喝。 ] 碰杯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指冰凉。
[ 平靠跳舞谋生。拿了钱帮男友还债。有些人似乎永远脱离不了固定的轨道,势必不能退缩。这叫做身不由已。 ]
她的话让我觉得烦躁。酒精在血液里作祟。点上一支烟。女子的飘絮生命,注定颓败。
眼前的若微是漂亮的,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阅历丰富的女人,往往心里藏着敏锐的东西。直觉告诉我,她和我一样,是个灵感残缺的人。碰杯的那一刻,心里真的喜欢。
忽然换成舒缓柔和的音乐。转身望去,找不到小麦的身影。
掐掉烟头,对若微说,我走了。
走出酒吧,已经凌晨两点多。扑面的冷风让我浑身颤抖。清冷的空气弥漫在寂寞城市的街头。空荡无声。漂浮着欲望,汹涌着疲惫。仓皇地在街上奔跑,小麦,你在哪里。目光急切地搜寻她,内心焦灼不安。梧桐树叶不断回旋。我意识到寒冷,把肩头紧紧收缩起来。
[ 你该穿上外套。 ] 身后的人轻声说道。
[ 你怎么跟来? ] 不经意间动容,下意识咬嘴唇。
[ 我看你一直走,一直走。怕你走远呢。 ] 若微的眼神复杂而温柔。
[ 一路上有看到穿紧身黑衣的短发女子吗? ] 尽力掩饰心中的诚惶诚恐。
若微说,我送你。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我推进去。
难受的一塌糊涂,连身体里隐藏的灵魂也快要空洞。摇下窗户,吹着冷风。车速非常快,脸上的皮肤都皱起来。不得不裹进外套。身旁的若微一脸的谨慎。终于忍不住眯起眼睛轻声笑。快到石门一路的时候,我喊停车。
[ 过了四季酒店就到了。 ] 站在对面的若微显得清瘦,下巴的线条尤为明朗。微笑着同我道别,凑过身说,满头发的香烟味,难闻。回去快洗澡。
仍旧闷闷不乐。却和她互相微笑。若微说,平每天都去蝴蝶。
一个人走在狭长的弄堂,迈步很迟缓。每次都希望身边有个人陪我走这段漫长而离奇的孤独。但是没有。小麦。究竟去了哪里。我想我是这样的,恐惧承担感情,所以总是控制。想给她温暖,首先得学会承担。夜风呼啸着蔓延过来,我开始担心。
【趁着现在,不要回头。】
不上班的时候,习惯和母亲一起窝在红色沙发里,一盘盘看碟。数张小小的碟片,膨胀出华丽的崭新世界。情感和理想都可以暂时寄托。眼睛酸了,就顺势倒下睡觉。小麦打来电话,她在听平弹吉他。电话的那头传来手指拨动琴弦的声音,断断续续。
[ 阿若,平会弹吉他呢。 ] 生气勃勃的气息,不禁想要触摸她的熏然容颜。
我的回答很轻松。是呀,她还会和男人做爱。挂掉电话,躺下。不知道该闭上眼睛还是睁着。见不到小麦的时候,我会恐惧。
晚上还是去了酒吧。平丝毫没有隐瞒,她既爱男人又爱女人。
[ 爱上一个男人,会痛苦。毫无轨迹可寻。 ] 说话的时候一直打量我。和对手调侃,简单晦涩的语言才能维持新鲜趣味。
[ 爱上一个女人,会窒息。变得不堪一击。 ] 我的视线落在小麦身上,眼神焦虑疼惜。
耳边充斥着沉郁暴戾的音乐,高亢。继续撕扯着话题。平对我而言是不相干的人。和她说话,让我感觉自己是最无聊的女子。十分沮丧。点了根烟,然后问她。
[ 男人做爱的激情同女人一样吗? ] 我承认自己试图做的事情无比艰难,最多装着坚强,以及若无其事。
显然我的盲目并没有产生期待的效果。小麦拉起平的手,示意跳舞。她说,阿若你也来。我从未见你舞过。我的心里黯淡。要和她彻底说清楚,如此而已。
双手插在旧仔裤的口袋里,靠在吧台前。心神不定,思考着如何向小麦说个明白。若微时不时跑来招呼我,递给我亲手调制的酒,颜色明亮。深红,靛蓝,苍绿,艳紫。吞咽酒精的那刻,渴望能够抹匀慌乱骚动的情绪,稀释令人不安的气息。
最后一杯纯白。牛奶?
[ 你喝了太多。 ] 温暖的语气,让我愉悦。
把牛奶倒入嘴里,顺着舌尖牙缝缓缓下滑,轻轻梭巡在腹腔。酒吧的灯光昏暗,空气污浊,眼波流转。
[ 干嘛对我那么好? ]
[ 既然不能给她,为什么不早些放手?何其自私。 ] 眼神似风般掠过我的脸,然后低下头不再看我。
[ 我的心有缝隙。荒芜至极。你不会懂。 ] 说的是事实。发现自己一直在笑。悄悄感受空气中漂浮而来的热情。
若微不语,回避我的眼睛。
默默转动戴在手上的戒指。那是用灵魂交换的。有些承诺存在过,又被颠覆了。
平踩着细高跟鞋,拨开人流,挤出舞池。脸上洋溢着兴奋以及无懈可击的得意微笑。
[ 他过来接我。先走了。 ] 裹进流苏短夹克,凑进小麦耳边,软言呢语一番。
于是,深夜离开的时候,只有小麦和我两个人。手挽手沿着成行的梧桐踱步,枯黄树叶在风中漂浇。已是深秋。
[ 你该知道,平那样的女子定有不寻常的经历。 ] 小心翼翼地试探。
小麦灿灿地笑。平说,我是她心底延伸的一根丝线,把她牵挂,将她掌握。
[ 你信?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女孩,还有好赌成性的男友。 ] 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继续。
[ 阿若,你想说什么呢? ] 她停下脚步,还是笑着。
我想说,你们不合适。就这样。沉寂的心原来会丧失语言的表述。
[ 也许她并不爱他。她很任性,有时甚至无理取闹。他们才不合适。 ] 没有丝毫的不安。
我愈加担心。你怎么会喜欢靠跳艳舞谋生的女孩?
[ 不是喜欢。阿若,我爱上她了。 ] 小麦打断我的话,以最快的语速坦白。
心跳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投向她的目光被覆没,悄然无声。小麦看不见里面的宛转和疼痛。但是我知道,那个时刻的失望和悲凉,无法言语。抚摸她的漆黑浓密发丝,光滑柔软。微笑着说,打车回去吧。
不再牵绊。
[ 小麦。 ] 车子发动时,轻轻的呼唤。这是深藏心底的声音。
[ 不要因为你的独立,去背负更多的沉重。 ] 这是没有说出口的话。
冬天到来的时候,小麦的恋情绽开绚丽的花朵。她和平开始同居。
环视她们新租的一居室,横竖都觉得简陋。卫生间贴黑色的瓷砖,有裂缝的墙壁。还有缺少灯罩的小壁灯。房间外面就是走廊,夜深时分不知听见多少脚步声。会不会失眠。
若微说,小点好,冬天感觉暖些。原来连空调都没有。
瞥见小麦红肿的手指,想必定是在冷水中浸泡着洗衣刷碗。莫不作声,一阵心疼。
三个人在陕西南路的火锅店,庆祝。点了好多盘,把木头桌子拼在一起,堆满啤酒罐。饭席间频频点烟。喜欢生熟食物略带血腥,掺合浓烟的气味。最原始的味道,残留弥漫淹没。
[ 平每天都很辛苦。得跳好几场。 ] 呵着热气,小麦俯过身子。
若微笑眯眯的给我夹菜。说我最近异常消瘦。
是因为穿得少的缘故吧。小麦伸手过来撩起我的薄棉衬衣。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一脸坏笑。
她一边在锅里涮羊肉,一边扬起眉毛欣喜诉说和平之间的循回琐碎小事。那种满足的神情,叫我万劫不复。
[ 我还是觉得太快了。 ] 若微靠在椅背上喝青岛啤酒。自得其乐。
[ 这样真的很好。 ] 掏出手机,拨通平的电话。她说,你过来吗,若微若于都在呢。不知平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小麦放肆的笑。腰肢乱颤。缠绵了一会儿,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 她说,等会儿赶过来。 ]
等到走出馆子,平也没有来。小麦说回去等她。若微要去蝴蝶看场子。剩下我一人,往茂名南路方向迈开脚步。给自己买了冰激凌,巧克力,奶油和杏仁混合口味。甜的发腻。大口咀嚼。唇舌开始打颤,冻的骨头哆嗦。迎面走来的男男女女都带着冷漠游离的表情。我想起,这个城市是个巨大容器,深不可测。孤独变成潮冷空气,不需要暗示,就能体会它的存在。
待到春暖花开时,我还是穿着皱旧的薄衣。用大量的工作沉淀自己。
出差的回途中收到若微的短信。她说,最好去看看小麦。心中愫然阴霾。摸到自己额头上的汗。
【海水没有生命,却能孕育生命。】
小麦醉醺着跑来开门。若微在我身后跟进屋。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地上不是成堆的啤酒瓶罐,就是散落的 CD ,杂志和空衣架。迷乱着无助的气息,颠覆我的神经。
[ 怎么那么乱? ] 表情木讷,盯着若微。
[ 平带着所有值钱的东西和男人跑了。 ] 小麦垂下头,眼底泛起泪光。
站在杂乱的小屋,三个人沉默,发了会儿呆。小麦突然转身跑进厕所呕吐。轻拍她的背,闻到苦苦的酒味,隐隐夹杂着痛。若微说,她已经喝了一天一夜。
小麦起身看我,眼睛睁得很大,盈满潮湿的哀伤。泪珠颗颗落在我的手背。沉重而现实。没有任何余地,所有的绝望顿时全部重新展现。
我把小麦扶上床。脱掉她的烟灰色毛衣,肮脏的牛仔裤和球鞋。用热毛巾擦拭她柔软的身体。盖好被子。然后给自己倒满满一杯凉水。
站在玻璃窗前,一口一口喝完。才发现若微的身影越移越近。她从身后抱住我,用甜美的嘴唇触碰我的后肩。一阵模糊的晕眩。
[ 我只想这样贴着你。好好感受你内心的温度。 ]
[ 你,是聪明女子。 ]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砰的关门声。若微的眼泪暖暖湿湿的,透过衬衣,顺着后背流下来。
睡梦中,小麦紧锁着眉。脸色憔悴,嘴唇失色。低下头,在她的耳窝里悄声说。
我想我没有抓住原本可以属于我们的爱情。
与以往不同。你对于我,至关重要。
我爱你,小麦。简单而纯粹。
春天的阳光确实明媚。我和小麦相约去郊区垂钓。
我们心情都很愉快。她换了写字楼工作。环境干净。也不再提起那间小屋子。
买了钓鱼的工具。先是搭上大巴。后来由于天气实在诱人。改为步行。
她的眼神,带些许疲倦,但是温和。
途中的风景越来越美。幽深的小径,种满桃花。不费心栽培,仅仅略施肥料。
风吹过的时候,粉色花瓣扑到眼前,心也随之飞扬。满树的花,开的那么灿烂。
不久,看见紫色的水溏。
卷起裤角,放下鱼竿。
[ 阿若,你为什么不和若微在一起? ] 小麦的问题似乎漫不经心。
有些不知所措,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体香。
[ 我不是擅于维系感情的女子。所以,就这样继续可好。 ]
从不抱怨也不解释。这样的不置一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时候接近致命,丝毫没有安全感。自己没有,亦不给别人。
[ 你已给我很多,我知道。 ]
微风吹乱短发,潦草,飘扬。一点也没有化妆,穿米色短风衣和牛仔裙,露出小腿。
那天我们说的不多。也没有钓到鱼,因为垂下的钩上没有挂鱼饵。
下班后,我们频繁约会。吃生鱼片,看场电影,玩斯诺克。或者泡在美容院做头发。
[ 你剪短过头发吗? ]
[ 没有。习惯养成总是很难改变。 ] 比如穿旧衣,扎马尾。个人喜好,常常无法自制。
我以为生活就将这样继续。直到收到小麦喜贴的那天。
[ 他叫城。颇有家底。在北京工作,婚后愿意回到上海。 ]
[ 为什么? ] 压抑嫉妒,愤愤不平。
[ 只因 他是合适的人。 ] 穿黑衣的女子扬起下巴,目光却落在别处。
我把喜贴扔在小麦面前。
[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总该清楚不需要什么。 ]
[ 我要结婚,而不是想。 ] 她移动着目光,瞬间像粗暴的野兽。直直地看着我。
两分钟后,我离开。
或许根本不该问为什么。
脆弱,冷漠,躲藏在角落目空一切的我,没有任何诺言和情话。感情深陷之后,却不懂得如何控制开始和停止。直接,激烈,感觉窒息,却一无所获。
如果你再无痛楚,如果你得到照顾。如果你的心愿不会突然成空。
诚然。轻声叹息。
终究还是无法给予她未来。遗憾并且悲哀。
举行婚礼的前夜,下起了凉凉的细雨。我开始幻想小麦的婚纱。柔软的蕾丝,洁白的珍珠,一定是这样的。还会有一枚代表永恒的戒指。
发了短信给她。唯有我的名字,没有其他。
我们依旧亲密。只是很少一起出行。她每日花好几个小时买菜,系着素色围裙在厨房做饭,或者洗碗。 单调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用来证明他们可以生活在一起,而且很好。平淡安稳。
我的生活也很简单。偶尔去酒吧,独自抽烟,喝完啤酒,一个人离开。 和若微之间暧昧,冷漠,却始终保持距离。一直背对她,身后的目光化作水流逐渐填满心的缝隙。
艳阳耀眼的中午。小麦约我共进午餐。
宽大的衬衣没有遮挡住我的目光。生命的延续让我惘然。
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忍不住微笑。是个女孩。
[ 如藤条般延着不起眼的小角落不断攀升,鲜活健康。错落有致。顽强的生命,有一日,布满整个天空。我将她,取名紫藤。 ]
紫藤,我喜欢她。孩子像小小的动物,靠原始的本能,展开表情,采取行动。
让人怜爱。想要抚摸这个孩子,带着安慰。虽然她的出身与爱情无关。但至少有健全的家庭。
[ 阿若,我最近在空气中闻到奶粉的味道呢。 ]
浅笑。小心轻柔地触摸她的手指,感受母女的体温。
那天我固执的送她回去,并提醒应尽量减少外出。
然而,两个星期后。
在本应趋于安静的时刻,本应渲染美丽的黄昏时分。她流产了。
原因是,在街上看见酷似平的女子,追赶的过程中,不慎跌倒。
小麦心碎欲绝。
悲剧无时不刻提醒我们它的存在。不是一个词语。而是决绝的处境。
【不是飞鸟,为什么流浪。】
在医院的走廊,遇见叫做城的男子。一个有着长睫毛,英俊高大,沉默不语的男人。
[ 把家里和孩子有关的所有东西扔掉。 ] 这是我同他说的仅有的一句话。
自那以后,小麦患上抑郁症,并且日益严重。她开始不间断的焦虑,失眠。每晚必须吞食几颗白色药丸,才能得到喘气的机会。她告诉我,有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回响。
体会着小麦的不安和恐惧。彻夜不眠,听她在电话里诉说。躺在床上翻腾各种姿态。唯有电话线将我们连接。更多的时候,她重复同一句话。
[ 嘘。你听,紫藤在哭泣。 ]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惨重的压抑情绪源源不断向我袭来。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心倾听。等到小麦沉重的呼吸渐渐平稳后,我轻轻挂上电话。
这样的凌晨,想以任何方式记住它。没有告诉她,每次挂上电话后,都去卫生间用冷水洗澡,然后对着镜子想念。只因有这样的爱。
我不能解释奇怪的感觉,看到小麦惨淡笑容的时候,仿佛每一个时刻都是最后。
的确,那是最后一次见她。这一刻,她很好。除了深陷的眼眶和苍白的憔悴。
[ 阿若,我曾今非常想要孩子。作为我生命的延续。给我持续长久的温暖。 ] 身体有些僵硬,眼含热泪。
[ 累了,发现自己开始苍老。因为最好的已经失去。 ] 怀疑尚在年少时,已经埋下未知阴影的痕迹。
我摇头。明眸皓齿,漆黑发丝。在寒风中亭亭玉立。周围的世界变得寂静和漠然时,仍想要给她多些再多些的温暖。
我们同时踏进一座基督教堂,坐在最后排倾听牧师指引人们做祷告。之后,大家起身站立,吟唱赞美诗。
[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成为永恒的归属,那就是消失。 ] 呼吸着寒冷空气。她的身体一半在干燥阳光下,一半沉浸在阴影里。
穿越街道,在另一头回首寻找她的身影。我们彼此用力地挥手。她笑,然后离开,不再回头,只是前行。
一路颠簸,来回穿越嘈杂的人群。 几乎就在推开家门的时候,手机响起。
喂了几声,没有人说话。刚要挂断,响起小麦的声音。
是我。
[ 怎么了? ]
阿若。
我们都要走过很多的路,才明白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而我走得太远,迷失了方向。不能再回头找到路。
对不起。我走不下去了。
[ 不! ] 我咆哮着。跪到在地。失去知觉。
醒来眼里是若微的身影。
[ 阿若。 ]
听她说,小麦在浴缸里放满温水,划破原来的伤痕。
听她说,城那天出差了。
她说,这事不怪你,谁都无能为力。
她说, 死亡真的很平常,每天都在发生。
我怀疑小麦是否真的在生活中存在。因为消逝的太快。努力回忆了很久很久,才确信不是幻觉。但是她真的停息了。不可能再回来。
一直做同一个梦,女孩和我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短发浓密,肌肤白皙。看着我的眼睛,微笑。我站在街对面紧紧的问,你要去哪里。她不回应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朝我挥手。看见她洁白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它们坚硬,它们悲伤,它们哀嚎。心疼得即将破裂。想要穿越那条空无一人,横在面前,阻挠我的道路。但是根本动弹不了。我惊醒,小麦。
夜夜反复。
每天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
我不再穿薄衣,因日夜感到寒冷。
过了很长的时间。若微出现在我面前。不知为何。我们之间有惊人的默契。她总能够从弱小的细节里观察我的内心。随之投递的眼神带着紧张敏感。她说,你不该在生活和情感上远离我。
[ 哪有。 ] 其实无法适从的人是我。想要来针吗啡,才能入睡。
[ 我想去唱 K 。你好久都没出门了。一起吧。 ] 她挽起我的胳膊。呈现渴望,脆弱的表情。
相信喜欢她的女孩会很多。她的柔媚激发她们的欲望。可是,我是难以控制的女子。醉生梦死。
来到南京四路新开张的上海歌城。年轻的女孩说,现在客满。要等一个钟头。
[ 好吧。我们等。 ]
若微笑嘻嘻地看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再说话,蜷缩在走廊的藤椅上,从茶几上翻出一张旧报纸,听她拉扯南北。
没过几分钟,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话题慢慢停止的时候,发现她倚着我的肩睡着了。一定很累,每日在酒吧亲自招呼客人。歌舞升平,平淡乏味。
昏暗灯光下,若微的脸呈现风平浪静的素白。让我享受片刻安心。
忽然,身旁的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个妩媚女子。擦着眼影,勾勒唇线。像猫一样的脚步。一边拨弄发梢,一边用手机通话。抿着嘴笑,我马上就到。挎一只 LV 手袋,从我面前一晃而过。
目光追寻她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婊子。一种冰冷的寒意无法控制地从心里爬出来。化成行动。
一房间喧哗的男女,高声的谈笑,扯着嗓子唱麦。平正帮一个男子点烟,动作妖娆娴熟。抬头看见我,打火机掉落在地。
嘴角渗出一丝邪笑。
从桌上拿起一个啤酒瓶,用劲力气砸在墙上。破碎的玻璃和啤酒泡沫飞溅。所有的人慌乱的躲避,惊声尖叫。流血的手指紧扣剩下的半截酒瓶,靠近平。逼至墙角的时候,举起。若微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拖住我下楼。
走到外面,才感觉从指缝中爆烈出鲜血,隐隐的痛。若微拿纸巾把伤口包裹好。接着劈头给我一个耳光。她冲我吼,你滚。别过头,幽幽地给自己点了根烟,放在嘴唇上。发现下雨了。
摇摇晃晃游荡在雨中,失魂落魄。走过几条街后,若微把我拦下。
淋在大雨磅礴里,我们对视。
[ 原来你是真的自私。原来你只是爱你自己。 ]
是的。你终于看清。我早说过,荒芜至极。
若微在哭。头发衣裙湿透。我说,你走吧。
她在伤心。被我伤害了。我说,你该远离所有和我有关的是非。
哗哗的雨声,覆盖她跑开的脚步。雨丝一缕缕纠缠,从我的头发,从我的皮肤渗透至心脏。竟然可以这般穿梭自如。
别样的爱情容易发生容易忘却。
很多人奋身扑入,勇敢盲目。而我常常一路溃败到底。这并不可耻。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停止。
走进漆黑的房间。闻到身上污浊空气混合潮湿的气味。
透着门缝望见母亲侧身酣睡,随意搭着毛毯。不顾窗外大雨汹涌。
闪动睫毛。妈,我真的好难过。
没有安慰。
倒在床榻,仰卧。身体因为疲惫,下坠。
我以为,对于流失的往事和感情很快可以习惯。不管时间,地点。不管遇见谁。
可是,泪水终究还是。划过脸旁。淌过心底。
痛到深处。原来,没有痕迹。
因为激情这样剧烈过,才会产生幻想黑暗中花朵绽开般的回忆。我开始买大簇雏菊。清香味扑鼻。似蓝若紫的颜色,细碎,茂盛。把脸埋进花瓣里。思绪仿佛在寻找。某个瞬间。有温暖,有芬芳。
窗外是上海的暮色,独有沉寂。天边的云层黯淡,泛着红。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生活在继续。只是小麦消失了。若微说得对。任何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一连串的过往,使我明白死亡真的就是那么平常的事情。难受的仅是不习惯一个人突然的离去。生命像野草一样卑微,然而蓬勃。我的生活没有目标,因为哀伤泛滥成灾。
迎着凝重的夜色发呆,茫茫不着边际。细细摩挲手上的戒指,那是一枚闪亮的钻戒,价格不菲。有些幻想存在过,却又破灭了。即使如此,也能感受些许安慰。
忽然,母亲问我。
阿若,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难过?
去问眼泪。
(完)
作者邮箱:justinprivate@sina.com
上海市通信管理局 沪ICP备11026210号-1
版权所有 ©深秋小屋 如有任何问题,请联系:13154293@qq.com ladyscn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如有违反,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