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七谈〗

【第一谈】凝脂手心

路萌还没有从旧时的伤痛里醒过来，对着荧荧发光的屏幕有太多的感伤。额前沁出的汗珠，颊前即干的泪印，已经潮湿了半年的半绿心情，终于在这个晚上，喉头流露一点点干涩。一杯摩卡喝完，今夜可以入眠，希望梦里不再湿濡万分。明天，换家公司重新来过，换工作，换房子、换博客、换bbs、换不走半年前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华丽身影。

歌竺如急瀑湍流而来，在bbs上投契以文传情，在qq上又发一阵动情至深的字句，在深夜里一个电话打来问路萌“来生是否还是不是她的爱人……”

可今生的缘分竟没有多少时日就尽了，路萌挣扎在论坛上，看众多怀揣爱意的人与歌竺嘻笑，再看她的游忍有余，咬咬牙还是转身离开了那喧闹却也不甚切真的空间。

 

从此不望宁城，从此离浮动暗香的词藻远点，再远点。

我走了。不想再见，不想听朋友的朋友更新你的新情人和新情事。我心已冷。

冷透了，却还是要独自面对生活。

 

今天，热络的出售了自己的作品，向面前的中年女子夸张地描述自己过往，自己的经历和奖项……换个新的场所做依旧的事，这就是辗转的生活，知道反复的过程都一样，但是换种姿态总能提起点儿精神。提起精神，看眼前的陌生人，陌生女子。

她的手很白皙，面试的时候不已经意的摆弄手上的透亮的玻璃杯，却看得出她在认真地在听自己出奇热力四射的豪情壮语――那些理想定格在毕业那年的6月，此时的路萌只是按照一个平面设计师讲解自己的作品的职业技巧，再一次描述已经落灰的画面。讲完了，看那双手的主人一脸动容，过去完成时的热情仍有分量。

不知道歌竺的手是不是这样，从记忆中的大头贴里看，似乎更瘦消一点。

 

陌生女子的手很冷，跟她的香水味道完全吻合，冷香似乎蕴藏了过量的薄荷和麝香与男士香水有点相似，但又和土耳其蓝的绢丝衬衫达成感官统一。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路萌暗自断言。路萌的手和她的手迅速的握合，迅速的分开，但路萌指尖沾满的冷意却久久才散去。

真的很冷。

到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就加班到午夜2点3刻，她的笑意只在中午听同事讲冷笑话的时候一闪而过，其它时候脸色都很沉静。她停在路萌的背后看设计稿，一阵凉凉的香气弥漫开来，路萌打个冷颤，旁边同事忙把空调打高，路萌知道不关空调的事。她伸手掠过路萌的脸颊，直指屏幕上斑斓的色块，手背滑过的瞬间，路萌又是一个冷颤，光滑的感觉如冰上急驶，停之不得，路萌一头跌进冷意的深渊。

熬到夜深，路萌关灯离开公司，经过她的办公室门口，再一阵冷香袭来，渗入路萌的梦里。

 

恍惚了两个月，手形，手色，手味以及她的出现侧影，似乎都在擦拭着路萌心上的惨绿心伤，忘掉歌竺最好的方式是加班，加班，加班……忙到见不到朋友，上不了论坛，聊不了QQ，还可以在忙碌喘息的间隙，眼角余光扫着那双手和那个女子。

找个时间相处吧，重新开始多么令人欣喜，一个路萌说。

别想不该想的，她有7岁的儿子和37岁的老公，另一个路萌说。

 

夏日拖延了去往南半球的脚步，呆到仲秋不肯散去热气，路萌不怕，有凝脂手的冷香气御热，还有凝脂手的影子抚平心伤。虽然，歌竺偶尔传来的情事，还是让路萌在不加班的深夜，对网黯然。

中秋前一天，路萌随她去客户那边提案完，黄昏也昏如墨色，客户留他们一干人吃饭，不好婉拒就此留下。酒桌上的她手把酒杯毫无惧色，觥筹交错的光景，客户被打点的都带了醉意。酒罢宴毕，她喊住桌上唯一没有沾酒的路萌

会开车吗？

会。

那边白色的，这是钥匙。麻烦你了。月光皎皎照着丰腴的手中，一串钥匙滑下来掉入路萌的掌心。

脱离了人群注视，白色的车子驶在波光粼粼的玄武湖的边，路萌的把着方向盘手显得比心平静许多，副驾驶位置的她，显然松懈下来，整个人摇摇曳曳，面上甚至浮现出不曾在公司见过的笑意，嘴角上扬的时候，表情丰富如手。

到了她家楼下，不见她老公下来接她，她从车里出来摇摇晃晃，路萌一把扶住了她，她却顺势倒在自己怀里。这是路萌第一次正视看着她，比路萌略矮。在穿上高跟鞋的前提下，应可以持平或稍高出些许。她的双手揽在路萌的背后，头已经沉沉靠在路萌肩上，还好香气漫过酒气，掉了口红的唇就在脸旁，路萌略略侧脸就可四唇相碰。

情不自禁是难免的事，何况几个月来有这么个影子纠缠梦萦。这样便宜占占也罢，路萌疑犹的抱着她，享受着突入其来的片刻的温情。

这要是歌竺就好了，就……更好了。

 

停顿了几分钟，她的手机响了，她居然挣扎地惊醒过来，接听了，低沉的男声不是很清晰，挂断了，她似乎不再等什么，也不让路萌再扶，道声不好意思，竟咧咧呛呛的走进楼门，进了电梯。

路萌怔怔望她进了电梯，数字停在17楼，电梯下来。周围一片安静，才回过神来离开。

此夜无梦。对着网络。

专找歌竺的调情帖来看，痛感膨胀，却没有能大到驱散那个那女子的手影和香气，尤其是抱在怀中的真实感觉。

为了这真实感觉，路萌做了个决定。一个关于牵手的决定。

表白需要机缘和勇气。但是，或许她在平日的依依靠靠、嘻嘻笑笑是个伏笔，或许对手是个不懂爱惜的莽汉，这场预谋的爱情或许也有胜算。

 

中秋的晚上，公司很人性化的办个party,目的是安抚这些远离家乡的漂一族员工。路萌为了出席尽心装扮，细节的差池不是路萌的习惯。

淡月浓云，华灯走酒。狂乱节奏，喧闹一番。

一曲轻歌，如约而至，路萌告诉DJ一定要放法国女声那版，期待中的漫漫旋律驱走舞池中的小男生和其女友。路萌举步，优雅的鞠躬，扬手邀她共舞一曲，手的主人浅浅一笑，欣然起身，指尖点入路萌的掌心，依旧一股凉意没入路萌正在涌动的热情之中。

流转的光束中，两人合着丝弦，翩然游走，颀长的两个影子，相拥旋转。

路萌再次直视眼前的她，多了一份坚定，右手轻握她的左手，有点儿忐忑得雀跃，生怕那抹飞白似的凝脂，转瞬消失。路萌的左手扣在她腰间，却没有那样紧张，守着安分的体会她透冷香的体温和丝摆裙光润质地。

几分钟的旋舞，如是短暂，耳边的旋律在心中消耗殆尽的时候，路萌有点紧张，想好的说词，跟不上逻辑，结束两个字卡在颈上，如鲠在喉。

说。不说。说。不说。不说。说。不说。。。

身体被抑制支配，对于习惯沉默、安静的人来说，语速跟不上动作。

路萌略微低头，吻上手主人的唇的时候，右手上的她的手也快握碎了。路萌的意识，有点错觉得以为身体可以代替语言――清晰表达内心溢于言表的感情。

一秒中的感官享受以后，路萌即将知道，这意识显然是错的。

 

一个响亮的耳光，提前结束了舒缓的音乐。屋顶上、舞台下的却不识相地仍在转着。

她窒息了一秒，做出了最直观的反应。

莫名其妙！

 

整个气氛没有缓冲地改变了。因为一个巴掌，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这个欢乐嘎然而止的中秋。

路萌，静物般矗立在舞池的中央，看着眼前的她愤愤离开，脸上的手印还在，白色挥下去，却留淡粉红的印记。

人群在几秒后分为三群，一群相熟的同事围上路萌，一群客户部的同事拥向她，还有大半零散在舞池四周窃窃私语。

停顿的音乐又死而复生，嗨歌虚伪响起，妄图粉饰太平，捏造high的表象。

 

地球还在转，路萌的意识也恢复运动。没有应答人们的询问，路萌冲出这个充斥噪杂和黑暗的地方。

地下车库，问朋友借来的polo,有点像个玩笑一样停在原地。它似乎在说，对于23岁人来说，表白的想法本身就很滑稽，何况面对的是一个34岁的熟女。

路萌上车，封闭自己。没时间捉摸polo的嘲讽。

定在位子上，路萌有点想念，只会用文字、照片以及视频温柔嗲娇的歌竺。歌竺的手也如凝脂，但是那仅仅用来在照片上比出“V”字而已。

歌竺。歌竺。不，她也很可恶，同样她会用那双手温柔地与别人调情。

路萌的美妙回忆不是特权，似乎是很多人的权益。

 

一个冷蓝丝裙的女子，飘过polo的前方，那是她，手的主人。

路萌关于歌竺的回忆，陡然烟消云散。不禁挺直了身子，注目凝望来人。

那人也注意到车里的动态，一看是路萌，面容僵硬，飞步走到自己的车前，开门上车，起动。

转弯驶出。

路萌慌了。爱是不爱，分不清楚，误不误会，都要解释清楚。

不过一个吻而已，不用这么大的反应吧。

polo，跟上。

 

车库的出口蜿蜒。

左，左，左一直向左。

路萌恍惚中望着前面的车尾灯。眩晕，想吐。

速度太慢，赶不上了。

油门踩下去，果然提速。

左左左……

 

 

 

我推了一把路萌：“喂，大过节的找我出来干嘛？好冷哦”深夜的玄武湖畔，已有十足的寒意。

 

路萌喃喃道：“她为什么那么看着我。我只是爱她而已，我只是想用我的爱温暖她。你不知道她的手有多冷！我失态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我知道她需要我。但她为什么能那么看了我一眼就走。解释几句也不行吗？我急了，从小到大没人那样对我，我爸妈没有，以前的女朋友没有，连歌竺也没有！我当然急了。油门踩下去，车就撞上去了。”

我一听急了：“啊？撞车？！”

路萌的目光呆呆的，头点点：“对阿，撞了。火一下子起来。两辆车都着了。我站在她翻了的车旁边，很急。可也没什么办法啊。她喊救命。胳膊伸出压碎了的车窗，满手都是血。红红的。有几滴还甩在我的鞋上，樱桃sb1220呢，原来都没有血红。我想我应该救她，我还没跟她解释呢。她探着身子往外挤的时候，也看到了我的脸，却再也没有喊救命，我听到‘变态’、‘同性恋’、‘恶心’别碰我……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救她。火却越来越旺，我拉住她的手往外拉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的手却还是凉凉的。如果救不了她的全部，也该救出我最爱的她吧……”

我茫然。

 

路萌的手摊开，她的手上一只月白的断掌映着中秋满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