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6-15

第一章 晴天霹雳

这几天胃不舒服，不想吃东西，吃一点就会胃疼。我想，这也许是被风达公司气的吧。自从接下风达公司新办公楼的室内设计，我就没有清闲过。开始那公司的老总表现很大方，可是真的做起来，他总是挑三捡四。好不容易通过了，说好的价钱又变卦，还不直接说，先是让财务室推迟付款日子，接着推三阻四，躲得不见影子。最后找到他了，却说我的设计不是太好，不能给合同上的那么多钱……真想不通，那臭东西是怎么在世为人的，如此耍赖，哪还有一点男人的样子？

可是想不通我也不能不去找他，因为我的设计成果都给了他，他只给了三分之一的定金，三分之二的款子还没给。我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去找。跑了十几趟也没要到钱，气得我真恨不得抽他两个耳光，然后说那钱我不要了！

 不行，仅仅给他两个耳光也太便宜他了。他不给，我还非要一分不少的全要到手才行！我也不是泥捏的。那天早上六点半，我就直接堵到他的家门口，按下他家门铃，他看到我一楞，“你怎么这么早跑到这里来了？”“我每次给你打电话，你不是说这么早就出去办事了吗？”他也没法，只有把我让进屋中，依然一副不想给钱的样子。

我直截了当地说：“你今天要不给我钱，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并且我会当着所有人面说你欠我钱不按时给。”

他嘟嘟囔囔地：“这小女子，不是说不给你钱，不过是过两天给你，你何必这样死死地逼我呢？”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一个多月前你就说过两天给我。过去多少两天了，你还是没给我。要都像你这么跟我做生意，我要饭都没有机会了。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

他一脸不快，收拾收拾出门。我跟着他，他上车我跟着上车，他去公司我跟着，他去见客户我照跟不误……

见我这样，他只得把财务室主任叫来给我付款。拿到支票，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决定好好犒劳自己，打电话给男友阿全，叫他过来一起庆祝庆祝。进了一家饭店，没想到吃了几口，胃还是痛得要命。原以为是气得胃痛，现在好好的，这么高兴，怎么还痛呢？我一急，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阿全说你该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阿全在一家企业打工，一个月工资不到2000块。上班管得还特别严格，一天八小时不能迟到早退，平时还经常加班。因为要急着上班，他也不能陪我去医院。我独自到人民医院去做检查，医院让我第二天拿化验单。

我今年26岁，大学毕业后偶然的机会认识阿全，我们谈恋爱四年了。他这个人不是我特别喜欢的那一种，但他脾气温和，对我照顾还算体贴。我从美院毕业，开始给别人打了两年工，后来就自己开了这个工作室，专门给别人做平面设计和室内设计。为了多赚钱，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也没有多少时间谈恋爱。星期天、节假日，阿全会过来帮我洗衣做饭。我忙得要命的时候，他也不会抱怨我没时间陪他。虽然没有激情，但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也有种安全感。我计划在30岁前买房再挣够100万，然后跟他结婚生小孩，以后就在家相夫教子，舒舒服服过日子。在这社会上，女人如果比男人挣钱多，男人会觉得伤自尊，所以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具体收入告诉阿全。虽然他身上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我给他买的，但我都说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让自己的男朋友鲜鲜亮亮地出现在别人面前，这让他感觉很开心。他自己存了3万多块钱，说再加把劲，等到能付首期贷款买房的时候，希望我嫁给他。我说好，其实我在心里笑，因为我已经存了40多万，足够买一套像样的房子了。但男人们有他们自己的生存法则，我也就装做小鸟依人的样子，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二天一上班就接到一个定单，让我尽快完成。我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思绪完全沉浸在设计中，忘记吃饭忘记喝水忘记世间一切与此无关的事情。直到胃又开始疼痛，我才猛然记起今天还得去拿化验单。连忙冲一杯咖啡提神，急匆匆赶往医院。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让他们来医院谈谈。”医生没给我化验单，却问我这个。

我的心格噔一下，一些恐怖的画面就在脑中映现，但我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我家里人都在外地，就我一个人在这里。”

医生看看我，沉吟一会儿，说：“你的胃病比较严重，需马上住院手术。”

我的心又禁不住猛地一跳，“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请告诉我，跟我说实话。”我紧张地看着医生，口气却异常坚定，不容置疑。

医生叹口气，“坦白说，你是胃癌，如不及时开刀……后果……”

我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我才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有结婚，没有激情洋溢地谈过恋爱，甚至没好好地舒舒服服地过个日子――我的生命还没开花结果啊，怎么会得癌症？“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是错了吧？是不是？”我竟然结结巴巴说出了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自己都感觉苍白得可笑，也空洞得乏味。

医生看着我，只是怜悯地说，“你还是赶紧来住院吧。现在胃癌也不是太可怕的病，治愈率还是相当高的。你这么年轻，只要想开点，配合治疗，也许很快就会好的。没准只是虚惊一场呢。”

接着又安慰我，很多人不知道之前活得好好的，但知道之后精神崩溃，命也就没了。癌症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可怕，在现代医学面前，它也不过是个纸老虎，尤其是在开朗的年轻人面前，你不怕它，它就跑了。

看得出来，这个医生是位很有同情心的医生，为了我的生命他说了许多并不在职责范围内要说的话。一般来说，他们会经常接触病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耐心和同情心。可是他却跟我说了这么多，也许是看我一个人独自在外打拼显得太孤单吧。而在那一刻，我猛地发现，自己真的好孤单！

 

这事我不能对父母说，他们都60多了，靠着不多的退休金在小镇上过着淡泊的日子。原本他们希望我留在身边，在小镇上找个工作，找个男人过日子的。可我不甘于那种平淡，执意远离家乡，来到这个南方都市，创造自己的天地。我以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我能创造不一样的人生，平时对父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万想不到，我的生命会这么快走入绝境……现在可以依靠的，能有谁呢？哦，阿全。忍不住就给他打了电话，我告诉他我在人民医院门口，让他过来接我。我无力地坐到台阶上去，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

当阿全过来时，吃惊地问，“你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哭？”我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坐在台阶上，默默流泪。也不知坐了多久，流了多少泪。因为现在已是华灯初上，天黑一片。

阿全说自己下班又被领导叫住加班，急急处理好公事就赶紧来接我，倒了两次车，到这里就这时候了，说自己并不是慢待我，只是身不由已没办法。解释半天最后才记起问：“你检查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我默默地把化验单递给他，他看不懂，却突然显得十分慌乱，“是什么呢，什么呢，你不会有什么事吧？”

“胃癌。”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却用了老大的劲。感觉自己是那么虚弱，虚弱得只想靠在他肩膀上歇歇。他却身子一抖，猛地跳了起来，结巴地问：“这，这……你是故意吓我的吧？”

看他比我还怕的样子，我没了依靠的渴望，不再说什么，当即打车回家。回家后，阿全也镇静了些，下厨做饭，劝我一定吃点。我一口也吃不下，也不想说什么。见我这样，他就一直劝我想开点，也许事情没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翻来复去，也就那几句话。见我始终不开口，到后来他也不作声了。可能是怕我想不开，他也就一直陪着我。我默默坐到天亮，他就陪我坐到天亮。

“我没事，你去上班吧。”我劝他走。

“今天我休息，”他拿过我的化验单说，“我帮你再去医院问问。”

我也想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有多严重，等他出门，我也尾随他去了医院。

他走进肿瘤科，我悄悄地挨到门边去听。也许是星期天，刚上班，里面只有一个医生，也没有其他病人。阿全紧张的把化验单递给那个医生。医生看看化验单，问：“你是她什么人？”阿全顿了一顿，才说：“我，我是她男朋友。我想知道是真的胃癌吗？”

医生很干脆的回答：“不仅是胃癌，还是胃癌晚期。”

阿全摇晃着跌坐到椅子上。我自己竟好象在听别人的事，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看着屋里的两个人。阿全又问：“晚期――还有救吗？”医生说：“有是有，但我也不敢肯定。只要做手术，总有一点希望。如果不做，她最多只能活半年。”

“那么手术治疗要花多少钱？”

“手术的钱倒不是特别多，关键是接下来的化疗和药物调理，10万20万都是说不准的。”

阿全突然哭了起来，医生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还没到最后关头，不用这么悲伤嘛。”

阿全哭泣着说，“我是在想，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我一个月不到两千块，我自己存了一点点钱准备娶老婆用的……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下子全完了，全完了……”

我再没有听下去，默默地离开了医院。原来他伤心不是为我，而是怕花钱。也难怪，如果大把花钱，都不一定能救活，不就相当于把钱扔进水里。不仅如此，还要看着一个病人生命慢慢枯竭死去，有多少人敢去面对？以阿全那么一个谨小慎微的男人，他只想娶一个老婆结婚生子，可以没有激情没有爱情，但不能不把日子过下去，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在我听到“癌症”二字，我的心就凉了；看到阿全那样，心更凉。昨天一个晚上我已经想清楚了，生命来去都不由自主，生，不是我决定的；死，也不是我能把握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想牵累任何人，既然都要死了，我也不想阿全为我担惊受怕，也用不着他为我烦恼苦闷。其实真正说来，我也没有特别爱过他，只是害怕孤单，怕人说长道短，才让他做男朋友充数的。现在我活不了多久了，也用不着再让他充数，就给他自由，让他过自己的生活去吧。

那天阿全没有过来，第二天中午才打来电话，说我必须去做手术，他自己实在太忙，他愿意拿出一万元给我手术。最好是回家乡让父母陪同去做。那口气既无奈又慈悲，也真难为他，拿出一万元打发我们四年的感情，然后把我推回父母身边，让他们去承受我生命的苦难……而我竟然轻轻地笑了，笑着说：“谢谢你，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我的病自己也会治，用不着你给钱。”这让他半天无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用管我，我想我们分手吧，从今天起，我们分手！

他依然沉默。

我挂了电话。

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除了辛苦，好象也没别的。为了让自己优秀，小时候拼命读书，十年寒窗苦读，终于如愿考进美院，学习自己喜欢的设计专业；毕业后又是拼命工作，丝毫不敢懈怠。从小到大好象都在拼命中度过，都不记得有没有数过天上的星星，有没有看过天空的云彩，不记得有没有看鸟儿飞过。原本打算在30岁后活得从容点，去数数星星，吹吹风，晒晒太阳，看看鸟。哪知道，我根本活不到那一天。

生命！生命！

对，我现在还没完全绝望。我还有半年，至少三个月可以活。那么我就趁活着的时候，来好好享受生命，去做我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

于是我关掉工作室，把所有钱取出来存进卡里，然后背上包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