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文青留给我的一切譬如樱粟。尽管痛起来入骨,还是忍不住遐想。绵长的疼痛伴随无数夜晚。
医生说我患了间息性神经功能衰弱症,也就是忧郁症,具体症状长时间思维空白,自闭。
于是住了一段时间疗养院。母亲苦苦追问,然而我还是缄口。
时间没让我淡忘文青却让我更快老去。
我在臆想里尽情起舞,我想着文青会在朝阳里温情脉脉的凝视着我,恍惚间就真的看见了她。
微风抚过我的脸,绒毛纤细的柔软,象文青的手。
疗养院环境很好,护士很好,医生很好。我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现在我是个精神病人。我很配合医生,配合大家,因为我不想父母难过,他们就只我一个孩子。
三个月后出院。
姑妈张罗着给我介绍了个男人,硕士,35岁。母亲很高兴,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见。
男人样子也还算顺眼,高高瘦瘦,斯文有礼。
说话可就不那么赏心。饭桌上只听他一个人在说,哪间学校毕业,哪间学校读NBA,月薪多少,我微笑着。
他说这的牛扒怎么这么难吃,不如英国的地道。红酒年数不够久,于是我说,26年的干邑也有。
他立刻禁声。卑微的给我倒酒,脖子伸过来故做神秘的说,其实你很漂亮。
我假装很高兴,连声说谢谢。男人炫耀了一番,很绅士的叫了甜点。上了发胶的头发垂下来,很滑稽。
交换电话,约着下次见面时间。
他的手很自然的放到我腰上,我却觉得粘乎乎的别扭。于是我很恶毒的说,我上月才从医院出来,是神经上的毛病。
还是微笑的看着他。
男人的手立刻从我腰上滑落,尴尬的掩饰。我在心里窃笑。
然后说,不要紧的,我已经康复了,医生说一年最多复发一次。
男人恩恩啊啊的含糊,甚至不问我什么病,总之那家医院出来的都是精神病。我知道再无下次。反而欣喜起来。
姑妈追问结局如何,隐忍住笑意我说,人家看不上我,嫌我老了。
姑妈仔细的看看我,不可能,我们家欣儿这么漂亮他看不上那是他的损失。复又安慰我一番,允诺下次找个更好的。
后来又见了几个,自己推脱不去,每每乏味去无力回,双亲目光日见忧伤疑惑。
姑妈感觉到我的敷衍,追问着是否已有,我笑着说不想感情。
42
家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爸坐在沙发上抽烟,妈在边上,等我。
爸说,欣儿,再过几天是你生日了,妈说,三十了,我们都老了。
我的眼里蓄满泪水,想起文青的约定,那日我们本该在海边看日出。父母的目光让我不敢直视。我要说什么?
妈说,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你怎么不说出来呢,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在父母面前我永远是孩子。虽然我已经三十岁。我低头,眼里的泪水掉在地上,有声音的。
爸拍拍我肩膀,说出来,欣儿,你不知道我与你妈看着你的样子有多心痛,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不管你做错什么都可以原谅,只是不要伤害自己。
无声变低泣。
文青的浅笑浮现在眼前。我以为这段时间刻意的回避会让自己淡忘一些,一触及,还是血淋淋。
我要如何说,我爱上一个同性别的女人,然后同居三年,然后又与另一个人上床,然后分手,然后回来。 这样的事我要怎么与他们说。
妈慈爱的看着我。我矛盾彷徨,这样的事究竟该不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后会是如何反映?
我难以启齿。面对他们的关爱,羞愧不已。
妈说,你说啊,你这孩子,怎么大了反而让人操心呢。
爸说,你一次次拒绝别人,我们知道问题在你,不在别人,可你应该让我们知道为什么。
我爱上一个女人,在广州,真的很爱,我在青岛生活了三年,因为她。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感觉每天的阳光都是新的,后来遇见另一个女人,我们的生活变的一团糟,三个人纠结一起,互相背叛,直到现在我依然很爱很爱她,只是我们没有回头路,于是我回了广州,只是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面对一个人的生活,于是我就回来,我需要家的感觉。我知道你们不可能接受你们的女儿竟然是个同性恋,事实上没遇见她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女人,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说完这些自己仿佛解脱一般,等着审判,我很累很累,又一次清晰的回忆过去。
父亲沉默半天,母亲一脸愕然。我很心痛,为他们有我这样的女儿。
爸起身说去睡吧。
我在煎熬,后悔,我不该告诉他们这些。不该让他们与我一起承受这些。爸心痛的眼睛让我感觉到羞耻。
黑夜如此漫长。
一切都已经告知他们了,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自己不可能一直没有理由的拖着,拒绝婚姻。
43
很感激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或者父母的爱来的都是如此。包容,最大限度接纳。
在我合盘托出以后爸并无多大举动,亦无过激行为,依旧不动声色的关怀,妈倒是费解话语多了些,不过也无鄙薄轻视的意思。
我就松了一口气。不再忐忑。
我依旧沉默着,多少还是有些尴尬。毕竟同性爱还是小范围内的事态,我的父亲是学风严谨的中学校长,母亲亦是受传统道德熏陶过来的正统妇人。于此,我的行为就显得太过悖逆反常。
我觉得自己真正老了。心上的百孔千痍不去说她,人也是懒散的不行,多走一步都不愿。
整日在家做些眷写的事情打发时间,一手柳体倒是日渐长进。
记得儿时父亲逼着我看家里的藏书,自己总是万般借口的推脱不愿,现在几乎每本都翻出来,温吞的看,或者并未记住什么,却也翻了。
儿时父亲总是用些糖果之类的食物诱惑我诵读唐诗宋词,那时一听诗经立刻就会头疼眼花,父亲于是就慈爱的揽过来抱在腿上,逗笑,母亲 在边上打趣,说我将来必定会折磨死夫君。恍惚间,时光斗转了二十多年。
想来父母抚养我至此,委实是不容易的事。
儿时我身体较孱弱,总在夜半发起高烧,印象尤为深刻的一次,大约是八月上下,风雨大作的我又是反复高烧不推,父亲背着我,母亲撑着雨伞一家三口蹒跚在滂沱里,父亲沉默宽厚的背让我如此心安。
七岁光景又生了莫名其妙的毛病,身上长满红色的疮,碰一下钻心疼,换了几家医院,医生多半也是束手无策。
后来我想自己都快奄奄一息了,母亲只是抱着我不停的窘哭,父亲铁青着脸一家一家的换医院,眼睛里冒着炙热的火花。
于是我知道自己不会死去,因了这样的父母。后来果然无因而愈。
到我十七八岁时期喜欢花枝招展的打扮自己,每每看到父亲过来总是兔子一般飞奔回家换上淑女衣裳,却也逃不过父亲法眼,于是乖乖的站在墙根作乖巧状,想来好笑极了。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这种感觉,塌实,安心,全无担忧的。
即便是与文青一起,也是自己在竭力安抚她,想给她温暖,而忽略自己。事实上自己在心理上还是更习惯依恋。
我从来不甚坚强,只是以冷漠掩饰,更不愿让无谓的人看到。
我的父母才能得以察觉他们女儿最细微的变化,给予最贴心的爱抚,这点,文青也无法给予,无能为力。
尽管我们曾深深爱着。
44
爸说,欣儿,整天闲在家会闷坏,不如去学校做代课老师,如何?这可是你小时的梦想。
也无不可,重要不想拂了父亲拳拳美意,也不想让他们担心着。
于是自己就成了中学老师,教两个班的历史,每周三节音乐。
初次登上讲台还真有些惶恐,台下几十双清澈的眼睛渴求的望着我,忽就知道何为责任。
好在这些都不算困难,几天下来也就进入状态。
自己实在爱极这样的环境,干净,明朗。我想着,女人除了抵死缠绵的爱情以外还可以被其他打动,以前太过狭隘。
现在的孩子一个胜过一个,冰雪聪明,授的不是主课,孩子们也更乐意与我亲厚些。
总有三三两两的找我聊天或是胡扯些家常,我不知自己原本可以如此与人亲近,或者是这些孩子身上还有天然淳朴的本质。
慢慢的溶入环境,心情也平静了许多,不再长时间沉湎伤感。亦会参加些运动,脸庞逐渐鲜润过来。
气色也好过从前。
父亲沾沾自喜的说是自己的功劳,母亲看着我的变化欣慰的笑脸愈见增加。
这些让我感动的想哭。世间最疼爱自己的永远是血脉相连的父母。
婚嫁问题成了搁置的话题。
我想着,倘能如此度过也无有什么委怨。生命,爱情,不过如此。
我热爱现在的生活,蓬勃的校园气息。看着自己的青葱年华轮番在孩子们身上上演,凭添感慨的同时亦会被感染。
文青的影象逐渐模糊。或许自己刻意不去想。
大抵上现在不再惧怕每个清晨黄昏。不过偶尔还是会梦见她,醒来也还伤感,只是不再疼痛。毕竟分开一年有余。
想着这样下去,来个几年时间文青亦会成了过客。自己可以为她执守,怀念曾经的深情,却不在奢求。
爸说,孩子,我和你妈不介意你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只是总要有个伴,男女都不打紧了。
我说,算了,已经到了这步,自己也能走过来,不谈这些。陪着二老何尝不是幸事。以前不孝,现在弥补。
爸说,傻孩子,我和你妈终会老去,到时候你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 。
爸的眼里满是爱怜。
爸说,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她,若能回来我和你妈也不会反对, 若不回来不是苦了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坚持的等着文青,难道真存侥幸么,或许是,或许不是。总之想着再也无法与别个人生活一处,伴着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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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
今天下午有节历史课。想来当初自己学业上还是不够用功,倘是,一早读了中文系,现在大概也是老学究了。
极喜爱秋天。
风不太凉,衣着也尽可收拾。
今天心情委实不错。帮一个十三岁的大男孩温习了功课,临了,磨蹭着不想走,小脸憋的红红。
问他怎么了,半天他说,苏老师,您真高雅。转身就逃。
我忍不住大笑,这孩子。当下就轻松许多。所谓相由心生大致如此吧。
仔细看看自己,驼绒咖啡色毛衫,即地黑裙,鹅黄围巾,却是符合三十岁女人扮相。
只是头发不能再散着,高高挽起。
于是那堂课格外精神。甚至有些飞扬,暗笑自己,到底还是女人,经不得好话。
傍晚,一路走着回去,父亲在边上陪着。父女两说着些话儿,提起童年,父亲总是预言大了我必是妖精。
现在想来妖精倒没做成,出了意外的成了良家女子。
母亲张罗着包饺子,说是儿时我最最爱吃这个,看着别家的碗里有,总是回来哭鼻子。
自己眼睛就温热起来。摊上这样的父母我何其有幸。
于是想着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为我操心。此生注定欠了他们。
又是周末,陪着妈去逛街,自己也添置些衣服。
新街口热闹非凡,几年未归,南京变化如此大。妈微笑的任我牵着手,一脸骄傲。
这么多年来自己甚少尽责,老了老了反而乖巧起来。
母亲尚不算老,我死缠硬泡拉着她去了趟美发店,染了头发,看起来年轻了几岁。母亲就不好意思起来,说是,让爸看见了要骂老不正经。我笑笑说,什么年代了,哪象他那般老古董。
爸果然配合的大呼小叫,笑骂死老太婆,这般老还想学年轻人赶时尚。
妈就说都是我害的。
一家其乐融融,以前的光景又回来了,只是自己以不再年轻,父母亦是染了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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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外套坐在楼下的花园发呆。燃上一支烟。戒了很久现在恢复平静反倒又捡起。
秋后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懒洋洋起来。
远处走来一对母子,男孩生的灵秀,母亲亦高雅。男孩身上铺着一层阳光,忽就刺眼起来。
记忆深处的文青也是这般模样。袅袅走来。
心下一惊,多久了,多久了,自己从容的淡漠文青怎么就在不经意间。时光从指缝流逝。
这个霞光璀璨的黄昏,落日冉冉,我在诧异,又想起我深爱的文青。
陷入沉思。
烟灰落了一地,该回了。
抬头,一张印着金黄色光芒笑眯眯的脸,.....欣儿.....是文青。――(完)
后记:文青说,欣儿,刘敏珊什么都告诉我了,就在你走后一年,我很后悔,只是不敢找你,不敢想你会原谅我。
我对你伤害太多。我说,算了,现在不是好了么,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我们一般都老了。
只是感激着,上苍到底没有厚此薄彼,给了我风雨还以彩虹。现在,我很平静,相信文青会与我执手同老。想着,既然经历那么多,总该有个完美些的结局。都不至一路坎坷的走到老。文青温顺多了,或者我也是。岁月到底还是能改变一些东西。
我们之间激情不在,彼此依恋着,真的,所以我明白父母为什么可以相伴几十年而无半点厌倦。或许,人老了就会知道珍惜。
再记:文青揽着我的腰说,欣儿,你怎么把我写成那般寡情的女人。我笑笑,怎会,若是不喜欢我可以从头来过。
文青说,我觉得你倒是更象简文青。或者是吧,我们两个生活一起那么些年,相爱那么些年,有些东西一早就是共有的。怎分的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文青的眼神多了些慈爱。我们相互依恋着。过着老夫妻一般的生活。一起买菜,做饭,上班,下班,看电视。
与大多数平凡人一样过着琐碎的生活。然而,我们都很满足。一个人活在世间能找到一个自己愿意偕手的人何其不易,找到了就要彼此珍惜着。经历过那么多,彼此都明白这些。相濡以沫着,轰轰烈烈高山流水以后总归要恢复平淡。只是这平淡却不是寡而无味的那种,沉淀着深厚的情感。
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份情感,让你心甘情愿终守到老,闲看花开花落,我想这大约也就是爱了。
父母很淡然的接纳了文青,因了他们明白,世间再无第二个人能让我这般依恋,而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所以想着,血脉之情永远是其他情感无有得比较的。我再次为自己的幸运感激上苍,尽管,他同样施与我很多疼痛。都是云烟了。
三记:其实,天堂不过是个梦想,上帝一样。想着,有爱,何处不是天堂呢。幸福是可以抓在手里的,不到水穷处绝不能轻言放弃。
每样本质的快乐都需最大的韧性去坚持。上苍绝绝不会让每个人都有,而独独不眷顾执着的人。
想着,倘不是文青寻我,自己亦不会去寻她,这样的道理还是她让我明白。到底,自己还是懦弱多些。
给读者:这篇文章一直拖了好久,自己亦是有时间才写些,让关注的人久等了,很是歉意:)
写着写着就意兴阑珊的,好在大家都给予了支持,莫若很感激。
味道差别也大,与我想要的风格有了出入,希望大家看着不至不满或是累着。
希望大家面对挫折时别轻言放弃。幸福属于坚持到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