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06-07 00:44:30 编辑:林兰 字体: 大|中|小】
(三十四) 乌鸦与喜鹊
很久很久以前,谭琴曾经与一个人住在一个叫“甘家口”的地方,住了很久。具体生活细节遗忘了,只记得那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窄马路,街道古老又繁荣。
经常自己或两人在那条铺满林荫的小路上散步,偶尔遇到脸熟的阿姨会点头打招呼。斜阳的余晖投射在葱郁的泡桐树上,路面就撒满斑驳的树影,柔和的夕阳透过婆娑的繁茂枝叶缝隙穿透下来,叶影一摇一摆,有时暗.有时明.有时灰蓝。人在千般冥想的时候,每每会听到成群结对的乌鸦掠过树端“呱呱”震耳的聒噪声,霎时遮天蔽日,没有了灰色也没有了明,头顶和地面只剩一片暗蓝。记忆中鸦过鸣止暗又明以后,路面上是星星点点的鸟类排泄物。一不留神人们躲避不及,肩头或头顶就坠落稀稀的的黑白混合的粪便。据说粘上乌鸦粪的人会倒霉不吉利,可从没听到已习惯鸦鸣的人们说过任何抱怨的话,大家相安无事,于是就形成了人鸦共存特殊的和谐的一道风景。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果然被雷明远一语中地射中了靶心,不愧为神枪手。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真的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男人的种?”不知道命运公平不公平,但是谭琴相信命运绝对捉弄人。
此刻谭琴头顶的上空聒噪的不是乌鸦,而是喜鹊,肩上却依然被投中了一滩污物---喜鹊的污物。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谭琴无所适从。
“该来的都要来,这是迟早的事情。既然与男人结婚,只要没生理毛病,孕育后代是自然规律,女人为丈夫生孩子天经地义---你们岁数都不小了,该要个小孩子。或许孩子是维系家庭增进夫妻感情的纽带,起码你不再那么孤独。”娟姐如是说。
果真如此那么就坦然接受这个事实,谭琴于是决定全情投入做母亲的角色:适量活动.调节饮食.做孕妇操.做胎教.做每日深呼吸.与没成型的生命做轻言细语......
虽然不称职,至少该做些有利胎儿健康成长的事情---要做就做个好妈妈,好母亲!
谭琴的肚皮一天天隆起,母性的柔情也一天天疯长,尽管妊娠反应很强烈,几乎到了痛苦不堪的地步,她咬牙挺着---听说坚持到孕期五个月之后,妊娠反应就会减少,她能忍受,只要孩子不受一点点委屈。
小家伙真的存在呢!他(她)在拼命踢打谭琴的肚子,一抻一扯,一会儿这里鼓起个包,一会儿那里顶聚在一起,有点疼痛但是很兴奋,那可是个真正的小生命在动呀!
雷明远在谭琴的腰身没变粗时,恰赶上了部队近几年最大规模的裁军行动。据说国家对转业官兵一律实行安抚分配,正值妻子怀孕,雷明远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回到家里精心照顾谭琴。
“宝贝儿子,等长大以后爸爸也送你当兵考军校---咱还做军人!”雷明远伏在妻子隆起的腹部,支着耳朵仔细听里面新生命的心跳,脸上挂满幸福的憧憬。
“你确定是男孩吗?没准是个女儿呢。”谭琴笑吟吟地问。
“一定是儿子!我雷明远的孩子一定是个男子汉!”雷明远挺直脊背格外严肃地说。
“如果是女孩怎么办?你会不喜欢她吗?”谭琴的眼睛黯淡下去,她知道丈夫家两代单传,公婆早就期盼有香火承续,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说白了,雷家重男轻女意识很浓,从老人到丈夫。
“如果真是女孩呢?---我喜欢女儿!”谭琴轻抚腹部,用目光审视丈夫。
“好了,女儿我也喜欢。别想太多,思想负担太重对你们母子无益。......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雷明远站起身,眼神游移开去。
陪谭琴从医院出来以后,平日话篓子的雷明远很少说话,一直闷闷不乐。回到雷母家,两双巴望的老眼直瞅着小两口。
雷明远径直走进另一个房间,父母紧跟其后,把谭琴晾在客厅。鱼贯而出时,每张脸都阴晴不定,显然在冷落回避孕妇。
拉住丈夫问是不是因为B超结果?丈夫摇摇头没说话,谭琴就强忍憋气说, 女孩怎么了?一样是你们雷家的骨肉。谁都无权歧视我的女儿!
因此雷家人对这个“不会来事儿”的儿媳妇更冷淡疏远。当初儿子着了魔似的娶回媳妇,一直没见有动静,好不容易盼来身孕,如今知道是个丫头,还那么理直气壮!早看出这个儿媳妇命薄,可儿子执意非她不娶。真是鬼迷心窍了!
雷明远最近经常在外面应酬,说安置工作遇到了麻烦,需要与上面联络感情。由他去吧,男人以事业为重,谭琴不想拖他的后腿。也许真的因为工作不顺心,他的脾气越来越大,不再有往日的温情。回家也越来越晚,一回家就脸色阴沉唉声叹气,经常偕着一身酒气倒头就睡,这样大的变化让谭琴心里不好受,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怀孕的自己变丑了?还是因为女孩的缘故?因为曾经发生过不快的阴影?还是雷家施加了压力?陌生的距离感越来越聚集在两人的眉头,挥之不去。
担心臃肿变丑的自己影响在心爱人心目中完美的形象,她也一直很少与娟姐联系,“你还好吗?你知道此刻我多么需要你!”。默默思念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明知道心情抑郁对胎儿不利,谭琴仍落落寡欢无法自抑。
预产期临近了,每天数着日历算日子,或许放下了身上的包袱可以松一口气。某个晚上突然感到一阵腹痛,不会是早产的征兆吧?毫无经验的谭琴心里很恐慌,下意识希望丈夫能在身边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他的声音,还没说两句对方就匆匆挂了,说正陪领导们打牌,晚点回去。
电话那端隐隐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你到底在哪里?怎么有人在唱歌?你就是在歌厅陪领导开心的吗?”谭琴气愤对方的谎言,语气很硬。
“你怎么这么罗嗦!说了是应酬,在哪里你管那么多干嘛!”雷明远火气更盛,随后“啪”地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谭琴忍着气痛守着电话到深夜,凌晨三点丈夫醉醺醺地回来了,她挑衅地站在门口,非要对方说个清楚,雷明远背倚着门喷着酒气指向她说,“你靠边,别挡我过去!”
转身回到卧室并插上门,听见卫生间“哗哗”地解手声之后就是“咚咚”地砸门声,谭琴立在门里没动,很快门被气急败坏的男人一脚揣开,并将惊呆的女人一掌推倒,口中还大着舌头骂骂咧咧,然后全然不顾后果倒在床上便鼾声如雷。
谭琴跌坐在地板无声地落泪,身体和心灵的撕裂疼痛让她发不出声音,很久很久。“以为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可是...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如此么?伤害女人很威风么?还是女人根本就是你们的泄欲工具?传宗接代的附属品?玩弄够了就该丢弃么?什么是夫妻情分?什么是矢志不渝?......”黎明第一到曙光照到阳台的时候,她拖着笨重的身体离开了家,离开了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本来可以就此谢幕了,但是人散曲未终,生活还要继续。
“我的未来在哪里?传说中的幸福在哪里?我的孩子,只因你是女儿身就要遭到如此对待...你比妈妈的命还苦......?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来到这个丑恶的人世,未降生便阅尽世态炎凉人间百态,如此不来也罢,免受其苦!”
谭琴木然坐在妇产科等待引产的时候,走廊尽头一阵急促的脚步纷至沓来,很快面前站满了两家亲友。
“看来没有一点自己能决定的事,被命运牵着走,就是我的写照,悲哀!”想到这儿,谭琴缓缓站起身,迎视着众多目光说,“没什么可说的,这个孩子不该来!”
自始至终没见到雷明远的人影,婆婆说他酒后失德没脸来,请谭琴就原谅这个儿子吧。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道歉?”谭琴问。
“......他...他最近心情不好,你该体谅明远。”婆婆还在护着儿子。
“谁体谅我呢?---他还在睡大觉吧!”谭琴很平静。
“...没有...明远听说你要打胎很着急,又怕刺激到你,所以......”妈妈怕亲家为难,抢着回答。
“好了,大家不用为他开脱,说吧,你们想怎样?”站久了很累,谭琴双手托着后腰准备谈判速战速决。
“孩子是无辜的,对吗?甚至她还没有睁眼看一下这个世界,就被你剥夺了生存的权利!你不能做这么自私残忍的事,对孩子不公平!”慧欣字字敲在心头,令谭琴痛不欲生。
是的,孩子是无辜的,谁都没有剥夺另一个生命的权利,即使给予她生命的母亲也不能!不能亲手毁掉更重与自己生命的小宝宝,谭琴不能!
既然灭子行动没完成,孩子总该有个完整的家。用大家的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男人们都一个样,逢场作戏只要不当真,不影响家庭就算好男人了,给他一次机会吧”;“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亲爹总好过继父......”
于是再一次妥协,除了妥协,谭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好象她从没有原则,或许根本就没有对婚姻寄予太大希望,未得到过怎谈上失去?未付出过怎有不甘心?妈妈说:谁也保证不了下一段婚姻会好到哪里,若永不再婚,没有一个完整家庭的孩子,成长记忆也不会完整。
或许没那么糟糕?至少还有一个心灵依靠可以慰籍,...但是她在哪里?在人最需要的时候就象从未存在过的幻觉,是自我安慰的载体。谁是谁的永远,谁是谁的唯一?“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就足够了,我不贪心。无论如何,希望欢乐与你共享,而自己酿的苦酒我要自己吞.”谭琴如是对自己说。
经历无与伦比的疼痛的生育过程,女儿“冉冉”降生了。呱呱落地时正逢初秋旭日冉冉升起,一轮金色的光晕笼罩住母女,祥和而宁静,凝视襁褓中的婴儿光滑粉嫩的小脸,就象那朝阳的光芒,照在人心上的全是希望,温暖的希望......
瞬间,初为人母的谭琴心中升腾起无法形容的感情,一种无比圣洁无比崇高的感情,没有虚伪没有杂念更无需回报的母爱,竟然感动了自己,不由低头吻下去,吻那幼稚无邪的大眼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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