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电梯,开电梯的小金笑着跟我招呼,“出去啊?”
“是的,我去体检,我们单位通知这两天自己去市一或者市四医院检查,免费的。”
“啊?你别去市一啊!”小金赶紧拉拉我的衣服。
“为什么?”我奇怪,“市一是三级甲等……”
“那儿刚刚出了人命,你不知道?”
“不知道……”
这时电梯停下,又走进来相貌可人的女老板小曹,“小金,今天日班啊?”
“是的,我日班,小曹,你知道吗?市一前两天出医疗事故,死了一个刚刚大学毕业工作的女孩子?”
“什么?”小曹的弯眉竖立起来,我觉得她要是长在旧社会准是一个富家少奶奶,老上海的那种烫着一头卷发、裹着旗袍的莺莺燕燕,这不在如今这个到处下岗的世界里,她凭着有权有势的老公在闹市口开了一爿服装店,做着现成的女老板。
我站在一边,看着小金忍不住的说道开了,“上个礼拜,不是天气有点闷热?那个女孩子,二十二、三岁,大学毕业找了份好工作,一个月三千多块吧!下班后和男朋友一块出去玩,晚上,肚子饿了,就在马路的夜排挡里吃了点东西。”
小曹连连皱眉,“夜排挡的东西最不干净了!”
我笑,“她男朋友怎么没领她上饭店?”
小金也慌神了,好像她就是女孩的男朋友,“是呀!这不吃出事情了。第二天,女孩子就泻肚子了,结果就提前下班,和她妈妈一起去市一看门诊了。”
“哦!她妈妈和她一起去的!”小曹的嘴噘得像个小女孩。
“那有什么用啊?她们又不认识里面的医生,开了药后,女孩就到补液室吊针,她妈妈一直坐在旁边陪伴。刚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他们说,女孩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打针,半小时后,女孩说自己不舒服,她妈妈就去找当班护士,五点了,护士说自己要下班了,让她们等中班护士来解决问题。女孩的妈妈也没太在意。谁知道女孩子感觉越来越差,人越来越难受,她连连叫唤,她妈妈这才慌了,又去叫护士。中班护士急急忙忙赶到,你们猜怎么样?”
小曹摇头,“还能怎么样?”
“女孩人一下子滑了下去,这时市一急救的医生才冲到她身边,晚了,人已经一命呜呼了,她妈妈当场就哭天抢地……”
小曹也手忙脚乱的捋了捋卷发,“这么可怜!拉肚子的小病市一都把人给治死了?”
小金脸红得像在跟人吵架,“女孩的妈妈把家人叫来,她们家的亲戚啊!不得了,冲进市一见门就砸,见玻璃就敲,真的像疯了一样……”
“那还不闹啊?人家女孩才二十出头?死得不明不白。”
我问,“到底怎么死的?”
小金摇头,“正在调查呢!派出所天天派人为市一值班,他们怕家属再闹……”
小曹气呼呼的,“如果我是女孩的亲戚,我可一定要医院上法庭。”
底楼到了,我出了电梯,走到大街上,左面方向是市一――刚刚治死了一个女孩子,右面通向市四――有名的垃圾医院,我?我往哪儿走?
半个月后,我走到过道里,看见小金和曹老板正在有声有色的谈话,便走了过去,“小金。”
“哟!是你呀!”
“你们在讲什么呢?这么带劲!”
“我刚刚下班。”小金有点不高兴,“嗨!现在我们公司开始抓革命,促生产了,我们被看得一动也不能动了。”
我知道他们开电梯的平时就喜欢到处和居民们窜窜、说说,“企业总有管理的时候。”
小金做了怪脸,“管理?管谁理谁?我告诉你,外区的物业出事了,这才叫我们这里吃紧。”
小曹郑重的对我点头,“又死了一个女孩。”
我“啊”的叫了一声,“怎么回事?才半个月吧?啊?市一的案子……”
小金看看周围,哭笑不得的,“这次轮到物业了。”
“什么事?”
小金好像觉得自己不是人了,“嗨!也是个大学生,这个女孩也只有二十岁,大二?小曹,二十吧?”
小曹脸要绿了,“十九!实际年龄!”
“十九!怎么尽是女孩倒霉?是C区的,还他妈优秀小区呢!那孩子是外国语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听说还是学生会的头呢!晚上做家教,九点半下课,乘在54路上,还用手机跟家里人通电话,说正在回家途中。她父母等啊等啊,十点钟都过了,怎么女儿还不进门?”
小曹火了,“她家住在14楼的高层……”
小金继续,“十点多钟时,她的父母包括整个14层楼的所有居民都听到过一个女性的叫声,他们觉得是有人在外面争吵,可是没有一个人走出自己的家门去看个究竟,连女孩的父母也是冷漠的置之一旁……”
小曹气愤的,“如果他们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叫,他们真做得出来!”
“哼哼!天下就是有这样的巧事,就是他们的女儿在外面叫呀!她的自私的父母、邻居没有一个出去救她。女孩下了公交车后,被一个小伙子盯上了。也怪她自己大意,那小伙跟踪她进了大楼,然后两人一起乘进电梯,在电梯里,小伙便要抢夺女孩身上的包,女孩拚命反抗。两人一直搏斗到14楼的电梯门外,你想,女孩那样叫喊,那些不要脸的邻居就是一个也不出现……”
小曹也一反常态,“妈的,真不要脸!”
“女孩最后敌不过那个男的,被他打昏,拖到了消防通道里,那个男的是个外地来上海打工的穷光蛋,看见女孩的背包就想抢劫,真是穷疯了。抢了女孩的包么就好了,还他妈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昏迷的女孩活活掐死了……”
我一跺脚,笑了起来,小曹奇怪的,“怎么?你……死了个女孩,你这么高兴?”
“不是高兴!女老板!我突然觉得听到了上帝的声音……”
小曹说道,“什么怪话!”
我连忙转向小金,“后来呢?”
“女孩给杀了灭口了,她的傻父亲坐不住了,出来到处找,好像有魂灵指引,居然让她父亲跑到消防通道里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这下热闹了,救护车呜呜的把女孩和她父母一起送到了区中心医院,值夜班的医生跑出来一看,还救什么,早就没命了。得!十九岁的女孩,毁了!这个案子破得很快,你想,一个穷疯了的乡下人,懂什么!他在女孩的包里,只拿到一个手机、一个随身听,一些零钱,我的妈!就这么点东西居然要了人家女孩子一条命……哦哟,我简直不能想象这些外地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不是人的念头,那值吗?”
我问,“案子破了?”
“两天就破了,那个傻小子就在女孩家附近的工地里干活,家里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只有一条贱命!女孩的父母现在懊悔不迭,还有那些好邻居,我看他们的脸往哪儿放?记者采访他们时,他们都支支吾吾……”
小曹直言,“应该把他们统统以见死不救罪告上法庭,女孩是死在这些冷漠的居民手里。”
“现在,女孩的父母没地方下手了,就找他们所在小区的物业公司,说是物业公司那天晚上没有人看门,才导致他们女儿的被杀,你们听听世上有这样不要脸的父母吗?明明是自己听见女儿的叫声也不出来营救,还要说物业不好。好了,他们这么一来,我们离他们那么远的物业都牵连进去,整顿!害得我们整天守在岗位上像个先进工作者一样……那边的物业还要倒霉,听说是要上法庭,赔钱呢!”
“一分钱都别给他们!”小曹说,“是我就这样!”
小金说,“小曹,你这样和市一倒是一模一样啊!”
我立刻明白,“市一一分钱也不赔吗?”
“对了!市一是个多厉害的角色,他们在女孩的尸检报告出来后,就以女孩本身的过敏体质引起的药物过敏反应为由,坚决拒绝了家属的赔偿要求,因为这样的反应在正常人群里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医学上不能作为医疗事故处理,既然不是医疗事故,市一当然没有赔偿的义务,得!白白丢了一条命,还被他们医生笑谈为中头等大奖,真是把人给活活气死。倒是女孩父母的单位体恤他们,给了可怜的家属十万元抚恤金。”
我连连念道,“天意!天意!大家都认了吧!一个是中头等大奖,一个被愚昧的外地鬼子所杀,几乎是瞬间一息,呜呼而逝。爽快!这样的滥世,不呆也罢!”
小金和小曹都不乐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人家女孩正风华正茂,年轻轻的,大学里的,前途无量的……”
我阻断她们,“我知道,她们都是乖乖女,读书好,人品佳,可是她们是什么命?既然妙人一去千万里,谁又能把她拖回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天喜欢她们那样的好女孩,他把她们招收了去,免了她们在人世的罪期。我告诉你们,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如此想象。市一是国内著名的器官移植中心,其技术力量之雄厚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可以换肝、换肾,却把一个泻肚子的女孩一针打进了天国,笑话!笑话!而那个外国语大学的女孩,因为碰上了一个愚蠢的乡巴佬,一条贵命换了抢劫犯几百块钱的贪欲。市一不会受惩罚,他们的口袋天天被全国各地的病人塞的鼓鼓囊囊;那个乡下人会被枪毙,但是他太不值钱,就像他抢的女孩的包,值钱的人不会抢那个玩意儿……真正值钱的是被害死的女孩之本身,我知道她们的价值只有到上帝那儿去衡量,所以我说只有上帝才真正喜欢她们,招收她们,远离尘世,罢!罢!罢!如此滥世,去了也罢……”我转身离去,也不看小金和曹老板惊诧莫名的样子。
我明白,人世间的真理都躲在表象的最深层,一般人决不愿去透视,一旦看清了,人也就出世了。那两个可怜的、夭亡的女孩子还没明白,就被带走了,我倒是太明白了,一直不愿呆在世界上,这个地方可不是人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