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看到一部开拓性的描写女性同性恋复杂关系的小说,就像弗吉尼亚•沃尔夫预言的“走进那间从未有人进入过的房间”,现在这个房间已经有人用火炬照亮,意大利作家莫拉维亚带着批判的眼光、烈辣的笔力写的《内心生活》,反映了女性同性恋的一些真实面目。
小说写的是一对上流社会的母女,母亲――非亲生的养母――薇奥拉,有着美国清教徒血统的资产阶级贵妇,生活于奢华的现代罗马,她不仅具有资产阶级的审美观,而且还有一种源自女性本能的认同感――她喜欢女孩,因此她收养了美丽的德西黛丽亚为养女,这是典型的恋女情结,也是日后那种骇世惊俗的母女同性恋关系的源头。
女儿德西黛丽亚被作者赋予了探寻的使命,然而,现代人类的芜杂、惶乱、冷酷已经宣告圣洁的永远完结,生动、灵气、纯洁的女主角以一个亵渎者的身份出现。从她无知的少女时代开始,德西黛丽亚对美丽、风雅、华贵的母亲十分敬慕,她迷惑于薇奥拉的风韵十足的贵妇神采,她依恋她,薇奥拉带给她浮华的生活与母性的爱。
然而德西黛丽亚因为贪吃一度沦为一个“胖囡”,薇奥拉面对这个曾经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漂亮的婴孩痛苦的绝叫,“你这样丑,就是扔在街上也没人要!”蒙昧的女孩第一次意识到爱的挫折,她觉得薇奥拉可怕的陌生。在此可以看到薇奥拉和女儿之间注定的审美联系――一种深刻的、女性间的爱的关系,必须承认,丑陋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美丽母亲的爱的对象体,薇奥拉不屑为负值的女性后裔进行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投资。
后来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德西黛丽亚竟天遂人愿的长成苗条、美丽的姑娘――一个合格、出色的女儿,她一下子获得了美的永恒拯救。薇奥拉如获至宝,她陷入早已预想的意境中。
薇奥拉不知道她对女儿的第一次冷虐已使女孩产生叛逆的念头,她奇怪母亲对自己态度的畸变,女儿与母亲的价值观在此分裂,母女关系处于边缘,在薇奥拉是正常母爱和同性恋欲的矛盾,在德西黛丽亚是女儿与被胁迫的女情人的敌对。母亲成为女儿的负性现实,德西黛丽亚以貌似正直的力量抵抗母亲的邪恶压迫,叛逆之路从女儿目睹母亲与男女情人乱交为起点。
我不怀疑薇奥拉对女儿一直存在的女性爱的渴望,但德西黛丽亚是不具有女性主义思想和女性爱情结的平常女子,她不能从母亲的性行为里看到女性的某种实质性逻辑,她已对母亲戴上了灰色的眼镜。
此时,薇奥拉也以一种新的眼光看待德西黛丽亚――她找到了理想的女儿,她的母爱因为变异、夸张到了性爱的惊人程度,不妨视为疯狂了的母性――恋女情结,由精神而抵肉身,以致无以复加。
薇奥拉的母爱与性爱的融和是在旅游胜地――阿尔卑斯山上的一个著名旅馆里,德西黛丽亚的自动的色情行为被放纵的母亲一一拍摄下来,女儿的自慰在她眼里倒是可笑、好玩的儿戏,渐渐的她越来越像个“别有用心”的母亲。终于在一个深夜,在薇奥拉和德西黛丽亚共卧的床榻上,“一只手准确的轻放在德西黛丽亚的躯间,缓慢迂回,德西黛丽亚不知母亲的意图,她迷惑的等待,模糊的觉得那只手是来抚摸她的。那只手一直在那儿不动,德西黛丽亚惊疑,好奇,沉沉入睡……当她再度醒来,她的睡衣已被卷到腹上,薇奥拉人去床空,面对壮丽的山峰独饮沉思……”
德西黛丽亚对母亲更加反感,她宣布家庭关系的破裂,然而谴责与怜悯共上心头。德西黛丽亚幻想自己像幼时一样伏在母亲的膝前……但她还是背弃了薇奥拉。她的背叛是不无愚蠢的,当她步入男性雄踞的世界,她就会明白母亲的邪恶远逊于男人的暴虐。在德西黛丽亚成功的利用一个笨拙的男孩做了一次危险的亵渎之后,她又回到母亲身边。
薇奥拉在“母爱与色情主义之间”来回摇摆,她显得像个母亲,德西黛丽亚却看透母亲的同性恋本质,她真正想的是与女儿做爱。女儿说,“别妈妈不妈妈的,我不会忘记那夜你是怎么抚摸我的?请你以后把我当个陌生人。”薇奥拉哭了,“你是我的女儿,我的一切。”
德西黛丽亚是薇奥拉的一切,但是对女儿的温柔、慈爱之心,还是女儿只是一个“扮演女儿的女人角色”?女儿更能激起母亲的欲望?薇奥拉舔嗅女儿的手时,她的爱已经分裂。而作为女儿的德西黛丽亚的反抗却是软弱的,对于美丽妇人的超常感情使少女半推半就、模棱两可,德西黛丽亚对薇奥拉依然残存着女儿的感情,当她进行自慰时,居然以母亲为想象的客体,女儿几乎和母亲达到了“乱伦欲望”的一致。
薇奥拉充分展示她的母性魅力,她把大把的金币堆在女儿面前,为女儿建立起坚固的物质塔基。可是叛逆成了德西黛丽亚的神经组织,她不断的打击薇奥拉,甚至以车冲撞薇奥拉,妄想谋杀资产阶级的母亲,报复母亲对她的邪恶浸染。但事后又后悔了,矛盾间她恢复了女儿的感情――她在女儿和女情人的身份中分裂,作为女儿她怜悯对自己怀着性爱的母亲,作为女情人她不能不反抗薇奥拉的骚扰。
车祸后的德西黛丽亚内疚的依顺母亲,薇奥拉坦白,“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想和你做爱,我有这权力,因为你是我从你生母手里买来的,我可以用你来使我快乐。”这个精神空虚的资产阶级贵妇,性爱是其生活的唯一支柱,一个处于女性边缘的危机者,她眼睛里的火焰热烈而肮脏,同性爱与母性爱错杂一起的畸异,“你多漂亮,你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女人之一,死亡天使,死在你手里就是一种满足……”,母爱变成了同性爱,前者加强了后者,“和你这样漂亮的人在一起我非常快乐,我们像朋友一样抚爱可以吗?”
我一直想象可供审美的女性同性爱,那是临危不落的稳立之姿,不需要真实的黑暗飘堕,微笑、沉静的凝注所臻的愉悦之情,如果非要有激情的超拔,那也仅仅是通过危险的象征,一种想象的历程。
薇奥拉不能表现这种女性的历程,她丧失美感的导引给单纯的女儿造成极大的心理混乱和压力,足以吓倒初涉此境的女孩。真正的母亲,她的爱决不像薇奥拉那样伸出渴欲之手去抚摸女儿的体肤,女儿的身体在母亲的眼里,从性爱的角度是一个盲点,因为母亲对女儿是先天的拥有者,后天的维护人,母亲对女儿的占有是天然、不容置疑的权力,就像一个来自天庭的永恒契约。像薇奥拉这样偏离了母性的轨道,把女儿蜕变成性伴侣。而母亲对女儿的爱应该是一种十分高级的同性爱,正如德西黛丽亚的回答,“如果抚摸我能使你快乐,那就抚摸吧!一个母亲抚摸自己女儿没什么害处,不过别那样!”德西黛丽亚已经退让,但薇奥拉的母爱彻底变异成了性欲。同性爱实际上只能是块放在口里嚼玩的口香糖,不是可以真正下咽的食品,薇奥拉把握的失败断送了与女儿的爱。薇奥拉邀女儿同床,“像女儿那样”,德西黛丽亚坚决表示,“不能继续!”薇奥拉说,“我们的爱比母女更深层,作为一个变态、无价值的母亲,她想与女儿做爱,就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薇奥拉不该让母女关系化为虚无,但她对漂亮女儿的爱在此似乎闪现了一丝动人的辉光,德西黛丽亚可以屈服,这是爱的探险,在她们相处的场景里已经出现了我所欲的女性真谛,这要比任何一种男女之爱更能让人耳目一新。作者并不把薇奥拉当正面人物,但他还是为读者打开了一扇难得启开的窗,那辉光是如此难以照临人心,无论如何薇奥拉和德西黛丽亚展现了前所未有的人性关系,这一骇世惊俗的母女关系是女性对自性的至深探索,我们需要这样的探寻。
但德西黛丽亚爱上了英俊的乔吉奥,并且和这个男人互相猥亵,这难道比和薇奥拉抚摸更加纯洁、美好?在男女关系上,作者十分熟练的表达了常规的意义,德西黛丽亚对男人轻易就产生了感觉,说明她是一个异性恋者,所以她不会被薇奥拉吸引,她和男人的紊乱关系令人十分反感,事实上,异性恋关系的性质、方式和不平等的位置比同性恋更加让女性厌恶。
薇奥拉是个双性恋者,我只是就她的同性恋行为作分析。这个母爱与同性爱的痛苦矛盾体,因为爱的失态,她经常抹煞母女关系,不断对女儿提出欲求。德西黛丽亚长期被母亲折磨,也颠倒失常了。薇奥拉从对女儿的攻击和女儿的回击中获取快感,荒谬的女性游戏使她得到激情的满足,同性爱有时达到色欲狂的程度,母亲彻底蜕化成了女友。她像疯子一样渴欲着德西黛丽亚――女儿?情人?谁也说不清德西黛丽亚是薇奥拉的什么。
德西黛丽亚惊奇、抗拒但没有敌恨,她依然称薇奥拉,“妈妈,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我不懂你!”被强烈爱情冲击的女儿迷惑的问母亲,“我们之间不是存在美好、深沉的东西吗?”
富裕的生活、空虚的精神决定了薇奥拉的颓废品格,如果这是一种母性的疯狂,那么薇奥拉对女儿的爱是母性的恋女情结的寓言性表达,她是放荡的维纳斯,又是发狂的母神,欲想融女儿与己为一体,她不时变异为恋念美少女的狂情贵妇,她要在年轻的女儿身上获得永恒的女性青春。我承认,一个对美少女倾心钟情的同样美丽的女子――我不能否认她的内心对自身同性的美与善的真正认同与喜慕。
看看德西黛丽亚的供词,“我绝望,目睹她的激情,我如此软弱,她没引起恐惧,她在某种程度上吸引了我。”母性之手不会把她抛进地狱,德西黛丽亚终于成了非常情境中的适应者,她理解了母亲。
薇奥拉从不为男人流泪,但一想起女儿就痛苦的泪水盈眶,一个不顾一切恋爱女儿的母亲……德西黛丽亚知道了母亲的眼泪,她不知不觉的接受了一些母亲的爱,美丽女性的怀抱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只能使女性的感觉更加良好。
作为资产者的薇奥拉对于穷人出身、天生丽质的德西黛丽亚并无本质性的创害,可幼稚的德西黛丽亚却把母亲当作穷奢极欲、专横、丑恶的革命对象,她无法容忍薇奥拉的过度荒淫,她投入了所谓的无产阶级革命队伍,结果那个貌似正义的革命者的男人奎因托强奸了她。革命导致德西黛丽亚一直坚守的童贞的丧失,男人的眼光与手终于让德西黛丽亚明白她的叛逆的愚蠢,无产阶级并不比资产阶级更高尚,政治就是谎言,而男人才是女人永远的天敌,德西黛丽亚最后毫不犹豫的枪杀了奎因托,她还是回到资产阶级的母亲――薇奥拉的身边。
这部小说几乎不断的以污秽、阴暗、冷暴来证明作者坚定的否定意识,当他的主旨完成时,女主角已被玷污得一无净处。莫拉维亚认为人就是欲念之物,――只能是欲念者,他让一个“错误的女孩”执行一个谬乱的重任,所谓的内心生活――那个代表理性的声音完全是做作的、罪恶的导师,莫拉维亚对德西黛丽亚的塑造充分体现了男人的拙见,对于生活的深刻观察,对女性人物随心所欲的运用,女主角的错综复杂、骚动不安,任何的正义都不能由人类来获取,人――丑恶的本体,人不过是物而已。
德西黛丽亚的欲望和她最终的被挫败证明了她的错误,正常的女儿并不比变态的母亲更正确。但是小说批判的核心――薇奥拉的女性同性恋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女性研究蓝本,这部有伤风化的现代西方小说给予我的最大启示,女性爱可以表现在她们生活的各个层面,女儿?抑或情人?当女性之我视美之同性为自己的爱的对象体,我认为,薇奥拉至少找到了女性的内心本源,德西黛丽亚是女性的永远期待,她所有的迷惑与叛乱都是对自身的无视,而薇奥拉早就看到了她的真正精髓,女儿就是她的爱――也是全体女性的爱!
莫拉维亚的男人否定成了我内心狂热的女性信仰,我爱德西黛丽亚――那个母亲内心的美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