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正怀着浓厚兴趣观看一部精彩的电视剧,突然视屏上出现一行字幕,“有一女孩,13岁,上身穿X色衣服,下穿绿色灯芯绒裤,脚穿咖啡色休闲鞋,因为被车撞伤,生命垂危,现在长海医院急救室,请家长速来联系,电话号码XX……”字幕一连打了两遍,我的心不由被扯动了。
在医院忙乱的急诊室里,赭红色的凳子上木然坐着的病人,一旁神情紧张的家属,在日光灯照耀下病人的脸色愈加惨白,儿童病人被银针扎入体内后的嚎啕哭声伴随着护士的轻声呵护,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有一年少女孩被人们抬进了药味弥漫的急救室。她双目闭合,声息微弱,鲜血浸染着妈妈为她精心装裹的衣裤,白嫩的小手无知的垂放在白色的床单上,医生、护士被这突然降临的小病人激动的左奔右冲,这濒危、流血的女孩和圣诞之夜死于美梦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什么不同?
我想象着外科医生急促的呼吸、紧张的动作,他们在剖开女孩被铁家伙撞碎的稚嫩躯体,把那破裂的内脏小心翼翼的修补缝合,透明、细长的塑管正吊在她软白的手腕上,不知是哪位奉献者的体血点点滴滴输入女孩的体内。
片刻过后,电视屏幕上再次出现那行字幕,女孩的父母大概已经从中获得自己失踪数小时的女儿的消息了,但他们肯定会侥幸的犹豫不决,不愿立刻相信这凶讯中的女孩是他们精心培育十几年的女儿,他们的心像已煮沸的开水正在趋于蒸发,眼睛枯涩无泪。随着字幕又一次的呈现,他们头脑里女儿的清晰形象已完全和文字中描述的女孩对应起来,他们心颤体晃,悲痛惶惑,紧盯着屏幕,年轻的母亲从迷蒙中冲向房门,她朝楼梯口扑去……
怔忡的丈夫声音异样的叫着妻子,但他又缩回追随的疾步,手指僵硬的提起电话……
母亲面色通红,气血交冲着她,恍惚的看见了女儿白嫩的面庞,她狂奔着欲扑上去,却突然被一团血泊遮住双眼,泪水顿时如决堤的江潮倾泄而下,抽泣合着紊乱的呼吸传入自己的耳膜,敏感的路人奇怪的看着这踉跄奔走的年轻女人。
一辆红色的轿车恰好疾驶而来,母亲抹着潮湿的面颊,直向黑夜中刺眼的灯光冲去,“呵!她就是这样倒下的……”母亲被强烈、鲜亮的灯光晃花了眼,她迷乱的举起手,轿车在她面前戛然而止,它来接她,正像她悬念的女儿。
母亲用手帕不停擦拭眼睛,司机看看她,知道了她要去的地方,他迅速掉转车头。“快点,先生,我女儿在急救室里急救呢……”她泣声难续。司机“哦”了一声,嘴里喃喃的,“不要紧,不要紧,现在医学发达,发达……”
母亲的眼泪模糊着眼前的一切,夜晚的上海,霓虹烁耀着满城的浮华迷醉,街头不断闪过时髦女郎虚飘的美丽身影,她的眼泪流过了颤抖的嘴唇,“我指望着你将来也像她们一样啊,美丽,年轻,知性,在这个繁华的都市,过着女孩想要的美好生活……”
轿车被红灯阻挡在一个四岔路口,司机不安的朝向她,“马上就要到了,你不要着急。”
母亲这才听见出租车的放音机里播放着一首优美的歌曲,“晚安,妹妹……”,空荡房间里的清澈灯光,夜幕下的璀璨群星,年少哥哥沉沉凝望墙壁的目光,母亲千回百转的思女之情。她听呆了,车子又启动了。
“晚安,妹妹……”远方的妹妹、女儿和亲人隔着多少间距?那一直在柔和家园里留下甜蜜身影的可人儿,飘忽到了何处,让他们清流意转,思恋纷纭,心儿随着她上下翻飞,她虽生却犹死般令人无限悲念,如死也和生一样活在他们的心间。
悠扬、哀婉的歌声催干了她的眼泪,“到了!”司机的声音让她看到了夜色中光华四射的“长海医院”四个字。
“啊!”她随手给了司机一张百元大钞,“谢谢你……”不顾一切的下了车,她眼前乱纷纷的掠过匆匆行走的行人,朝着那霓虹般闪亮的“急诊室”门口冲去……
“……妈妈来了……女儿……”
第二天,我在《新民晚报》的本市新闻版面上清清楚楚的看到,“13岁女孩李颖不幸命丧车轮……”啊!天国之光还是照临到你的纯洁躯身,昨晚,她母亲一路狂奔时,我就从她的眼泪里看到了她女儿命定的形象、意义,因为喜欢女孩子的处女神在为13岁的李颖打赌,她想看看父爱与母爱在他们共同的女孩子身上较量时,究竟谁占上风。
《新民晚报》继续报道,“李颖的年轻母亲痛不欲生入住长海,她丈夫陪侍一旁……”,我无奈的摇头,打开了录音机,放起了我爱听的歌儿。
“……晚安,妹妹……”无辜而纯洁的女孩子,你真的升到了我神往已久的天堂,而天使告诉我说,那儿决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去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