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菲,一个颇带西方女性风味的名字,从中可以感觉出她的年轻、可爱、活泼与柔媚的风情。但丁玲笔下的莎菲不是这样常规的类型,小说之所以叫《莎菲女士的日记》,而不是《莎菲小姐的日记》,就因为莎菲是个跨越型的女主角,在阴暗的北平,一间灰沉沉的公寓房里,在一群各种人等、韶光年华的大学生中,一个形象出众、清高、孤傲的青年女子凸现在我们面前。
寒冷的冬季,身染肺病的莎菲,以薄弱之躯孤身寄寓在单人公房里。女主角一出场就是一个患有当时知识分子时髦肺疾、病势趋于恶化的非常态的人物,所谓的肺病不过是女主角的心理状态与众不同的象征而已。我们从中看到莎菲过于自爱、反逆社会的结果,这也许是一种女性的自恋的技巧,整部小说其实就在表现女性的炉火纯青的自恋艺术。
小说主要以莎菲的恋情为内核体现她的女性本质――纯粹的阴性,与莎菲有着情感联系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苇弟和凌吉士。
苇弟虽年长于莎菲,却仍被称为“弟弟”,一个弱男子,专情,靡软,忧怯,身心如此虚薄的男子显衬莎菲精神世界的诡谲与强大。她对苇弟从逗趣的捉弄,到坦白的拒绝、内心的否定,莎菲表达的是女性的阴郁、冷傲、狠峻,在忠实、无能的苇弟面前,莎菲“姐姐”就像一轮阴晴不定的冷月,晦暗了男人的世界。但苇弟始终做着痴人的模样,受着莎菲的嘲蔑与同情,以一种男人的低姿态证明莎菲的女性的优越。
当莎菲的虚荣在苇弟身上畅快淋漓之时,她又在另一个美男子凌吉士那儿展开女性的试验。这个精于爱术的高手,狂放、恣肆,把进攻的摧毁力掩抑在心底深处,而她言行于外时,总是放出遮人耳目的烟幕。
莎菲和风流倜傥的南洋华裔大学生凌吉士相遇,最初她完全被他的“丰仪”所打动,“她癫了”,竟然搬到了凌吉士大学宿舍附近的公寓。热切盼望推翻寂寞无趣的生活重压的莎菲,在白茫、模糊的人丛中发现了凌吉士这么颗“明星”,她大胆、直率的在日记里暴露她的狂热的爱,而现实中,她与凌吉士像一个平常的朋友交谈相处。压抑的莎菲破了酒戒,结果病体受损吐血住院。
不明真相的凌吉士像个朋友似的关怀莎菲,莎菲似乎感到了美男子的爱的回报。然而,她渐渐的了解到她的恋人的真面目。英俊、高贵、文雅的美男子是个财色之徒,这个已有家室、中国血统的男人,和万千凡夫俗子一样有着拈花惹草的传统癖好。骄傲的莎菲面对这块甜蜜诱人的糖果,抗拒?接受?上流的男子仍然煽动着她的渴念,但小说在此开始了真正的逆转。
莎菲听从了医生的劝告,准备前往北平的郊区西山疗养病体。在离开北平的前夜,莎菲必须对她的爱情做一个了断,一向自以为“自己糟蹋自己”的莎菲在美男子的冲动的激情之吻下,“一推了之”。她在心底欢呼“我胜利了”,眼看着凌吉士带着男人的羞愧、无奈和没能满足的欲念走了。莎菲为不能满足女性自尊的男性的残缺毅然毁弃了自己的爱,领悟着美男子的丑陋灵魂,她还是骄傲的做了女性自我的主宰。男人高大、俊美的身影好像第一次在女人面前遭到惨败,莎菲女士替所有的女人赢得了一次女性的胜利,原来她的爱最终总会是一场“女人的情感游戏”,莎菲一再称“自己糟蹋自己”,因为她冷冰冰的明白,“女人的本性只是女人自身的玩品”。
莎菲女士不仅在与男人作战中占了永远的上风,她也战胜了女性自己。在男人面前,所有的女人都处于根本不能统一的矛盾、分裂状态,自尊与欲望的对峙。丁玲可能是一个最为明智的女作家了,莎菲不知比茨威格笔下的那个“陌生女人”高明多少。她要爱男人,但她更要女人的尊严。在美男子凌吉士证明了她的女性的吸引力之后,莎菲一反女人世世代代的奴性,站上了女性尊严的顶峰,“哈哈!我胜利了!”所以丁玲因为莎菲女士而不朽,女人因为莎菲女士而扬眉吐气,上帝看见莎菲也无奈的摇头。
莎菲的形象证明了丁玲是一个不自觉的女性主义先锋,至今为止,无论时代潮流如何变换,无论性解放的声音怎样淹没女人的传统,有一个伟大的目标是多数女人望尘莫及的,女性的尊严至高而尊崇!这种尊严只能由莎菲式的女子来显耀,没有几个女人能够站在尊严的顶峰欢呼“女性的胜利”,和男人在一起的女人没有尊严!整个女性文学史都在为莎菲对凌吉士的“一推”大声喝彩。
然而,尊严的莎菲是痛苦、孤独、怨忿、忧郁不满的,这轮娇贵、病弱而又亮丽的弯月,被众人的目光捧上了自恋的制高点,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给予她的是无尽的虚空、惶惑和无望,莎菲不能结束她的年轻女性的彷徨。我们完全懂得莎菲的主观世界的高度,自恋的游戏只是她达向那个高度前必经的过程。在莎菲的非同俗流的女性世界引示下,我们认识着莎菲,体味她的细密复杂的感情,品评她的多变反复的思想,最终我们看到一个完整、统一而令人感叹的站在女性高度上的青年女性,莎菲!聪明的女子,这个困境重重的世界,有几个女子能够达到你所致的女性的高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