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04-11 23:59:58 编辑:深秋小屋 字体: 大|中|小】
我们在暮色中走着。她柔软而微凉的手,我牵过多少次了,却从来无法感到它是纤弱的。在悄然逃逸的天光下,我已经分辨不清她头发的颜色。尽管我知道,她在这上面其实最不用心,这些年来都没有改变过。但是,那个傍晚,落日怎样映红了天边的一线浮云,橘红的霞光又怎样在她脸上留下一抹浅笑,我想我会一直记住的。
“已经晚了,我们往回走吧。”我说。
她不应。晚风在她耳边跳舞,那被风撩动的几缕散发,宛如飞天手上的绸带,顿时有了曼妙的神采。她的沉默是那样温和,像花瓣一样,似乎一个吻都会使它飘落。但谁又能说,那样的默默无语不是一种倔强的表达呢?也许风霜也无法使之凋零。现在,这样的刚和柔于同一瞬栖息在了她的心上,她安静如初雪飘落的声音。
我不忍心去打扰她,可是想说的话那么多,想问她,那一走她去了哪里,遇到些什么,今天又怎样的回来了。可是怎么开口呢?好久没见面了,我要仔细地看看她,我害怕她变得陌生了。但是举步之间,她和我靠得那么紧,仿佛最熟悉我这躯体的是她,多虑是不必的。
“你……”我犹豫该怎样讲下去。
她却侧过脸来笑了,“我知道你要问的,之前我过得还好。”她拉我的手前后荡着,像小学生踏步那样,有点稚气,有点俏皮,“当然不如现在。”她这样说着,那声音悦耳,像一道溪水,春至冰释,山涧又传出轻盈的歌声。
她离开后,夜晚是尤其寂寞的,但是那寂寞我记不清了。更早的事,却还历历在目。那时我窘迫得大概脸都红了,却也问不完“可不可以……”那句话;相视而笑,她什么也不答,却在我唇上轻轻碰了。如今,好些时光耗损了,但拥抱她时的感动,是不减丝毫的。若这路旁能有一张长椅,我愿立刻就和她坐下,让她的肩枕我的头,我就可以闭目做世上最幸福的盲者,倾听万物遁去,只余两颗均匀跃动的心。
无意间我拂动了她的袖口,她手臂上的疤又叫我看到了。记得见她第一面,盛夏的天气让那手臂无可遮掩,我的目光跳不开,却又担心她察觉,不敢久留。那样的伤疤,大概都猜得出是怎么来的。我只问她:“不痛吗?”
“还好。”她答,伴着淡然的笑。我也不追问,那时我们还不知彼此的名字呢,却好像有一个共守了许久的秘密似的。默契,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从此我很难不再去想她。辗转的夜里,回味的是她的神情,那微笑是昙花一现,仿佛它早就知道,再微妙的瞬间,一经日月消磨也会变得模糊而苍白,所以就在绽放的一刻直奔你心上去了。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劝她:“不要再用那把小刀了,把它放我这儿吧。”
她的手伸进衣袋里,却很久没有拿出来。我们就这样在桌边坐着,桌上的台灯用昏黄的光浸润着我们。那光晕本是暖暖的,我却在她脸上看出从未有过的冷色来。藏在那冷色后面的苦,她是从来不会说的;我也一直没有问过,因为我想我已经了解了。
“我在这儿,没什么能再伤害……”
阵阵的风把窗幔掀起,她低垂的眼帘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也随之流动。我挪到她身边,握住她放在衣袋里的那只手,想把小刀拿过来。可是她攥得太紧了。我本应该放开她,但不知为何手上也使了劲。然而我们的较量持续了不过一秒钟,我就感觉到她的手松开了,几乎没有真正用力就放弃了。
“拿去……”她眼中噙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
“我们不会需要它了,不会了。”我把她拥在怀里,这个躯体是那么沉重无力。我吻她,在那冰凉的面颊上,尝到泪水的咸味儿。
现在想来,那次的事过去多久了?那把小刀我都不记得放在了哪里,她不辞而别之后,我换了住处,大概永远寻它不着了。我说:“我搬家了,一起回去吧。”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和她都没说话,那金属的声响是那么清楚,甚至有点太锋利了。被这声音割着,我心里尤其难受。我想说,明天就为她配一把钥匙,可是,她打算留下来吗?我连去问的勇气都没有。
“好累。”她坐下来,揉着眉头。
“简单吃点就休息,好吧?”我边说边去找点心。
等我回来,她已经靠着床边睡了。灯还亮着,房间里很静,听得见她的呼吸声,那么微弱的,仿佛连睡着了也小心翼翼地,以免惊动了什么。她侧身微微蜷缩着,双臂弯曲在胸前,两只手半握着拳。一绺头发在她额前垂了下来,正掩住那微蹙的眉头。好久没见她睡着的样子了,我想她没有变,敏感,容易受伤,却又不愿示弱,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永远不会有一种安稳的睡姿。没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她在梦中有过多少挣扎,她付以了多大的勇气才隐忍下那一切的惊恐和绝望。当我们醒着,可以相依取暖,但是睡眠让我们重新陷入了孤绝之中。
我怨恨自己不能帮她远离梦魇。我已经不在乎那时她为何离去。我看她睡着,我们之间那薄薄的空气中,有她身体的温馨气息。悄悄地,我在她身边躺下,我唤她的名字,她没应。一行细碎的吻留在了她的耳边,她的脖颈是那样迷人,我的嘴唇感到了她脉搏的韵律。我摸着她的手,她醒了。
“你睡着了。”我说。
她转过身,诡秘地一笑,“那你就正好DD”,说着开始解我衬衣的扣子,“也不能总让你占便宜。”她的袖口滑下去,手臂上的疤又露出来了。我抚摸着,庆幸还是过去的那几道,没有新的。
“还记得我从你这儿抢走的小刀吗?我都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我说,想起当时的坚持,我似乎有几分得意。
她的手从我身上垂下来,隐约之中我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我没有问,或许沉默能阻止它应验吧。撩起她的上衣时,我终于看到她胸前的伤口。她刀子下去时该是多么草率,多么笨拙。那暗色的痂是刚刚才结上的,周围一圈还火烧火燎的鲜红,横亘在她白皙的乳房上,乖戾之中又透着坦然。我不能再说什么,只觉得嗓子里一阵堵。我轻轻地吻着那儿,我想整夜地亲吻,只要没有弄疼她。
可是我哭了,泪落在她的伤口上,我听到她那么快地倒吸了一口气。
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塞到了我手里,我知道是什么,我不愿去看。“拿去,我不会再偷偷拿走了……”她说。
那天晚上,我握着那把小刀,她握着我的手。我那么颤颤抖抖的,眼眶里尽是泪,都看不清面前是什么。她却很镇定,甚至很专注地在做这件事情。我们在她的皮肤上切下去,因为小刀有些钝了,需要来回反复几次。切口慢慢张开,血一点点地渗出来。我用拇指和食指绷住两边的皮肤,血就流得更多了,滴在了床单上。我从背后抱着她,她扭过头来,和我脸颊贴着脸颊,她那句“谢谢”说得那么楚楚动人。
也许,我们一同打开的是一道驱逐噩梦的门。我们相拥而眠,用她的血和我的心痛,换得一夜安稳。这是伤害,也是拯救。我知道,我不会再失去她了。可是我怎么忍心那样对她呢?大概真是爱昏头了。
06年2月25日
作者:shans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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