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床上，左边的床位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练的侯老太，右面则是一个八十四岁的精瘦的钱老太。这儿是心脏病房，我几乎是其中最年轻的女病人。老太太们和她们的家属都很奇怪，问我为什么会得心脏病。

我直言相告，“我憎恨社会，长期情绪不良，再加上工作、家务的劳累，终于一病不起。”

侯老太五十岁的女儿星梅――一个面容端丽。性格开朗的女人说，“自从你走进这个病房之后，我没有看见你的眉毛舒展过，你的心脏怎么吃得消你这样！”

“我的病已经进入中晚期了。”

星梅也皱眉了，“怎么没人来看你？”

“我的妈妈病逝了，只有一个爸爸，他年纪大了，我自己照顾自己。”

“你是六十年代出生的，怎么会没有兄弟姐妹？”

“我有兄弟姐妹的，但我从小就被我的亲生父母送给了现在的养父母，所以我孤家寡人。”

“兄弟姐妹认识、知道你吗？”

“知道，但我和他们关系不怎么样！又不是一起长大的，和陌生人差不多吧。”

“那你不成了孤儿院的孤儿？可怜呢！”

我摇头，“我亲生的父母为了生儿子才生出我来，一看我是个女的，立刻托人把我送走了。我还有个姐姐，也是的，被我的亲生母亲接连送了两户人家，才算丢弃了一个包袱，我那个姐姐也因为劳累过度，心脏病发作中风，幸好抢救得及时没有留下后遗症，她气愤的骂亲生父母，什么好的都没给她，只给了她一个心脏病。哈哈哈！我也是心脏病！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巧合？”

星梅火了，“你的亲生父母遗传给你的病！这样送女儿的父母倒是少的。他们生出儿子吗？”

我抓着短头发，“我下面有一个弟弟，他们以后就停止生育了。那时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这么大年纪还要生儿子？真是把你们这些女儿害惨了！”

“所以我非常憎恨这个世界。”

侯老太忍不住的，“你的父母狠心的，我是三女一男，但我一个女儿也不送的！你的母亲是什么人呢？”

“我们家也是姐妹多，只有一个兄弟。”星梅和缓的，“我和妹妹平时非常疼爱他，小时候，夏天的蚊子多，弟弟睡着了，我和妹妹会轮流为他扇扇子，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呀！我的父母嘴上不说，但我们都明白，他对于我家的重要性。”

“哼！我才不会那么好！即使他是我的兄弟，只要父母视他高于一切，那就请他们自己去为他效力！”我咬牙的。

星梅笑了。“你心也狠的。”

“干吗？我不是人？”

右面的钱老太开口了，“我是三女二男，全部自己拉扯大的。不过，女儿们全都出了嫁，儿子们也各自成了家，我的两间房子正好平分给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的份。小朋友，你太不懂事了，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现在的女人已经日子好过了，无论如何，儿子才是一家人家的命根，这是道理，你一个女的想把社会推翻啊？怪不得你要生心脏病呢！”

侯老太点点头，“不自量力！我幸好生了一个儿子，否则作为一个母亲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缺憾。”

“你们生病，怎么多是你们女儿来陪护，你们的儿子装模作样的站一会儿就走了……”

“他们男人有男人的事……”

“你们这些老太真是愚昧！”

星梅赶紧拦住我，“这有什么，隔壁病房一个老太死前，把手上的金戒指脱给了儿媳，女儿只能站在旁边看！”

我笑，“服侍母亲的是女儿，继承财产的倒是儿子……中国的母亲是什么货色？联合国统计世界妇女地位时，中国女人排在100位以后，和印度、斯里兰卡一个档次！”

星梅摇摇头，“有啥办法？”

我大声说，“中国女人的素质差！”

护士长正好走进来，“你胡说什么？”

我把我们的议论说给她听，护士长却回答，“这不是女人的选择，是男人的压迫！你懂什么？”

“不！中国的母亲重男轻女，护士长，我听到的不止一次了。首先说我自己，我是为了我弟弟的出生而出生的女人，而且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只有一个选择，反正你们都是女人，我大胆的告诉你们――我只爱女人！我落到今天的地步还不是因为我是个女人吗？我就是要以女人的身心去爱女人，为了这种爱，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我才不怕这个男人社会呢！

我在大学里听到一个南京的女同学痛苦的述说，她的母亲非常偏爱他们的唯一的弟弟，对他们姐妹十分漠视。那种仰望日灯光的无奈眼神，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哈哈！我幸好被我的愚蠢、丑恶的亲生父母送走了，否则，如果让我在那个视儿子为宝贝，把女儿当草芥的家庭，我的嘴会像一挺狂扫的机关枪一样，把那两个老家伙射的体无完肤。干掉为了生儿子而拚命苟合的中国父母，他们的精子与卵子此刻是最肮脏、浊臭的……

我可没有那么乖！对这个男人主宰的社会，我已经干了我想干的事……老太，你说得对，我的心脏病是造反的结果，老天看我实在不安分，他要向我索命！我就是死了也要反！反！永远的反！对这个社会――我干的还太少！下辈子我还要来恶狠狠的干！”

中国的女人――说说这些胆小可恨的物类吧……应该是中国的母亲，像我亲生母亲那样的，八十岁了还在为儿子洗衣服，这个满头白发的干瘦的老太婆，始终巴望着她的独子成家立业，可那个好儿子却流连赌场，身无分文。儿子！儿子！多少儿子成了监狱里坐以待毙的杀人犯，风高月黑的道途上的强盗？她们不知道吗？她们生出来的儿子无数次的奸淫着她们的女儿？世世代代传续血腥的雄性历史，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都是她们的男性之子，她们对世界的贡献可是无与伦比！这些愚蠢的脑袋怎么从没支配她们的能耐的肚子为这个缺陷太多的世界生一个半个天使？因为与她们交配的都是受雄激素主宰的雄性。他们只能诞生动物的人，永远限定的动物――再发达的科学也拯救不了灵魂的人！

我总在黑暗的世界里，寻找天使的影子，由女人的身体精心培育而出的，仿佛未来女性克隆的女性天使，我看见过她的幻影，远远的飘悠在绚丽的天边，我心脏不好，永远追随不上她的美丽身影，但我的耳朵天天听到天使的声音，女性之音！她向我诉说非人间的梦幻，唯独献给女人的美妙境界……我的从不给予世界的微笑，女人的面容映照亮我阴郁的心，她牵引住我早已和世界分离的双手，叫我一声，“天真的孩子……”

孩子还在世界的阴影里徘徊，那个诞生我的模糊而永远陌生的女人，她的丑恶的灵魂一开始就玷污了我的身心，她伴随我从世界的这头走到另一头，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脏浊，痛苦和病态，惹得我一生飞逃入女性的美梦，所谓的“身渠沟，心高远”。

无论到了什么时境，我都记得这样的亲生母亲，中国式的，该诅咒的卑贱女人！她们的双手是为了拥抱儿子的肉体而存在，她们的女人的心眼只能看见儿子的影子，那个巨大的遮挡女性自身的男性身影，那个我从来不屑一顾的伟岸与高超，他们超越了女人，所以中国才有这样的亲生母亲，就像对于她们的强霸丈夫的渺小服从，自古以来的，男人的手指引了她们的视线与前途，她们在牺牲的历史上永远丢弃了她们自己，她们没有女儿！无耻的中国母亲，遍及城市与乡村，在狭小的臭水沟，或是肮脏的垃圾箱，无数次襁褓中女婴的啼哭，鸣唱着女性人生的第一声，再也没有惊讶与叹息，只有愤怒与仇恨的燃烧之火，我的感觉一切的心脏被中国的社会彻底摧毁，该诅咒的母亲，女孩子们盲目投入的罪恶怀抱……

中国的女孩子，当心！你们的亲生母亲里有一种是该诅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