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三八节,妇女题材就会吃香起来,我也在挖空心思寻找有关妇女的话题。有次和朋友聊起这事,她说她想做个“牌坊下的女人”的纪录片,将徽州现在妇女的境况纪录下来。
好!这个点子妙!我脱口叫道。朋友一副遐想的神态,说,我想这题材拍出来一定有味道:几千年的封建礼教注进了灰色的石头里,随着时光的迁移,新一代的女性在这灰色的牌坊下是怎样生活的呢?我只需要有人管吃、住、行,我就能将这部片子做得有声有色的!
时光荏苒。朋友没去成徽州,我倒因拍电视剧来到了徽州的歙县。和多年前的歙县相比,县城变得忙碌了,灰色的石板路衬托着灰色的许国牌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飘浮着五颜六色的商品和人群。
电视剧有部分镜头在歙县的斗山街拍摄,我趁拍片的空隙逛遍了古老的斗山街。
沿着那清代建造的鹅卵石镶边的青石板路走去,三百米的小街古朴雅致,四周的明清建筑,粉墙黛瓦,娴雅恬静。
但最引起我注意的却是两座牌坊。一座是木质的,一座是砖质的。徽州牌坊有数百座,但木质和砖质的牌坟只有廖廖几座。斗山街上“旌表江莱莆妻叶氏贞节之门”的木质牌坊是旌表叶氏早年守寡,在兵乱之中守节孝道,侍奉婆婆至百年之后,所以受到了旌表。
另一座砖质牌坊矮矮的、小小的,一点也不起眼,但它却引起了许多游客的关注。这座牌坊是皇帝专门旌表黄氏的“孝道”:黄氏的丈夫叫吴沛英,但英年早逝,黄氏居然以绝食来殉情,以此表示女人的守节,不二男人。
我站在那座砖质牌坊前,仿佛看见了黄氏饿死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愚昧的、无畏于死亡的自豪,是一种灵魂脱离了肉体后的木纳和呆滞。
正当我望着牌坊出神时,一辆崭新的摩托猛地开来,“嘎”的一声停在了牌坊前。一位打扮入时的、颇有县城风度的女性潇洒的下了车。她见我望着牌坊出神,嘴角边下意识地隐现出不屑的神情。
我搭讪着说,你住这里?她说是的,我是这牌坊主人的后代。我说,这牌坊已近四百年了,还维护得这么好,真不容易。她眨了几下眼睛说:我倒巴不得它早点被大风吹倒,被雷劈倒!
我惊愕:你!
她一边整理车上刚买回来的时髦的杂物,一面轻轻的、但却字字清淅的说:从我刚懂事开始,我就天天在回答好奇的游客的问题!不是我不愿回答,而是作为一种历史的遗物,我们怎么去评论它。是的,我是黄氏的后代,我不想说我祖先的坏话,但叫我说它的好话我也做不到,因为她死得太愚昧,要我现在天天拿她的愚昧来做历史的反面教材?!!还是……反正,我这个后代做得难受啊!
我没想到牌坊女主人的后代会说出这番话来,我还没想过那么深刻的问题,我尬尴地无言以对。
黄氏后代用眼瞥了我一下说,你是来这拍电视的吧!这里三日两头有人来拍电视,尤其是这两座牌坊,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人感到新鲜吧。
她进去了,留下了我和这座牌坊。
我仿佛看见黄氏那蜡黄的脸上又露出了现代人难以理解的微笑。我忽然觉得朋友出的“牌坊下的女人”的选题太好了,这个题目是全世界妇女所感兴趣的,我们一定将它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