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艾伦克斯是美国加利福利亚大学戴维斯分校戏剧舞蹈系教授，著名的女性主义戏剧评论家、剧作家、导演，1998年底曾来华访问。此文为苏艾伦克斯教授在中央戏剧学院讲演的部分内容。） 

　　我特别荣幸能有机会到中国来讲女性主义戏剧，我一直特别敬佩贵国妇女权利的成功。70年代在加利福利亚大学伯克里分校发动女权运动时，我们就知道中国妇女已取得了成功。我国出售一些中华人民共和国来的书。我们大部分人都买了一些儿童图画读物，因为他们不让我们阅读你们的语言文字。这些图画，有不少是鼓励孩子做家务的，我们看了特别惊奇。家务劳动的清楚分工很有意义，在中国，不再有性别上的差异，妇女可以从事男人的工作，这对我们大有裨益。这种性别为中性的时尚，我们叫毛（泽东）的观点。这点也极受美国女性主义者推崇，因为在美国她们正在致力于反对仅把女人视为美和一种客观物，把女人的身体视为商品的看法。我们在戏剧界的人特别推崇见过的几本书，有一本畅销书叫《红色娘子军》。 

　　今天我要向大家讲一种在美国通过戏剧完成的妇女变革。现在，我们的女权主义戏剧已经有25年多的历史了。 

　　在美国，女权运动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在19世纪末，妇女为了她们的生存，积极参加工会运动。在这个阶段，通过妇女组织的斗争，妇女取得了选举权。对这一阶段，我不作详细阐述。 

　　第二阶段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女权运动是与黑人的民权运动和学生反对越战运动同时期的。女性主义戏剧第一个10年的演出开始于70年代。首先女权运动的重点是要打破沉默，也就是说要让妇女学会表达她们从未表达过的东西，要在公众面前说话，要写作，要用表演表达妇女的生活，要通过一切可能的方法打破她们在历史上的沉默地位。 

　　为了打破沉默，我们组织了许多子团体，这些子团体叫意识觉醒团体。这些团体中，不同阶级，不同工作的人要学会向别人讲叙自己的生活。许多团体认为妇女们讲的故事对别的女人是有帮助的，所以她们开始邀请别的妇女来，听她们的亲身经历，这就是女性主义戏剧的开始。一部分女人把她们的故事讲给另一部分女人听，别的女人可能也会开口说点什么。这些故事有涉及强奸的，虐待儿童的，女人的贫穷和种族主义的经历。妇女们也开始讲叙另一部分妇女的历史，特别是通过她们的亲身回忆讲叙她们母亲、祖母的经历。最早的女权主义戏剧主要就是讲故事，她们的观众主要是妇女，甚至规定不让男人看演出。她们发现一位女人若与一位男人一起来剧场，女人的反映容易受到压抑，不敢说出她们受的压迫。 

　　70年代的女权主义戏剧很快在全美许多大城市和一些乡村兴起，剧本是以妇女们讲的故事为雏形的，包括她们母亲辈和祖母辈的故事，还有一些意志坚强女人的神话，比如，亚马逊族的女战士们，或是一些对妇女施暴的可怕的故事。 

　　早期有一出名叫《分叉的裤子》的戏。女人在田间劳动时穿一种特别的裤子，这种裤子裤裆处有一开口，她们要小便时，也用不着离开她们的工作。这个戏是由母亲、祖母和姨母的回忆组成的，她们那时都很穷，每天像滑冰一样不停地穿梭着做饭、缝纫。她们用农村那种很简单的英语交流，谈论的主要只有家务和劳动的分工。这些是她们生活的全部记录，当时，在美国从事土地耕作的白人农民都生活在东南部的山区。剧中讲叙了20世纪初三姊妹离开男人独自生存，靠自己的劳动挣钱的故事。 

　　70年代的女权主义表演都与一些政治集会和政治介入有特别的关系，这些表演是现在所谓现场表演的前身，也就是在社会问题存在的地方现场表演。例如，妇女反对选美活动，她们就围绕着露天表场的入口游行。她们穿上生肉做的服装，把肉从她们身上剥下来，象征妇女像肉一样的处境。有一个女性剧团叫"电梯女朗"，剧团的表演者走进高大的办公楼的电梯里表演。在一些大公司里，秘书的办公桌放在男人的办公室外，这些秘书是"电梯女朗"剧团的观众，电梯的门开着时，"电梯女郎"剧团可能会表演一个短短的关于工资或关于秘书待遇的活报剧。 

　　在一些购物中心，也有女性剧团的表演，因为购物的多半是女人，所以她们很容易找到观众。例如，女同性恋者曾表演了一个叫做《长时间接吻》的短剧，妇女们在买内衣的柜台前充满激情地互吻，也不怕那些憎恶同性恋者的攻击，也不用抑制在公众面前的激情。有一个剧团在商店的橱窗内放了一只刚杀的羊，还血淋淋的，上面写着"打老婆"，"强奸"，表演者一直在橱窗里表演，直到被警察抓起来为止。这样，妇女们在购物的同时也能观看反对打老婆的表演！ 

　　这些表演开始被叫作"表演艺术"，意思是说她们的戏剧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戏剧，只是另外一种表演。约迪芝卡歌和她的女性剧团在洛杉矶购买了一所废弃的旧房子。在厨房，她围绕着做饭和洗刷编排了些表演片断。在起居室，她们表演各自的私人生活和家庭生活。因为妇女常常操持家务，所以这些场所就成了展示妇女生活的舞台。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女性戏剧团体一直保持集体工作的传统，许多戏剧团体都是集体创作。她们共同负担剧院的一切工作，包括演出挣的钱也是均分，按需要让观众一起参与工作。票价是以观众的支付能力来定的。 

　　在70年代，女权运动主要是一种分离主义的运动。一些妇女分离主义者住在一个集体中，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人只有妇女没有男人。在那里，水暖工、木匠、自动化机械师都是女人。她们过着一种与男性世界分离的生活，这样可以不与男人共享资源，同享金钱。男人们已掌握控制世界经济达几个世纪之久，现在让钱和资源在女人的手里运作，可能会产生更好的效益。第二，给妇女们提供一个机会重建她们的习惯和自我评价，允许她们变得武断，重塑她们的手势习惯、工作习惯、社会习惯、性交习惯，使她们远离男人们。她们可能变得更独立，学会以不同的方式走路，对社会环境寄予更多的期望。并且，不允许她们教育男人，也不允许为他们担心。过去不少妇女一直被培养成具有抚育男人、关心男人、支持男人的美德，后来这些也成了她们的一种自觉追求。现在让她们离开男人生活，从这种传统的自我定位中解放出来，放松出来。 

　　进入80年代，许多事情都变了，罗纳德里根当了总统，女性主义运动进入了艰难时期，妇女要求平等的权利大大削弱，阶级之间的差别也变得越来越尖锐。特别是全球一体化的倡导，跨国资本的兴盛，激进的女性运动变得越来越弱了，女性运动的研究者与激进的女性主义者的差距越拉越远。最沮丧的是20世纪80年代女性的集体生活运动也宣告结束。 

　　这时，许多女性演出团体都解散了。但是，强大的个人表演传统和一些变样的表演艺术还是很繁荣。人们开始在一些小的俱乐部里表演，这此表演包括一些讲述的故事，并且常常是自传性的。这些自传性故事的格调和主题与别的自传故事又有所不同。女性剧团都很穷，她们的演出是在经费开支很少的情况下举行的。 

　　在80年代，出现了一种新的女性主义形态，激进的性观念者。她们想通过改变女性的性地位来改变妇女的整体定位。同样，美国的女性主义者也受其他国家的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影响，但它与这样的运动有一个区别：女性主义者关注的是女性在性、人格和情感关系方面的严肃问题，而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似乎太过严肃，缺少幽默和愉快。美国的清教徒历史总是使它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与保守运动相联系，而这种保守主义运动是压抑性、快乐和欲望的。所以，为了反对保守的经济基础，也必须反对那些强加在反对性快乐和反对性选择上的沉闷而令人窒息的道德观。结束对女同性恋者的压迫，争取所有妇女的快乐是我们的目标，所以你会发现女性主义者的表演都引人发笑。甚至还鼓励那种极为性感的戏剧，鼓励妇女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作用，对她们的身体、欲望、向往和梦想都拥有主动权。 

　　激进的性主张者传达了一种新认识，这就是妇女应该了解她们的身体。过去，对妇女的教育是教她们如何拘谨，不敢正视自己。年轻的女孩子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因为资产阶级道德反对谈论身体，表现身体，欣赏身体。有的女性剧团的演出专门针对一些年轻的女性。例如，有一个剧团的演出在加拿大国家电视台专门播出过，那是对年轻女孩子进行性教育的一套很好的节目，它包括对性器官的解释，关于同性恋和异性恋的讨论。 

　　还有一种女性主义者主张让妇女进入一些男人的行业，像男人一样从事体力劳动。在美国这很重要，那些能加入工会的男人的工资和福利都有很好的保证。女人也愿意找到这种途径和得到这种待遇。同一个阶层的妇女，同样在餐馆当招待，就比加入工会的男招待挣得少得多。同时，妇女也想克服她们比男人弱，干不了重活，干不了复杂的技术活的想法。 

　　一些女性剧团的表演者专门演出关于体力劳动的戏，玛蒂波婷格在这方面做了很好的尝试。为了体验男人的体力劳动，她参加了纽约的一个建设工程。这是一个修建新的供水水泵的工程，供水泵从水下进入城市，她就与男人一起在水下作业。在工地现场，她安装了一台录像机，录下了男人的工作，休息的时候，就把录像放给大家看。最后她编排了一个表演，男人们在忙不迭地工作，她穿着工作服，在一旁很优雅地讲解着激光枪的功能。 

　　在80年代，少数民族妇女批评女权运动是为白人和中产阶级服务的，许多少数民族表演者开始了积极的工作，其中有非洲裔美国人、亚裔美国人、拉丁裔和说西班牙语的美国人。她们的表演主要表现她们的种族社区在美国的历史，也把各自民族内的妇女问题搬上舞台，并涉及唯性主义与种族歧视在盎格鲁文化和白人文化中的表现。 

　　一位艺名叫卡未里塔特洛亚卡纳的表演者，专门为自己取了一个与古巴的某夜总会同名的名字。她的父母是从古巴移民到美国的。她在《艺术是你的武器》里，讲了两个女权主义激进分子因为游行被投入监狱的事。在监狱里，她们遇到了另外两个不喜欢女权运动不喜欢政治的人。在第一场里，两位女权主义者竭力劝告另外两位女人，告诉她们在监狱里也应有精神追求、政治信仰，这样可以使她们觉得日子好混一些。在这一场里，四个女人一起唱一首古老的古巴歌曲，讲的是"爱的犯人"。通过这首歌曲，她们讽刺了监狱，因为监狱总是想俘虏人的精神，摧毁人的信仰，同时也摧毁了拉丁美洲爱情的理想。在这里，妇女处于从属地位。她们的从属地位主要是在性爱方面，所以她们想冲破爱的监狱和现在所在的监狱。卡未里塔穿着一件老式的拉丁美洲服装，外加一双冒傻气的网球衫。 

　　女性主义戏剧开了一种妇女扮演男性角色的风气。为了维护虚构的故事中的社会秩序，维持男性女性的比例，在女权主义戏剧中，女性扮演男性角色。而在历史上，一直是男人扮演女性角色，因为那时不让妇女登台演出，抛头露面，除非是向男人出卖色相。而现在也只有极少数的几例女人扮演男人的演出。我们发现，女人扮演男人角色时，就开始明白了男性的身体和一些男性特有的动作，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他们的思想，他们对权力的掌握和对统治权的把持。看来，扮演男性角色，有利于培养妇女的社会意识，并且，扮演男性角色的行为和力量比在现实社会中更能动摇男人的权力。 

　　安娜迪维尔史密斯是非洲裔美国人。在她的作品中，她扮演不同性别、不同种族的角色，扮演过男人、女人、犹太人和加勒比人。因为要扮演所有的角色，她把性别和种族都编进了舞台上虚构的故事里。 

　　女同性恋者在舞台上的表演也是女性戏剧的组成部分之一。罗伊斯威伍儿与佩吉肖表演的《谁杀了女同性恋者》是这类戏剧的代表，这出戏剧的标题就讽刺了对女同性恋者的偏见。有人把她们看成男人的劲敌，视她们为阴暗、危险的、有暴力倾向的女人，认为她们会对男人和社会秩序构成威胁。戏开始的声音是从"黑色电影"中剪辑的，或是从40年代的电影中剪辑的，因为在这些电影中，妇女都被描述为带着枪的暴力杀人犯，并且专杀男人。在《谁杀了女同性恋者》中，一对女同性恋人躲在汽车的暗处，也躲避着世界的威胁。换句话说，她们是社会秩序的牺牲品，并不是社会秩序的威胁者。 

　　以上我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女性主义戏剧在美国的变化，而不论经历了多少变化，美国的女性主义戏剧家总在不断地探索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