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室在十六楼,每天坐电梯上下班。只有在高层建筑上班的人,才会领教到“居高临下”的种种苦恼:停电时,我们面对摩天大楼只能“望楼兴叹”,人流高峰时,一班又一班的等电梯,实在让人心焦,碰到大热天,“铁罐子”里装满了人,那气味比坐上海的公共汽车还要浓烈得多。在这种种“危难时刻”,如果有个开电梯的小妞肯为我开点后门──如单独开部消防电梯或为我一个人加开一部电梯,我心中自然就感激不尽。
有天晚上我去单位办点事,走到传达室里找开电梯的值班员,可吆喝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我正打算爬上十六楼去,忽然从门后面闪出来一个人影,只听她嗫嚅道,让我来试试吧……她找到了钥匙,很不熟练的启动了各种开关,电梯缓缓的向上升去……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瞥了她一眼:矮小的个子,梳着一条大辩子,闪烁的大眼睛躲在低垂的脑袋下面。
我说,你是新来的?她点了点头,轻轻的嘟哝了一声:我从乡下来的,刚学了两天,还不太会开呢……边说边将粗糙的手指在绿色的裤缝上死劲的揉着、揉着,看上去她很紧张,好像生怕电梯掉下去似的。我心中直觉得好笑,开个电梯又不是开架飞机,真是个农村小妞……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她,没有她的帮助,我得在漆黑的夜晚爬到十六楼!
每天我至少要坐四次电梯,坐多了也就不去注意是哪个小妞在开电梯了。
有一天我在电梯里无聊地等待着电梯的下沉,忽然看见一条似曾相识的绿色裤子,我想起了那天给过我帮助的那个乡下小妞,农村来的她怎么样了?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吗?我踮起脚透过电梯中的“肉体障碍”朝那绿裤子的方向望去,只见她坐在“司长”的座位上,颇为熟练的操纵着电梯的上下,一双手在两排功能键上移动着,十只手指虽然粗糙,却已涂满了鲜红鲜红的指甲油……
又过了些日子,我在电梯里听到三、五个小青年和开电梯的小妞在开玩笑,一个说:小俞现在“拽”起来了,头发是国际发型……还有个说:你懂什么,小俞的发型是当今明星最流行的发型,刘晓庆还要向她请教请教呢,说着笑着电梯到了,趁门还没开,小青年嘻嘻哈哈的故意推来搡去,撞到小俞身上,小俞嘴里哼着小调,顺手捞起一巴掌,打得那小青年哇哇直跳。我回头望去,那个小俞就是穿绿裤子的那个小妞,只见她边关电梯门、边得意的唱道:“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并不在意……”小妞身上的绿裤子换成了一条大红色的超短裙,走动起来那个小胯还左右直摆直扭的……
又过了些日子,老家来了几个朋友,大家约好找个像样一点的餐厅聚聚。汽车到了豪华的餐厅门口,一群人说笑着朝大门走去,远远的就看见有个身着缎子旗袍的小姐守在门前,我们刚走到门口,“门童”已经将门拉开了,只听见一个软软的声音飘了过来: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这声音好生熟悉……我抬眼望去,只觉得这个“门童”似曾相识,仔细一瞧,她不就是那个穿绿裤子的开电梯的小妞吗!缎子旗袍裹着她那细细的腰肢,猩红色的唇膏夸张地勾勒着那张小嘴,原本感觉不高的个子倒也亭亭玉立……
她已认出了我,对我淡淡的一笑。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她说,电梯的空间太小,我受不了,人嘛,得多挪动挪动才好。
饭桌上我和大家聊起了小俞,心中很不是滋味,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时间在小俞身上留下了痕迹,而在我的身上却停滞了。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