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知处

 

我喜欢一打开视频，就见到柳馨微笑的样子。

 

今天与以往一样，上班之前我打开视频，她就向我一笑，眼晴亮亮的，笑得妩媚而深情。只一接触那笑容，我的心就醉了。近来，我们每天早晚都要见面。早上不管多忙，哪怕只看一眼，也要打开视频说上一句话才能安心去上班。如果实在不能视频，也会打电话问候一声。只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心里才踏实。那种情深意切连我们自己都奇怪：怎么会这样啊？这可怎么办啊？！甜蜜中饱含思念之苦！

 

柳馨：昨天，我梦见你来看我了！

 

她的声音与笑容都满是甜蜜，而我心里却是大吃一惊：昨天，我也梦到你了！

 

她含羞带笑地：我梦到你……亲吻我……

 

啊！我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了。因为我也梦到与她亲吻，没有尝到茉莉花的味道，但她嘴唇那燃烧般的激情似乎还留在我的唇上，有种灼痛的感觉！我只能像她一样低低地回应：亲爱的……

 

亲爱的！她接着说，正当我与你梦城相会时，我老公看到了我们留在电脑上的誓言。

 

这……我一时惊怔得手足无措，有点结巴地问：那你，怎么跟他解释？

 

她说：一会上班再告诉你。88

 

显然她丈夫到书房了。我也匆匆关掉电脑，也来不及吃早餐，匆匆去上班。因为只顾着视频，没时间了。一路上心里都乱乱的。我压根没想过要伤害她丈夫，可现在……赶到单位没及坐下就急着开电脑，小桐意味深长地笑：“又要与你的柳馨聊天啦？”我顾不上她的调侃，支开她说，“去把今天的报纸信件取来，再把昨天的样报校对一遍，然后送印刷厂。”许是看我严肃的样，她没再说话便退出了办公室。打开QQ，柳馨的头像已亮了，见到我就发来一句话：

 

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理我。

 

我依然问：你怎么跟他解释？

 

柳馨：跟他说我不爱你，是跟你闹着玩吗？才不！他要怎么想随便他想去。如果因此要离婚的话，正好还我自由身。

 

清水一荷：别，你千万别说离婚的话！

 

柳馨：难道你不希望我自由？你不想跟我真正相亲相爱吗？

 

这真把我问住了！我希望与她相亲相爱，但不希望她离婚。我希望与她相依相守，但不希望她因我而痛苦。她多次跟我谈到她丈夫对她很好，是真的体贴。对她那么好的男人早已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因为我而突然打碎那个婚姻，破坏了她原有的幸福平静，与我的相爱岂能幸福？也许，在她的生活中，我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角色，而不是那个与她同甘共苦共命运的人。一旦她的婚姻破碎，或许曾经有过的幸福反倒去纠缠她的心，最终不是爱我而是恨我……也许我不该是个舞文弄墨的人，舞文弄墨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对问题看得太透彻，透彻到根本不敢去希望！

 

那一刻，我为自己的渺小而深感悲哀，只能打出一行字送过去：你冷静点，不要干傻事。

 

也许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东西，便抛开这个话题说：不谈他了，说点别的。反正我在乎的只有你。

 

我感觉得到。因为我在乎的也只有她。对她的爱已深入骨髓，只以她的幸福为幸福，以她的快乐为快乐了。这深情又感染着她，她质问：为什么不能忘记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让我心动？想到你独在远方，无依无靠无着无落我就茶饭不思，睡卧不宁，感觉无比心痛！

 

但我们生活在现实中，不能只在梦中生活，不能抛开现实的责任与义务不管，那份爱只能深藏心底，如常人一般生活与工作。

 

那天快到下班时，少群打来电话让我不要走，等他过来接我。下班后他还没有到，因是周末，公司的人都走了，只有我一人留在办公室。便拿过我们当天出的报纸来看。闻着那新鲜的油墨香味，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静逸中有种无言的快乐。突然觉得，我是适合孤独的，只有在孤独中，我才能放飞自己的梦想，放飞自己的想象，让心在浩渺无限的宇宙中自由驰骋。不像在与人的交往中，总有许多的纠缠，让人时时感觉到生命的渺小和无能。

 

我站到窗前，看楼前的风景。草地上有几棵棕榈树，枝干挺直，叶片疏朗。三五棵是一片风景；两棵，叶片交织，一如两个相爱的人，相依相偎；一棵，也傲然挺立……柳馨，我是该像那棵傲立的树，独自撑起一片天空，还是该像那两棵相依的树，与你盘根错节，一起承接阳光和风雨？无论怎么样，我都无怨无悔，只是……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搂住我，我吃一惊，回头见是少群，只得淡然一笑。“你来啦。”我招呼。

 

“阿荷，猜一下，”少群满心欢喜地说，“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从他紧搂我腰的双手中感觉出他内心的快乐，却实在想不出在这样一个日子有什么值得他特别开心的。便只是淡淡地问：“什么？”

 

得不到我的回应，他只得转到我前面，突然举起手中的一串钥匙，“看！”然后拉过我的手，把它交到我的手上，郑重其是地说，“给你！”

 

只一看到那串钥匙，我就明白他已买好结婚的房子了。可我觉得那钥匙上似有股火焰，烫得我不敢握，连忙交还给他，“你自己拿着嘛。”

 

“傻丫头，这是咱家的钥匙，这是专门给你的！”他笑逐颜开地说，“现在，该可以跟我去看看房子了吧？一切不用你操心，是样品房，都装修好了的，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价格优惠，离你上班的地方也不是太远，我想你会满意的。”

 

“你看着满意就行了……”

 

少群情绪终于低落下去， “你怎么就不能特别高兴一次？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女孩子那样疯疯癫癫一次？像别人那样遇到高兴事就又叫又跳又笑，遇到不开心的又哭又闹的？” 他说，“你有时静得真让人觉得冷漠。”

 

“我……早过了疯癫的年龄。”我不忍再打击他，只得尽量让声音柔和点，我说，“我跟你去看。去看房，好吧？”

 

少群买的房子在天河公园附近，环境不错，交通便利。户型也好，三室一厅，96平方米，装修简约、明朗，整体感觉不错。真难为他，竟然自己把房子的事给解决了，他父母帮他看房，还拿出钱来帮他付了首期。现在万事诸备，只等他娶个老婆进门了。 “阿荷，还满意吗？”少群再次搂住我。

 

我本能地想要推开他，但却只是身子动了动，最终还是依在了他怀中。心中叹息一声，我说，“这房子不错，很漂亮。比我那小屋不知强多少倍了。你很能干。”

 

“那么，老婆，哪天跟我进洞房啊？”

 

我不敢太绝情地伤他，便说：“即是老婆，还要进什么洞房？”

 

“我不会说话，讲不过你。”他很认真地看我，问道：“到现在，你还不肯答应嫁给我吗？”

 

“我只是……想想，让我再想想，好吗？”我不敢再面对他的眼神，感觉那新屋的四面墙壁都紧紧地压迫着我，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说过那话便赶紧逃了。

 

 

在视频上见到柳馨，她怨妇似地看我，“你去约会了？”她问。

 

我老实回答：“才逃了回来。”

 

“你是个胆小鬼！”柳馨一针见血地指责道：“你既不敢面对他，也不敢面对我。”见我不做声，她的眼神与声音都幽怨起来，“我知道，你最终会把我们都抛弃。我的命运跟他的命运不会有什么差别……”说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她一流泪，我的心也跟着下雨，却又不知该怎么来安慰她。因为说过了太多的安慰话，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而她现在面对丈夫的冷淡，几天了也没有和解，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两个人只是冷战。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做，怕自己带给她更多的痛苦，不敢在他们中间制造更多的矛盾或是给予她什么希望。面对她的泪水，我只是无语凝望。而就在这时，停电了！而她的眼泪还洇着我的心，让我不由自主拨通了她的手机，“馨，不要伤心好吗？”我忍不住安慰。

 

“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感觉你的心越来越远……”那声音幽幽的软软的透着深情，让我百听不厌。

 

我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她突然尖刻地说：“你一直说小桐是个好女孩，无论什么时候提到她都赞不绝口。她才是你真正要的！我与少群，都深深爱着你，但终有一天你会像逃开他一样逃开我！我知道我的命运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你……”我气得一口气堵在了心里。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安慰她，倒招来这样的误解。何止是误解，简直是对我的污辱！看来她丈夫对她的冷淡已让她变得不可理喻，我恨声说：“你疯了！”当即便挂了电话。

 

既然不能相知，又何必相爱！相爱不能和谐，又何必继续？不信任，解释又有何用！忽然之间，我感觉心中一片灰冷。面对一屋子的黑暗，我的心也如夜如荒原，找不到方向。而她也没有再来一个电话解释一句。 我想，这下真的完了，我们是不会再继续了！心中苦得没法，信步便走到了室外。

 

走到小区的草地上，我甩了鞋子，赤足在草地上走。草地柔柔软软的，却安抚不了我孤寒的心。少群说我不会疯癫，老是冷静得让他觉得冷漠，可面对柳馨，我哪天不在网上与她疯疯癫癫地讲着情话，哪天不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哪天不是……真是痴狂到疯狂的地步！可她却把自己与少群相提并论！竟然说我的心不在她身上！

 

仰身倒在草地上，看旁边几棵棕榈树在月光下姿影俏然，撑起一片朗朗天空。我怎么就撑不起一片天呢？真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彻底否定我？为什么变得如此不相知不和谐不信任？泪水不觉打湿自己的心。

 

透过树叶的缝隙看月亮，感觉冷冷的有股寒意。月光洒在身上，也仿佛有股冷气直刺心里。那冷气迅速从草地上窜到我的身上，冷得我受不住，爬起身来才发现冷气已浸蚀了腰，直不起来了。只得用两手撑住了腰，慢慢走回家。

 

此时已来电，我忍不住又打开了电脑，柳馨还在。

 

“你不再理我了？”她问。

 

既然觉得我的心不在她身上，要我理她做什么呢？我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淡淡地问，“还没睡？”

 

“我在等你！你不开电脑也不接电话，你想急死我吗？”

 

觉得我爱着别人，又何必等我！我说：“不必等我的，停电了，我出去走走。”

 

“我知道你生气了。”

 

“没有。”我冷冷地打出这两个字。无视她要开视频的要求，走到了一边。感觉腰凉得疼，便拿条毛巾围住腰，又冲杯热茶来喝，回来只见她又打来一行字：“你不让我见，我会一直等下去，哪怕等到天亮！”我只得回，“不早了，睡去吧。”心里虽然恨她，却还是担心她真的任性地折磨自己到天亮，又说，“我累了，你让我休息吧。你也休息。”正要关电脑，电话却响了起来。拿起话筒知道是她，我默默地等她说话，心想你要宰要割随便吧，我是懒得再申辩什么了。反正已被判了死刑，怎么个死法已无所谓。可电话那端……传来的是抽泣声！我所有的气恼与灰冷都吓得跑到一边，却还是硬着心肠说，“你有话就说吧，哭什么。”可她只是一味地哭，一句话都没有。慌得我只有投降，低声下气地求她，“你别哭啊，我开视频，开视频好了。”回头就打开了视频。

 

她依然没一句话，就坐在哪里，任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一串一串往下掉！那泪珠似有千斤重，敲在我心上，疼得我眼泪也流了出来。也许在我骂她“疯了”时，她就坐在哪里哭了！我再也顾不得其它，也不管谁对谁错，只是慌忙一连串道歉：对不起，原谅我，都是我不好，你想骂我就骂，想打也行，想怎么处罚我都行，只是别伤心了亲爱的，别伤心了好吗……好一会，她才抬起泪眼，说，“是我不对，我太糊涂。我不该那样说话伤你，我知道我伤了你了。因为伤了你，我伤心……”她说着眼泪又流开了。

 

真恨不得把她拥在怀中，用我的心来温暖她！ “亲爱的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说，“我决不再让你这样伤心流泪。”

 

“也许伤心是难免的。因为我总是犯错，幼稚地伤到你。好怕你从此不再理我……”

 

“我怕你不理我！我只会把你紧紧抱在怀里，让你不再流泪！”

 

 

又过了两天，柳馨告诉我，她丈夫跟她和好了。那天她一早把给丈夫熨好的衣服送到他睡的房间，他被惊醒，向她伸开双臂，她就在他身边躺了一会，夫妻俩就和好了。我听了心里木木的，没有什么感觉。

 

而对她的思念仍然与日俱增，不因外界任何事受影响。眼看元旦将至，大家都盼着放假。没想到单位说元旦必须加班，要休息的话，可以提前轮休。我第一个要了假，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坐上了去江城的火车。

 

有两件事我没对柳馨说，一是没告诉她手机号。就像我只知道她的手机号而不知她的家庭电话一样，反过来她只知我的家庭电话却不知我的手机号。我们投缘得奇怪，粗的时候一样粗，细的时候又一样特别细，敏感的时候似乎可以感知对方细胞的活动情况，粗心的时候即使天塌下来也注意不到。

 

二是我没告诉她，我是在江城上的大学。四年的青春时光是在江城渡过的。而柳馨所在的家属区及工作单位地点正是我熟悉的地方。我两个要好同学就在那两个地方住，我上学时几乎每星期都要去走两趟。对她保守这个秘密是想看她时给她一个惊喜，让她惊喜地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日思夜想的恋人站在面前！我曾经无数次为自己的这个设想而激动万分，为自己的“惊喜”而窃喜不已！

 

然而，当我真正踏上那个家属区，离她住的22号楼越来越近时，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慢了。我该去见她吗？该敲响她的屋门吗？我能给她带来惊喜和幸福吗？我……心怯得只想转身逃走。可是，想到我与她梦中的相会，那种灵魂相见的甜蜜，怎么着我也得见她真人一面！

 

柳馨，柳馨！无论如何我也得看看你，看看亲爱的你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管它是山蹦地裂还是末日来临，先见她一面再说！然而，走到她所在的一单元前，我所有的勇气再次消失，没有走进楼道，而是把身子隐到了楼前的树木之后。

 

这一天是星期天，此时是傍晚时分。柳馨该是在家的。可是，如果她的丈夫、孩子或是还有朋友在呢，我这样猛然闯进他们的视野之中，怕是带给她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但既然来了，我清水一荷也不能做逃兵吧？眼看夕阳就要下山，再过一会天就会黑暗下去，怎么着也得在天黑之前见她一面。于是，我不再犹豫，掏出手机要给她打电话。拨完那串熟悉的数字，我的目光又抬起来，无意间落到那单元门前，只见一个少妇走了出来――

 

那是她，是柳馨！是我在视频中无数次见过的心爱女人！握着手机的手顿时僵了。

 

柳馨不是一人，在她身边一左一右走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一看就知是他儿子和老公。他们很自然地沿着小区花园往前走，她丈夫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我在后面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只见她时不时低头跟儿子说着什么，然后转头冲老公一笑。夕阳的余辉不时洒到他们的身上，给那温馨的画面仿佛渡上了一层金……

 

我不敢去惊动那如梦一般的情景，只是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轻了又轻。虽然小区花园散步的人不少，树木花草也多，我这么个人混在其中，根本不引人注目。可我的心却一个劲狂跳，狂跳得柳馨都似乎听到了，她转头朝后看，我连忙把身子慌慌地隐藏到树后。

 

看得出来，柳馨老公真的爱她，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走在柳馨身边显得那么相知和谐，他们不时与相熟的人点头微笑或是打招呼，甚至能听到她儿子清脆的童音――如果把她身边那男人换成是我，她该不是这般小鸟依人，那小男孩儿就不会有那么清脆的笑声，别人投来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喜爱和欣赏！这一幅完美的家庭图画彻底打碎了我的梦幻，也打消了我所有见她一面跟她说说话叙叙情的勇气和决心。

 

哦，柳馨！只要你过得好，过得幸福，我就知足了。

 

我轻轻地为她祝福着，想要转身离去。可脚步不听使唤，心固执地说，听听她的声音，至少听听她的声音！我不知怎么就按了发送键，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柳馨只一听到电话响，没看号码就挣开老公的怀抱走到一边接听，“喂，你好。”

 

她柔柔的声音只一传到我耳中，一阵泪雾就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静静地听。她似乎感知到是我的电话，听不到回音仍继续说下去，还一边展眼四顾，像在寻找什么人，“喂，请讲话，你说话啊！你在哪？是你吗？为什么不说话……”那口气完全是平时与我说话的口气，只是多了一份激动和疑惑。那样子更让我的心疼痛不已！差点儿就冲出藏身之处，跑到了她身边。但我即时收了电话，让理智即时阻止了冲动的行为。

 

柳馨仍举着手机没有放下，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就像在视频中每次与我道别时那样，依依不舍地充满期待和盼望。过了一会她的手才无力地垂下去，眼晴还又往周围扫了一圈，这才磨蹭着回到老公身边。没有像先前那样与老公并排走，而是让儿子插在中间，夫妻二人一边一个牵着儿子的手往前走……

 

我憋了许久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滑下眼眶！因为无论他们怎么变动，是她与他并排走，还是让儿子插在中间走，那都是一幅温馨美丽的图画，是让人不忍破坏的美丽风景。

 

别了，柳馨！我会祝福你的，我会一直祝福你……

 

2005-9-20晚八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