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咦,我刚发的誓,你怎么就给我打破了呢?”柯睿皱了皱眉,不象开玩笑的样子,她不安地伸手擦去程臻脸上的泪水。
看着她在意的样子,程臻的心里有些欢喜,却又莫名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隐忧。
誓言?现在的人还有几个会相信这个飘渺的东西?又有谁不是踏着破碎的誓言成长起来的?柯睿的执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忍心去打击柯睿的。
“眼泪不一定代表了痛苦。”程臻飞快的擦掉最后的泪痕,带着歉意看了看柯睿。
柯睿想了想,释然点头:“那倒也是。”
她略显孩子气的表情使程臻的心忍不住怦然一跳,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摸柯睿微翘的头发,柯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放。
程臻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越过了界限。她抽回了手,竭力想打破眼前这让人无所适从的气氛:“我想跟我妈妈通个电话,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柯睿猜到了她的心意,并没有为难她,收敛了一下心神,点了点头:“好的,我给成叔打个电话。”说着,她跳下床去找手机。
程臻匆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脑海中自然地反映出刚才的情形,有些说不出的懊丧和尴尬。她甩了甩头,将心思拉回到母亲身上,又不由得有些不放心起来。虽然她很相信柯睿,但是,现在自己毕竟不在母亲身边,不了解她那里的情况,谁知道柯睿安排的人是怎么照顾她的呢?
“好的,开庭的事情,你和李律师先准备着,我们后天早上回香港。”
柯睿在电话里交代一些事情。
程臻默默地打量着她,她的上身还是那件黑色背心,下身是一件白色的休闲长裤,上面已经沾染了血迹,但这个丝毫不影响她卓然超群的气质。她的身材修长,骨骼匀称,肌肉线条流畅,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点多余的或者不协调的地方。程臻的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叹。
好象每个人都有多面性。
她发现,柯睿在谈正事的时候,人是另一副语气和表情的。她的声音会比平常略显低沉,态度不温不火的,但是却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种震慑力,仿佛能掌控一切,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安。
程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霍天良。霍天良每次在思考问题和下达命令时,脸上的表情都是凝固的,眼神是冰冷的,常常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相比之下,柯睿似乎显得过于平和了。
程臻猛然惊觉自己竟在拿柯睿和霍天良比较,心里不由得一震,自己是在担心什么吗?
“程臻,伯母的电话。”
柯睿将手机递了过来,一下打断了程臻的思绪。
“哦。”程臻抛开心里有些繁乱的念头,接过电话,“喂,妈咪?!”
“臻臻,你在哪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程母紧张地一连串地问道。
“别担心,妈,别担心。”程臻急忙解释。“我和柯睿有点事情要办,后天就回去了。”
“事情?什么事情?”程母狐疑地问道。
“恩,这个,我们的一个朋友要举行婚礼,人手不够,要我们帮一下忙……”程臻拙劣地编着谎言,抬头看到柯睿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脸一下红了,“反正您别担心。我们后天就回来了。”
“哦。”程母将信将疑的。
程臻怕她继续追问露馅,连忙岔开话题:“妈咪,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边一切都好,成叔,哦,就是柯睿家的管家,他下午就把我接过来了,还给我专门找了个保姆,他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又联系不上你们,我一直在担心你呢。”
“对不起啊,妈咪。”程臻歉疚地说。“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急了……”她忍不住皱眉,自己的借口实在是太烂了,母亲能相信吗?
程母沉默了一下,体谅地说:“我知道了,知道了。别担心我。”
“恩。”程臻应了一声,觉得很对不起母亲。
“臻臻,”程母顿了一下,“你自己小心点。”
程臻怔了一下,母亲的这句嘱咐似乎有什么深意。
“你把电话给柯睿好吗?”程母要求道。
“哦,好的。”程臻心里有些疑惑,还是把电话转交给了柯睿。
“嗨,伯母,你好!”柯睿笑着打招呼。
程臻盯着她的表情,想看出点什么,但柯睿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恩……哦……是的……好的……您放心,我保证……伯母,晚安。”
柯睿扣了电话。
程臻疑惑地看着她:“我妈妈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伯母让我好好照顾你。”柯睿沉思了一下,“老人家可真厉害!”
“什么意思?”
“她好象知道了什么。”柯睿看了看她,若有所思地说,“原来阅历真的很重要。我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事情,可能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识穿。”
程臻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柯睿皱起了眉头,神情有些忧虑。
“你在担心什么吗?”程臻关切地问了一句。
“你是在担心霍天良找到这里吗?我们为什么不报警找警察保护?”程臻看出她在掩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刚回香港不久,很多司法程序不太清楚。据成叔讲,申请证人保护还需要花几天的时间,我想来不及了。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的,没什么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程臻默默地瞅了瞅窗外,低声说,“我担心的是我妈妈,她身体不是特别好。”
“我了解。”柯睿坐到她身边,安慰道:“成叔是个很细心的人,他已经给伯母配了一个专业护士做保姆。而且,我们后天就可以回去了……”
程臻勉强地笑了笑,其实在她的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忧,一个不详的预感,但她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也不想增加柯睿的负担,就压在了心里。
“我也很喜欢伯母,老人家慈祥和蔼,有智慧……”柯睿说着说着,有些出神,声音也有些伤感起来,“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这样疼你的妈妈。”
程臻联想到了柯睿的父亲刚去世的事情:“你还在为你爸爸的事情难过吗?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便。”
柯睿摇了摇头,缓缓地说:“其实,在我爸爸生前,我一直很恨他!”
看到程臻意外的表情,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十年前,我爸爸的位子还没坐稳,仇家买凶来杀他,结果我妈妈成了替死鬼。”柯睿望着远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的情景,神情忧郁, “我妈妈临死前把我托付给了我在英国的小姨,她让我不要回香港,更不要踏入黑社会这个圈子。从那以后,我一直没在见过我爸爸,最后见他,却是他的遗容。”有眼泪滚了出来,柯睿飞快地擦掉了。
程臻不知道柯睿的背后还有着这么曲折的经历,看到柯睿无声的眼泪,她的心揪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她轻轻握住了柯睿的手,低声说:“既然他人已经走了,你就原谅他吧。这样,你心里也会舒服一点。”
柯睿抬起头来,含泪望着程臻,颤声道:“我现在不能原谅的不是他,是我自己。回香港以后,我才知道,我爸爸一直没有再结婚,因为他一直爱着我妈妈,我可以想象,这十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孤独、悔恨和对我妈妈的怀念之中……我很后悔,十年来,我没有给他一点点安慰……”柯睿的声音哽住了,抽回了手,捂住脸,克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程臻的心一痛,急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别这样,柯睿。我相信你爸爸在天之灵,知道你不恨他了,也会欣慰的。”
柯睿抬头透过泪眼望着程臻:“真的吗?”
“真的!”程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坚定地点点头。
柯睿定定地望了她一会,伸出双臂,将程臻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低声说:“谢谢你,程臻。”
程臻迟疑了一下,终于也试探着深出双臂,轻轻环住了柯睿的身子。
柯睿的哭泣渐渐止住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耳边对方的呼吸的气息。
房间里的空气流淌得越来越缓慢。
程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温暖,她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微微闭上了眼睛,久久不愿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