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哭泣

   福兮祸之所伏，也许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
   那个星期天与柳馨缠绵之后，连续几天，我都被自己的热情灸烤着，多年深藏于内心的温柔被加热，沸腾，使我整个人都像要被融化掉。不去想现在，也不去想未来，只是本能地听从内心的渴望，想她！柳馨，你究竟是谁，我们前世有着怎样不了的情缘，让我如此欲罢不能！

这种强烈的思念又让我感觉强烈的害怕。怕得晚上都不敢上网。加之那几天忙得要命，要出特刊，要把原来的报纸增加版面，忙得我昏天黑地，以至白天也只能匆匆跟她打声招呼就又投入到工作中。她说喜欢我的文字，我就开始写一部新的小说《前世的约定今生的思念》，把晚上少得可怜的一点时间都用来写作，想以此文奉献给她。虽然辛苦却也快乐。
   幸福的日子从来都是短暂的，苦难总是在人的睡梦中来临。突然有一天清晨，我被疼痛刺醒了，起床一看，腰间被一些红色的斑疹包围。其实前两天已经有了感觉的，腰间肌肉时不时的痛一下，但皮肤没有什么异样，也就没放在心上。每天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工作处理完，然后就争分夺秒地与心爱的人在网上相会，哪还会把这个当成事情。现在不成了，从胸口到后背都在疼，稍微牵动一下，就像针扎似的，从小就不怎么生病的我，真的有点怕了。
   接到我的电话，少群像120急救医生一样赶过来，陪我到医院去。人民医院皮肤科那位老专家只看了一眼，就点点头说：“带状疱疹。给你开个处方，去点滴吧，病程时间长，也会很痛苦，你要有思想准备。”
   “看上去像皮肤过敏，怎么会那么麻烦？”少群看看我一下子发白的脸，问那个大夫。
   “看到她皮肤上已经起泡了吗？准确地讲，这不是皮肤病，是带状疱疹病毒在体内发作，发病部位沿皮下神经发展，呈现带状分布。皮下神经受损，所以病人会感觉疼痛难忍。”难得这个老大夫很有耐心，很专业的讲解着，对少群说：“牙痛不算病，痛起来真要命。这个病比牙痛还要命，说起来好多人都不相信，只有病人和医生知道会有多痛苦。回去照顾好你妻子，特别要注意饮食和休息，表皮一般二十天就可以痊愈了，但有的病人会有后遗神经痛，痛几个月到两三年都很正常。”
   听到“妻子”这个词，少群露出一丝微笑，又觉得不妥，赶紧又做满脸痛苦状，小心地看我一眼。但我满脑子都是“二十天、几个月、两三年”，已经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个了。
    扎上点滴，我给单位打电话请了假，就催少群上班去。他看我心情很糟，就说：“好吧，我去单位点个卯，一会来接你。”
   坐在输液室，我也没心情去观察周围的人，眯起眼睛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是柳馨的微笑、体贴的话语，一会儿是她那深深的眼神、迷惘的句子，一会儿是对二十天后能不能康复的担心，一会儿又是单位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两瓶水吊完了一会儿，少群才满头大汗小跑着来了，我正要责备他，他已经陪笑解释道：“我从单位出来，回去帮你收拾了一下行李，送到你父母那里，就赶快过来了。”
   “送我爸妈那里干嘛呀？”我真搞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你病成这样，我不放心，你总嫌我笨手笨脚，就让他们好好照顾你吧。我有时间就去陪你。”
   “你怎么没跟我商量就替我作主了呢？”我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病成这样，还能照顾自己吗？你就听我一次，好吗？”看我按着腰间止痛，他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怜惜，好象是疼在他的身上。
   我一下子心软了。是啊，这个样子，也没法照顾自己。可是父母要是看到我生病，还不又要为我操心受难？其实我还一下子想到了柳馨，我们已经习惯于每天都看到对方，这习惯也让我害怕不安。也许这是一份不该发生的恋情，所以老天才让我突然生病，给我一个警告吧……也好，我干脆不上网，让她把我忘了吧！这样想着，就跟着少群回了我家。
   爸爸妈妈是非常疼我的，宝贝女儿长这么大也没有受过什么病痛的折磨，他们自然是看在心里，痛在心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可真实的疼痛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那种时而尖锐时而沉闷的痛感一点一滴的吞噬了我，从腰间辐射开来，让全身的神经都变得麻木。痛到极点时，连吃饭、呼吸都觉得困难，一顿饭吃吃停停好半天，吃完已是满头大汗。少群又去医院开了些止痛的药，但吃过两三次后就不管用了，我又不愿意加大剂量来摧残身体，就只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挨着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没有电脑的日子里，我从书中寻找安慰来为自己止痛。其实我本来是很爱读书的，但自从有了电脑，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少，生活的节奏也越来越快，心却越来越空虚浮躁。现在重新过上了每天与书为伴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的纯真，那种久违的心静如水的感觉，让我充满了一种找回自我的欣喜。
   只是想念柳馨。那种思念是真实的，具体的，又是抽象的，美丽的。不管做什么，她时不时的微笑着向我走来，或者突然有句话在我的脑海中涌现，于是我就陷入一种长久的沉思。每当此时，如果少群不在我身边，我就不由自主的苦思冥想下去，想要给自己寻找一种答案；如果他在我身边，我会摇摇头尽快忘掉，身体的脆弱让我对他宽阔的胸怀有了一点点小鸟依人的依赖，对理想与现实的看法开始有了新的领悟，有时我会想起那句古词：何不怜取眼前人。
   疼痛与思念，打乱了我的生活规律，我开始失眠，甚至有天凌晨三点，站在窗台前看月亮。那清亮而又温柔的月光笼罩了我，使我心中充满了淡淡的忧伤。柳馨，你是我生命的月亮哦，给予我光明与美好，而又是那么遥不可及。也许正是因了遥远才觉得美丽？那登月的宇航员，历经了千辛万苦，却只不过是打碎了人类几千年的想象而已……柳馨，我还应该向你靠近吗？
   在父母那里住了一周后，少群跟我的父母说，他有段比较清闲的时间了，要送我回自己的住处，由他来照顾我。我感到很意外，但当着父母的面没说什么。走在路上，我问他，他说：“阿荷，看着你一天天瘦下去，看着你疼痛，你不开心，但我又代替不了你，我很难过。我知道上网能给你开心，能使你忘记疼痛。回家吧，回家去上网。”
   我的鼻子酸酸的：“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次生病，让我也想了很多。有几次我看到你上网聊天，笑得很开心。我常常想，这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让你一辈子都能那样开心地笑。”他的语气缓慢，坚定而温柔。
   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眼睛里开始有雾涌现：“谢谢你……”心里百感交集，却又无言以对。他哪里知道。我在网上开心是因为网上的她能给我爱的感觉。那爱让我沉醉、痴迷。可是，那真的是爱吗？眼前人，眼前这个实实在在关心我的人，才该是我要用心的人啊。“少群……”我愧疚地唤他。
   他没有说什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推开，由着他一直握着。

   然而，回到家，我不敢上网。整整一天，我只是对着电脑发呆。开了电脑也不敢打开QQ。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柳馨，我怕自己一见她又会情不自禁。而我真的希望这份感情就此结束，希望她已忘记我，我也能忘记她，茫茫人海，从此不再相牵连。躯体的疼痛又增加了情感的困惑，一天变得如此漫长，我觉得快要崩溃了。

晚上，当少群离去之后，我终于鼓起最大的勇气，打开了QQ，只一点柳馨的头像，我就被她的留言给包围了！

    柳馨：怎么今天没有见你，亲爱的你怎么啦？我担心！

柳馨：我的心是真的,骗不了我自己。难道那天的一切都过去了吗？那只是瞬间吗？

柳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是同性恋者,但我感觉快了,我已陷得太深！

柳馨： 那一瞬间,然后就没有了吗

柳馨：亲爱的,我期待那瞬间再能到来！

    柳馨：在吗？,回答我呀！！

……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眼眶。心里疼得像刀在割，柳馨柳馨！你为什么不忘记我，为什么不忘记我啊？！手指不由自主敲击键盘――

    清水一荷：每天都有瞬间！！

清水一荷：每一时都有爱情！

清水一荷：第一刻都有你！

她的头像是亮的，但她没有回音。看看她的留言记录，发现都是五天以前的。那么，这之后，她已不再期待，她已失望，已决定忘记我了？动一下身子，腰又痛得如针扎一般！天，这一定是老天再一次提醒我，让这份爱结束，让这一切过去。不能再傻了，就让我们彼此忘记，相忘于江湖吧！

清水一荷：对不起柳馨，我再也不会打扰你，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彼此忘记吧！不管怎样，我都会默默地真诚地为你祝福！

说完这些话，我准备下线。泪眼模糊中，却发现她送来一句话：你就这样抛弃我吗？

我的泪再一次汹涌而出。柳馨柳馨，我怎么会抛弃你？！抛弃你等于抛弃我自己啊！

清水一荷：永远不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柳馨：那么，让我感觉你的存在好吗？

清水一荷：我在啊

柳馨：为什么?

柳馨：为什么不想再理我

清水一荷：我们真的就这样陷下去，万劫不复吗？

柳馨： 万劫不复我陪你……

清水一荷：爱是最害人的呀！

柳馨：你真的怕我爱你如命啦？

清水一荷：是我自己……

清水一荷：怕自己救不了自己！

我一边打字一边流泪，感觉自己要被这份感情淹死了。

柳馨： 我相信你的自控能力。

柳馨：倒是你让我割舍不下你!

清水一荷：说再见吧亲爱的……

柳馨：不想理我了,开始烦我了？

清水一荷：你会常常这样在网上或是现实生活中心动神驰吗？

    我很少有！ 

     我承认这是爱情！！

  柳馨：我和你一样！

这些天我的生活中你无处不在！

柳馨：我去广州看你，你会接待我吗？

清水一荷：我肯定见。还要把你抱在怀里。

就算全世界的人骂我，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不骂就行。

柳馨：我的心蹦出来了！  

清水一荷：可我感觉不到啊！你在吗？

柳馨：在，我不是活蹦乱跳地在和你聊天吗？

清水一荷：你远在天边啊……

柳馨：我近在你眼前啊，难道你感觉不到吗？我向你伸出双手……

清水一荷：我握住你的手，抱住你的肩……

柳馨：我闭上眼睛，沐浴你的温存！  

清水一荷：我会，将你整个地拥入怀中……

柳馨：我心已醉……

清水一荷：我紧紧地拥抱你。然后亲吻你……

柳馨：心跳得好急啊……

清水一荷：真的要万劫不复吗？罢了，下了！！

柳馨：别！ 我不能没有你……

清水一荷：可你的家呢，你的丈夫呢？还有……就当是瞬间爱情，在瞬间结束吧！

我恨得突然打开QQ聊天记录，只一点删除，再点刷新，顿时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柳馨：你以为你删除记录就能删除大脑的记忆吗？你能吗？

清水一荷：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唉，看来我们两个相互太了解了。然而，这样下去，又是什么结局呢？

柳馨：我在一个语音聊天室里听人说话。你也来吗？
    清水一荷：好吧，告诉我怎么走。
   按照她说的步骤，我进入了“特教家园”语音聊天室。有个男声正在深情的朗诵：
   “朋友，也许我们没有双脚，但是我们可以用信念来支撑身体；也许我们没有双臂，但是我们可以用心去拥抱生活。没有手，可以用灵魂去触摸；没有眼睛，可以用全部的爱去聆听。世界上最艰苦的路程，不是千山万水，不是惊涛骇浪，而是我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才来到你的身旁……”
   一种神圣而美好的感觉慢慢浸透了内心。我和柳馨好象有感应似的，都没有说话。
   紧接着是一个女孩子唱歌。她唱了《情网》，唱的幽婉动人：“就请你为我点燃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可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情愿就这样陪在你身旁，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我打开爱情这扇窗，却看见长夜如漆亮，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开始有一种情绪在心底慢慢升腾，把我重重围裹，我无法形容。突然看到，柳馨的头像从聊天室列表中消失了。有一种预感，我急忙紧跟着退出。

柳馨：让我感觉你的存在，开视频好吗？

清水一荷：我……还是不要见吧。

因为自己被病痛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没有梳妆，怎么能面对她呢？

柳馨：就看你一眼，哪怕只一分钟或是几秒也行。
    我心中一下子被疼痛和怜惜击中了，泪水打湿了眼睛，嗓子也开始哽咽，不由得点了视频――柳馨她，她在那边流泪，她在哭，哭得好伤心！可我没有话筒，不能出语安慰，只能打字：你别哭，别哭啊……

 她的泪流得更欢了：“知道吗？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不会，怎么会呢？真情是可以一生一世的，我们的承诺都是真心的……”此刻，理性的堤坝再次一点点的被水淹没，曾经共有的温暖和我们所说过的那些语言在我的心里澎湃，想到有一个人在为我流泪，为我绝望，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以至于躯体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我也有些语无伦次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把我内心的温柔传递给她，给她安慰，给她信心。
    她揩一把泪，很仔细的看我：“亲爱的，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病了，病的很突然……”我把这些天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她，包括我的矛盾，我的思想，我的思念。我不想隐瞒她什么，只想告诉她我真实的思维，如果需要选择，让我们来共同决定吧。

柳馨：告诉我，你的电话。

我想也不想，就把家中的电话打上了电脑。 好象不到十秒钟，电话就响了。我马上拿起电话。那边却无声无息。我轻轻地“喂”了一声。好一会，她的声音才轻轻地飘过来，“是我。”那么低柔而甜润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就击中了我心中那根最柔弱的弦，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说，“你说话呀。”我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我听你说呢。”
   “我理解你，亲爱的。其实这些天，我也经历了很多。我的姨妈去世了，我请假回老家为她办理了丧事。我命很苦，从小我就没有了母亲，是姨妈把我带大的。这次她老人家突然不辞而别，我很伤心。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也是，你们一下子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我想了很多，生活中总是有许多的无奈，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现实也终究是现实。我觉得心都凉了……”

我的心感到阵阵揪痛，想不到这段时间她在经历那样的煎熬，而我却只是想要忘记她。此时此刻，我只想把她拥在怀中，紧紧地拥着她。我说，“亲爱的，让我们回到电脑前，我们上视频好吗？”我只想再好好看看她，真切地感受她。

重新回到电脑前，在视频中相互凝视，我恨不得她就在眼前，让我能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的呼吸，沐浴她目光的温存。以至我什么都说不出，不知说什么好！而躯体的疼痛再一次袭击了我，让我感觉无法再坚持下去。我只得说：我必须休息了。说88好吗？

柳馨：看你脸色不好，你休息吧。明天中午见好吗？

清水一荷：那我去买个话筒……

柳馨：我正想说去买！你的声音哑哑的很有滋性……

其实她的声音才真让我着迷，就像她的人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忍受着身体的疼痛，步行到街上买回话筒，找出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上，又给自己化了妆。在约定的前十分钟就上了网。可是，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我能给她什么？少群打来电话，说要来给我做饭。感觉自己真的不能见她了，真的不能！我飞快地留言：对不起，我今天有事，不能见你了。保重！

下线，关电脑。惊慌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走到家门口又逃了开去。

好在少群马上就来了。他带来我爱吃的虾，还有几样新鲜的青菜。可是我记得他是不会做饭的呀！

“不会不能学吗？”他说，“我又不好意思从家里带饭给你，再说带来也凉了。你又不喜欢吃盒饭。而你现在的身体必须要有营养。所以我就跟我妈学。做的不好吃，你不要怪啊。”他说着就进厨房去洗菜。

我站在厨房门边看他忙碌，想要过去给他帮忙，却被他制止了。“有我，你就歇着吧。”他说，“虽然是才学会做饭，手脚也显得笨，但我相信不会让你失望的。”

“少群……”我走过去，从背后一把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泪不知怎么的就流了下来。

真的想不到，他为了我学会做饭；因为我生病，他还学会了自信。男人的自信一贯都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我喜欢男人有自信。

“哎，”他扎乍着两手，用身子推我说，“你这样我可做不成饭了，要不按时吃饭对你身体可不好。阿荷，去客厅休息吧。别妨碍我做饭，听话。”

瞬间的感动顿时被赶走了。我默默地抽出手，擦掉泪，默默转身出了厨房。

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会看看电脑，一会看看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感觉心像要被撕裂一般，疼痛得泪水不觉又涌满眼眶……
  

默竹2005-9-2写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