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熱得很,張小浩覺得自己越來越庸懶不堪。他在徐州一家三星級賓館住了下來,每天涊濕的清晨一開始,他就坐在空調前,什麽都不想幹。他凝視著窗前的雲沈重地從房頂壓過,火燙的陽光射在遮陽屏上,以及遠處被曬得發亮的公路,心情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8月份,他的呼吸唱片原本是將推出一名新秀,張小浩做爲其經紀人,也理當爲其打造全新的專輯,並開記者招待會。但是,如今,他什麽都懶得做了。
金寧的病情每況愈下,醫院不允許出院,酈葙便一天到晚陪在她身邊,金寧不吃不喝時,她也不吃不喝,金寧昏迷不醒,她便整日無語,像丟了魂似的。
張小浩看著這一切,自己也變得失神落魄起來。他所愛的女人——他的女人,說什麽都不願意回鹿都,執意留在徐州,照顧另一個女人。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27歲的人,長得不算賴,事業上也有點能力和基礎,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他就不及一個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的弱女子?那個金寧,到底什麽地方讓酈葙那麽在乎?到底爲什麽??
張小浩開始抽煙,煙頭叼在嘴邊,讓他變得更加頹廢起來。看著酈葙哪也不願意去,不願意做,也不願意理睬任何人,全身心撲在一個女人身上,他感覺自己像一口沈悶的火山,快憋到發瘋發狂噴火了。
可他能怎麽樣呢?看著自己的女人一天天也像得病了一樣,瘦了下去,他的心如刀割,他能一把拽起她就走嗎?他能拿把槍一子彈結束了金寧的命,然後讓大家都死了心嗎?他,能嗎?
一個美國遊客背著個大牛仔包,走進一家冷飲店,一直走到冷藏箱旁,然後,把肥大的肚皮貼在箱子上,一邊擦著一頭汗,一邊指著櫃檯裏擺著的啤酒,並用不太熟練的中國話說道:“冰的啤酒。”老闆給他從冷藏箱裏拿出一罐冰啤酒,他拿過啤酒,又伸出四個手指頭,老闆看了他一眼,吐了一下舌頭,又拿給他四罐冰啤酒。“美國佬”站在冷藏箱旁,一口氣便灌下了四罐。接著,說了聲:“good。”付了現金,拿過剩下的一罐冰啤酒,打著響嗝,走了。
人說:有得必有失。成了名的人,他(她)是否會失去昔日的真情呢?那麽,酈葙呢?是不是也失去了以前的一些什麽呢?
張小浩低頭看著手指間的煙頭,在一點一點燃燒,從固體到氣體。
該和酈葙結婚,馬上。他可以放棄現在的事業,畢竟,人不可能一輩子年輕,不可能一直受歡迎。酈葙會老,他也會老。
中午,張小浩約酈葙吃午飯。
“我沒空,小浩。金寧情況很不好。”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情況也很糟糕嗎?”
“我?”
“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好好談談了,出來吧,別老是悶在醫院裏。”
“金寧需要人照顧。”
“酈葙,你照顧人也需要調節的,醫院的空氣並不新鮮,對健康的人是有害的!”
“小浩,你怎麽變得苛刻起來了?”
“我苛刻?你看看你自己!面黃肌瘦,像什麽樣子!”張小浩再也忍耐不住了,這些日子來的壓抑,令他一下子火冒三丈。他一把抓住酈葙,就往車上拖去。
“放手!”
“我要你現在就回鹿都!”
兩人你掙我拖,酈葙被小浩拉上了車子,小浩駕車直往前急駛。
從徐州開車到鹿都,需要一天的時間,酈葙抓著小浩的肩膀,企圖讓他停下來。
“停下!你聽到沒有!你瘋了?!”
“你才瘋了呢!”小浩繼續開足馬力向前駛。
“我告訴你!張小浩,如果你不停車,你即使達到你的目的,我依然不會讓你快樂!”酈葙發出最後的“通緝令”。
張小浩看了看酈葙,一個急刹車,車停在了郊外的一條馬路上。車已經離開徐州市中心很遠了。
他想了想,歎了口氣,又猛地把車掉轉過頭,向回駛去。他一直把車駛到他和酈葙住的賓館。下了車,他一把揪住酈葙的手,不容酈葙掙扎,直接拉到他們的房間。他一把把酈葙推到床上,然後,直直地看著她,气喘吁吁道:“這是我爲我們倆開的房間,可你,從來沒有住過一天!你一直都在醫院裏。你有沒有想過我?”
酈葙從床上坐起來,她望著張小浩——這個曾經讓她認爲此生會只愛他一個的人。
“小浩,對不起,我不能再丟下金寧一個人了。”說完,她站起來,想去開門。
“你,今天,別想!”張小浩把酈葙推開,自己閃出門外,把酈葙鎖在了房間裏。
他要在酈葙離開賓館前,讓金寧離開徐州。他開車直奔醫院,找到金寧的病房,金寧正躺在床上看畫報,看到張小浩,露出驚訝的神態。
“金甯,”張小浩急促地對她說道,“我想和你談談,我知道你身體不太好,但我想必須和你談。”
金寧默默地放下畫報,注視著張小浩。
這是個美麗的女人,張小浩心裏面想著。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或許是我……過於自私,但是,我決定和酈葙在下個月結婚……”
“結婚?我怎麽不知道?”金寧含笑道,她顯得很尷尬,“酈葙都沒告訴我。”
“我想,是因爲,酈葙想讓你好好養病,她是個常常把事情放在肚子裏的人,很好強,我瞭解她。”
“是嗎。”金寧低下頭去。她感到呼吸有點困難。
“我認爲,你不該留在離你家這麽遠的地方看病,你還有個媽媽在鹿都沒人照顧,不如我幫你辦出院證,你離開徐州,好嗎?”
金甯瞪著張小浩,她深深得吸了一口空氣,舔著乾裂的嘴唇,擠出幾個字:“如果你認爲方便的話,我想可以。”
“當然方便,我有……哦,不是,我們有車子,可以直接送你的。你愛去哪就去哪。”
“我要去黑龍江。”金寧說道。
“好,不過,那很遠,而且冬天很冷。”
金寧慘澹地笑了一笑:“夏天就不會這麽熱了。”
“哦,也是。”張小浩說著,就去幫金寧辦出院手續,這年頭,只要有錢,什麽事是不能做到的呢?他感到自己有一種勝利的竊喜感,這非大男子所爲,卻又令這個男人痛快。
夏天的太陽不願意早落,雷陣雨已經一個勁地下了。金甯拒絕了張小浩送她,也拒絕了張小浩臨行時,給她的錢。
她,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真正地爲錢所生活過,她追求的不是金錢,她追求什麽?她自己都感到一片茫然。是的,她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來養活自己了,她早知道自己的病,這個世界,已經早在十多年前就抛棄了她,剝奪了她的一切,如今,她僅剩下自己的生命,而這脆弱的生命,也隨時將被上天剝奪過去。啊!隨它吧!都隨它去吧!能再做什麽?能再愛什麽?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金寧的!沒有任何東西!!
媽媽,媽媽!她已經沒有辦法照顧媽媽了!她和嚴之斌斷絕了父女關係,但至少媽媽和他依然是法律承認的夫妻。媽媽,女兒不孝,你往後的一切,就都讓嚴之斌來操心吧。我想遠離鹿都,到一個冰冷的地方,終結自己的生命。
金寧踏上了遠赴哈爾濱的海輪。汽笛鳴響,震得傷碎的心靈,如琉璃碎片,片片零落,散下,發出陣陣脆弱的撕裂聲,夾雜於冷冷的海水裏,飄向遠方……金寧的腦子又開始迷糊了,混亂了……
酈葙气喘吁吁跑到醫院病房,金寧已經不在了。
“什麽?出院了?你們不是不允許她出院嗎?”
“下午有個男人給她辦了出院證了。”
“去哪了?”
“我們不知道。”
這個該死的張小浩!這個千刀萬剮的男人!酈葙開始後悔告訴他自己對金寧的真實感情。是啊,這個世界上,有哪個男人是可以容忍這樣的情感存在呢?她感到自己真是傻透了!
醫院大廳的時鐘“當當”地敲了六下,已經是傍晚了,這會,金寧會在哪呢?她有嚴重的心臟病,要是發作,怎麽辦??酈葙越想越害怕,她決定外出找她,或許,她依然在徐州,依然回那個肮髒的客房去住了。想著,她便打的直往徐州郊區駛去。
可是,沒有。沒有金寧!金寧沒有回去。酈葙失魂落魄地站在旅館門口,服務台前,老闆娘和老闆正在看著電視,電視裏在播放新聞。
“本台報道,今天下午5點,在開往哈爾濱、烏龍木齊的海輪上,發現了一名昏迷的女子,該女子約22歲左右,身著米色汗衫,藍色牛仔褲,提有一黑色手提包,初步估計,此女子患有心臟病,如悉知者請往徐州第二人民醫院,或打電話……”
“天啊!是金寧!”酈葙叫道。
她直奔第二人民醫院,金寧正躺在床上,呼吸氧氣,昏迷不醒。
“酈葙……酈葙……”金寧間斷地呼喚著。
“我們把她送過來後,她一直在說著這個名字。”
“她現在神志不清。估計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清醒,我們希望有親人能陪她。”
醫生左一句又一句對酈葙說道。酈葙一個勁地點頭,坐在金寧身邊。
“金寧,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了!再也不會了!”酈葙念叨著,伏身哭了起來。淚水滴到金寧的臉上,濕潤了金寧的臉,金寧的眼睛微微睜開一些了。
“哦!天啊!你終於醒過來了,你終於醒了!”酈葙抱住金寧的頭,哭著,喊著。
[未完·繼續·返回]
|